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娥眼見愛兒受助於田硯,情狀漸有起色,心中便是一輕,手腳上也恢複了幾分氣力,勉力掙紮坐起,也學著田硯模樣,任它有用無用,隻管專心致誌,行功運氣。她畢竟境界高深,性子上雖弱了,但見識眼光俱在,摸準了路子,自是不弱於田硯,隻十來息的功夫,身上肌膚便由紅轉白,韻映淡淡寶光,於嫵媚中透出一股清麗之態。


    方月娥保得自身無虞,立時將田成接過,運轉道力探得一探,已知其並無大礙,隻是先前被嚇得狠了,行岔了道力,體內經脈隱有鬱結之象,以致精神蒙昧,嘴裏唿喝不斷,胡話連篇。他眉頭微皺,稍一思量,便緊咬牙關,幹脆施法封了田成六識,隻從自家體內分出一股道力來,為其行功疏導。


    本來,此事該當她從旁輔助,由田成自行主導,親力親為,方才最為妥帖,如此不僅有益修為進境,於心誌方麵亦是絕佳磨礪。可知子莫若母,她眼見頭頂黑日懸照,震顫愈速,正是這心魔劫數高熾之時,依著田成那等無知任性,胡鬧亂為的性情,恐怕是萬萬過不去的。就算有她護法,一個看顧不周,也是魂消命隕,萬劫不複的淒慘局麵。為保險起見,便隻能行這下下之策,一切由她代勞行事,至於神魂方麵的損傷,卻是避免不了,隻待過了眼前這災劫,多尋些靈丹妙藥,名醫異士,徐徐將養,總有痊愈的一天。


    想到這裏,方月娥不禁輕歎一口氣,看看懷中的田成,又看看身邊的田硯,隻見這少年臉色平靜,雙目甚是靈動,行功之餘,還分出兩分心神,關注場中田鏗境況,一副遊刃有餘之狀,竟讓她沒來由的生出幾分依賴之心,忽又想起昨夜那般香豔場景,都讓這小鬼聽去看去,臉上就是一紅,嘴裏不自禁就喚出一聲:“硯兒。”帶起幾分嬌意。


    如此緊要關頭,田硯哪曉得身邊婦人竟還有閑情,莫名生出這等曲折心思,當真是應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針。他下意識嗯了一聲,頭也未轉,緊盯著場中紋絲未動的田鏗,隻盼著下一息來臨之時,自家老爺便要大發神威,將那當空的黑日囫圇捏了,搓個粉碎。


    方月娥見他如此,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又道:“硯兒,姨娘可要多謝你了。若不是你心基牢固,經得起風浪,我母子十有八九就要丟了命去。”


    田硯隻淡淡應了一句:“夫人無需掛懷。”便再不做聲,還是先前那副做派,賣力行功之餘,就隻盯著自家老爺,目不轉睛。


    方月娥忽就生出幾分惱怒,衝口道:“這等劫數,怕不是那麽好過的!”


    田硯聞言一愣,終是轉過頭來,急急問道:“夫人看出些什麽?可有法子助老爺過得此關?”話音方落,卻見方月娥臉上緋紅,又著緊問道:“夫人是不是還有甚不妥?怎的臉上如此紅法?”


    方月娥窒得一窒,臉上更豔了幾分,心中卻是舒坦了太多,她白了田硯一眼,得意笑道:“算你有點兒良心,除了老爺,還曉得心疼姨娘。”


    田硯卻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怎麽也想不明白,怎的兩句話的功夫,已是離題萬裏,他嘿了一聲,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夫人想多了,你們在我心裏,都是一般的。”


    方月娥似對這迴答不甚滿意,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口是心非的小鬼,明明全副心思都在那邊,偏要扯謊作甚?”


    田硯如墜雲霧,一句:“老爺這劫數非同小可,我自當在旁認真看顧。”已滑到了嘴邊,卻忽的福至心靈,想起方月娥與田成母子平日裏調笑種種,硬生生便改成了:“姨娘,你的臉卻是愈發紅了,可是真有不妥?”話一出口,隻覺滿嘴發苦,仿佛嚼了烈性的麻藥,從舌尖直僵到喉管裏。


    方月娥卻是笑了,說道:“好啦,也難為你說出這等話來,你且專心瞧著老爺便是。”


    田硯暗鬆口氣,立刻問道:“夫人先前所言,卻是何意?”


    方月娥微微歎道:“你且想想,若在平日時候,見到成兒遇險,老爺救是不救?”


    田硯想也不想,篤定道:“自然要救的,就算出手晚些,也是為了少爺多些曆練加身,卻絕不會讓他有分毫損傷。”說到此處,他心裏咯噔一下,體內道力險些就行得岔了,好一陣頭暈目眩,半晌才穩住心神,續道:“夫人的意思,是說……是說……”


    方月娥又道:“如今成兒神魂已有暗傷,頗為棘手,老爺卻無動於衷,未曾瞧上一眼,恐怕……已是無暇抽身,難以分心旁顧了。”


    話音才落,兩人身上陡然就是一輕,仿佛羽毛托於悠悠清風之上,飄飄然毫無重量,髒腑血肉俱是一陣歡騰,通體舒泰,那種神魂血肉撕扯分離的苦楚就此消失無蹤。田硯飄得幾飄,迴過神來,大喜叫道:“夫人,這劫數,可是……可是過去了?”


    方月娥正要答話,卻見場中田鏗忽然半跪於地,噗的噴出一口鮮血,殷紅之中斑斑駁駁,俱是暗金顏色,神情之間已是萎靡盡顯,至於那尊金剛琉璃法身,其內金銀二色也是瞬間稀淡不少,仿佛被那黑日一照,曬脫了顏色。


    田硯心下大駭,忙彈起身來,便要奔將過去,才跨得半步,已被金剛琉璃法身定在當場,隻聽田鏗說道:“莫要輕舉妄動,一切聽夫人安排!”便見一道墨綠光暈自法身內飛出,落到了方月娥手上。


    飛來那物乃是一件龜甲形製的法器,其上寶光盈盈,光色流轉,道力吞吐之間,自成循環,竟是此界極為罕見的九品法器。此器名為厚土玄武盾,乃是昔年田鏗與畜生道妖王水紅樓比試切磋,僥幸贏得一招半式,占來的這彩頭。它本身厚重,收發起來不甚靈動,用其動手鬥法,當真有失爽利,但若單論守禦,卻足以排進天下三甲之列,端的堅韌強悍,非同小可。


    見得這厚土玄武盾,方月娥心下便是一沉,曉得自家老爺麵對此等厲害劫數,全然失了把握,拖著帶傷之身,想要護得三人周全,已是萬萬不能。她忙將田硯拉迴身邊,體內道力一股腦的往手中法器灌去,直摟了個底兒掉,卻堪堪隻喂了個六七成飽,遠未足夠。她心中無奈,隻得摸出一顆極品道晶,打入中樞,便見一麵墨綠的橢圓大盾迎風而漲,將三人罩了個嚴嚴實實,其上隱隱有古樸紋路四下流轉變幻,自有玄奧,依稀就是極為高深的守禦法陣,


    田硯見得這等架勢,心中又急又怒,叫道:“這廝還沒完麽?夫人,你倒說說,究竟有沒有個了結時候?”說到後來,語音已是微微發顫。


    方月娥苦歎道:“我等自求多福罷。可憐我田家上下百來口,牽連之下,受這無妄之災,怕是活不了了。”話音未落,眼眶已是紅了,將懷中昏蒙的田成緊緊摟著,又看了田硯一眼,也將他摟過,三人貼在一處。


    田硯忍不住掉下淚來,瞧著田鏗已有些佝僂的身軀,咬牙道:“老天爺怎的這般無情?我等奮進求上,本就可貴,為何要罰?還捎帶這一幹無辜人等,不嫌冷血麽?”


    方月娥輕歎道:“天道至高至大,如何願意轄下生靈與它平起平坐?至於無辜與否,一句命中該有,便讓我等無言以對了。”


    田硯冷曬道:“好一個至高至大!好一個命中該有!也不知這天道,到底生就了怎生一副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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