且說田硯這頭,不過片刻功夫,就悠悠醒轉,入目便是一張梨花帶雨的嫵媚麵孔,好生淒惶。適才那一箭淩厲非常,他倉促之下不及抵擋,已是做了必死的打算,此刻道力運轉,稍一查探,便覺出自家內外傷勢幾可忽略不計,竟還是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至於暈厥這一迴,乃是身體陡然受了巨力震蕩,本能蟄伏休眠的緣故。


    此番死裏逃生,轉折來得極是突兀,他欣喜之下,竇疑頓生,下意識便往胸前中箭之處摸去,隻覺觸手極是堅硬,一股冰冷之感透過外衫,隱隱傳到手掌之上,竟是那一方銅鏡碎片。他頓時恍然,想這銅鏡碎片雖是個殘物,昔年風光不在,但好歹也曾是秘地的根基,何言道的至寶,來頭著實驚天動地。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今日張弓搭箭的乃是劉空竹本人,將箭上威能釋放得七七八八,也必然射不穿這一麵破損鏡片。


    想到此處,他心中隻是大唿僥幸。這銅鏡碎片就算再結實,畢竟也隻得巴掌大小,防護範圍小得可憐,那一箭若是稍稍偏移幾分,射中的便是血肉之軀,要的便是他田硯的小命!如今這般美好結局,就隻能感激老天爺大發慈悲,巧手撥弄。待到有暇,必要對著皇天後土燒幾炷高香,虔誠祝禱一番。


    正自轉著心思,卻聽身旁的方月娥嬌嗔道:“你這人,怎的隻顧發呆?可是給那一箭嚇糊塗了麽?”


    他連忙坐起,微笑道:“你莫要擔心,我好得很,不信你自己來瞧。”說著便將脈搏伸了過去。


    方月娥止了淚水,輕哼道:“你這冤家,還未醒時,我已探七八迴啦!早知如此危險,這勞什子大比,咱們不來也罷。我這眼淚,多半都是嚇出來的,適才瞧那一箭,我卻連心肝都要揪碎了。”


    田硯心中感動,想拉她的手兒,又礙著人多眼雜,不敢造次,便隻能溫言道:“你放心罷,我說了要照顧你,豈能這般容易就死了?”


    方月娥連呸數聲,不依道:“好端端的,說什麽死字?你有師門長輩賜下的寶物隨身,自是不懼宵小暗算。”


    一提起寶物,田硯便隻能打個哈哈,連忙推說此乃陌上賜下的劍氣之功,好歹將這銅鏡碎片之事瞞了過去。方月娥隻管他平安無事便好,這等細枝末節,隨他拉扯,卻並不上心。


    這擂台四周還圍著許多瞧熱鬧的弟子,兩人也不好太過親近,又交談幾句,田硯便將身體手腳活動一番,輕鬆站起。領著方月娥一行人,來到石墩之上,衝著束縛在地的劉卓冷冷說道:“不過同門比試,你卻想要了我的命去。你家那族爺爺,倒是教的好弟子!”這一番險死還生,種種反常,終是讓他心中生出懷疑。區區一個第四境的尋常弟子,出手便是九品法器,驟下殺招,若不是背後有人教唆撐腰,又哪來這等身價底氣?


    劉卓見他安然無恙,心中雖然惶急,卻也暗鬆了一口氣,忙道:“弟子求勝心切,不想竟誤傷了小祖宗,實是罪該萬死,還請小祖宗責罰。”他被無相幻劍束得緊緊,便隻能掙紮著翻了個身,匍匐在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方月娥怒道:“好一個求勝心切!好一個誤傷!你區區一個後輩弟子,何德何能,這九品法器卻從哪裏得來?可是有人專門借了你運使?”


    劉卓哪敢牽扯到劉空竹身上,硬著頭皮說道:“前幾月弟子外出辦事時,曾無意尋得一處極隱秘的洞府遺跡,這定天弓便是從那地方得來,小祖宗若是不信,自可押了我前往一探。”


    田硯皺眉道:“你若隨便指認一處地方,我又哪裏曉得真假?這番說辭,實難取信於人。”


    劉卓隻道:“弟子所言,句句為實。小祖宗若是不信,隻管將弟子隨意處置,弟子絕無半句怨言。”他眼見田硯無恙,事情未曾鬧得不可開交,自敢放此大言,擺出一副混賴姿態。想來最多也就是一番皮肉之苦,麵壁反省之罪咬牙硬挺過去,自然了結。到時候劉空竹也怪不到自家頭上,這一關便算是過了。


    誰知方月娥卻道:“我們也不來打你罵你,徒費力氣口舌,好不劃算。這定天弓既是你自家法器,那便送了小祖宗,權當賠罪壓驚之物,今日這場過節,就算揭過。”


    這定天弓乃是劉空竹的心肝寶貝兒,何等緊要,這一下直中命門,劉卓便是訕訕不答,哪敢胡亂做主。


    方月娥又道:“我瞧你模樣,倒是好生躊躇。這定天弓之事,你若是做不得主,便領了我們去見那做主之人,到時自然與你沒有半分相幹!”


    劉卓心中一抖,再也管不了那許多,將牙一咬,點頭答應。便覺高台上似有一道銳利目光電射而來,如有實質,要將自家剜個透明窟窿。


    田硯此迴險些送命,怒火自是非小,當下也不推辭,將定天弓拿在手上,道力微微灌注,插入石墩的長箭便倏忽迴轉,端端正正架在弓弦之上。隻見這副弓箭通體碧綠,架構輕巧,乃是一束柳枝造就。主幹做骨,樹皮當弦,修長箭身由幾股細枝絞成,頂端鑲嵌一枚尖尖柳葉,鋒利非常。卻又鮮嫩欲滴,散發陣陣清涼意味,令人神清氣爽。他才握得片刻,心裏火氣已是消減幾分,漸生寧定之感,不由好生喜愛,把玩片刻,便仔細收了起來。


    高台上的劉空竹瞧得這一幕,眼中都要噴出火來。九品法器,端的寶貴稀罕,他劉姓一族在萬劍門中人才輩出,幾千年辛苦積累,方才存下這一件,平日秘而不宣,幾多珍視,若非關係到族中生死存亡的大事,絕不拿來使用,隻怕一個疏忽,就要讓人覬覦。如今一朝成空,資敵而去,他又如何放得下?當下便猛的站起身,要去爭搶一番。


    田硯心中忽有所覺,轉過身來,拿眼睛盯著劉空竹,一瞬不瞬。存在方月娥身上的陌上信物生出感應,紫光閃爍,悠悠飛出,迴到他手中,隱隱已有攻伐之態。劉空竹一見之下,腳下步子便再也邁之不出,躊躇片刻,終是歎息一聲,強忍著心頭滴血,頹然坐了迴去。


    瞧得此景,田硯心中陡然便升起一股豪氣,仰天大笑數聲。忽覺體內道力無風起浪,頓生洶湧澎湃之感,湍湍起伏之下,塵埃盡去,泥沙俱下,周身經絡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細細觀感,便有無數竅穴光芒閃爍,好似漫天繁星齊齊爭輝,好生廣袤壯觀。這等異象隻持續了十來息的光景,漫天繁星便是陡然一暗,隻能隱隱約約瞧個暗影,剩下幾顆大星巍然不滅,矍耀中天,引得體內潮汐再漲,待到滿溢之時,周身經絡已然漲大了一圈,吞吐搬運起來,自是快捷了許多。


    他隻覺好生歡喜,曉得自家幾番與人動手,又經曆一場生死大劫,終是功行圓滿,將劍修功法推入明竅境中。內視之下,隻見漫天星辰影影綽綽,瞧不真切,心中便有明悟升起,隻待將其一一點亮,光耀穹廬,這明竅境自然圓滿,方可再進一步。他又將心神潛入識海之中,那紫色嬰孩已不複之前奶娃形象,總有兩三歲大小,見他來此,便嘰嘰咯咯笑個不停,飛怪跑到七個乳白光團後麵躲藏,伸出頭來大做鬼臉,嘴裏還衝著一旁半爬半滾的銀色嬰孩嚷道:“弟弟,弟弟,快些過來,與我一同躲貓貓罷!”那銀色嬰孩哪曉得這許多,搖搖晃晃坐著,拿手指著哥哥,陣陣傻笑,好生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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