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過多久,隻聽嚶嚀一聲,卻是方月娥醒了過來,眼見田鏗立在一邊,對她不理不睬,而那劉郎隻得一地血紅粉末,好生淒慘,心裏一悲,便自抽抽噎噎哭得傷心。


    聽得哭聲,田鏗眉頭微皺,收了思緒,說道:“修行之外無大事,此乃吾之道,你因此道而叛我,我也因此道而不殺你。天光了,你且收拾罷,既是田夫人,便須拿出田夫人的樣子。”言罷竟緩步朝屋外走去,至始至終也未瞧上方月娥一眼,至於那萬難忍耐的綠帽之事,更是提都不提,雲淡風輕,雁過無痕,仿佛這屋中的美貌婦人,乃是別家的妻妾。


    方月娥見他這般淡然,忽就止了哭泣,將那句“修行之外無大事”咬牙切齒狠嚼幾遍,仿佛發怒的母獅一般,撲將上去,對著田鏗拚命拍打拉扯,叫道:“你打我啊!你殺我啊!你這沒人性的木頭,當初何必娶我進門?”她這一撲,身上薄被便自滑落,未有寸縷遮掩,山巒起伏,丘壑分明,好一番香豔風景。


    田鏗卻無半點反應,輕輕揮手,將方月娥推倒在地,仿似趕走一隻蒼蠅,淡漠道:“結婚生子,乃人倫大事,若不經曆一番,人生不得圓滿,怕是有礙修行,僅此而已。”


    方月娥直氣得渾身發抖,心中縱然有萬般決絕言語,一時也被堵在喉頭,發泄不得,衝撞之下,隻覺一股惡氣橫亙胸臆,膨脹擠壓,竟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田鏗不去理她,隻對田硯說道:“道無對錯,心中所想,便去證它。硯兒,日後若再遇事端,隻望你隨心而動,莫再猶豫才好。”


    田硯喏喏應下,心中卻止不住的想:“似老爺這般專心一意,萬事不理,自然一切好說。可我呢?又該如何隨心去動,不猶不豫?就說這眼前之事,當真那萬般的錯處俱在夫人一身麽?怕也不是。既然如此,我卻該不該對她生出些同情之心?又該不該讚同老爺這般決絕做法?”他越想越是迷糊,一時竟是癡了。


    田鏗卻懶得再待,吩咐他自去照顧夫人,便再不做理會,就這麽揚長而去。


    田硯好生猶疑,也想如老爺一般,一走了之,不再參和這等糟心之事,卻聽方月娥咳得可憐,竟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如此掙紮幾番,他終是想到:“既真對夫人有些同情,又何必勉強?盡我所能,勸慰一番就是。至於後來事情,又能料得多遠?看得幾分?見步行步就好。”


    定下了心思,他終是轉過身來,入目所見,卻是一個活色生香的可人兒白花花的半臥於地,幾多風光,惹人遐想。這還是他人生中首次得見女人身體,當即便鬧了個手足無措,隻覺雙膝如灌了陳年老醋一般,酸軟異常,竟一屁股癱軟在地,盯著正自喘息顫抖的方月娥,愣愣發呆。


    方月娥突遭大變,又苦又悲,但終有一絲清明,見他這般做派,忽就省起自家羞人之狀,臉上一紅,慌忙將薄被披起,微怒道:“你……你看什麽?”


    田硯陡然一個激靈,忙緊緊閉上雙目,唯唯諾諾道:“我……我……老爺吩咐,讓我……讓我照顧夫人。”


    方月娥隻道:“你莫要睜眼。”便聽一陣悉悉索索之聲,似在穿戴衣衫。


    田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隻將眼睛閉得死死,生怕漏出半分縫隙,適才那火熱一幕,卻似印在了腦子裏,愈發清晰,怎麽也揮之不去。正自心猿意馬,額頭上卻吃了輕輕一記爆栗,方月娥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你這作怪的小子,睜開眼罷。”話音未落,一股細糯的氣息便輕輕拂過臉頰,幽香陣陣。


    他睜得眼來,隻見方月娥衣衫已整,俏生生立在跟前,蒼白的臉上兀自掛著淚痕,正拿一雙妙目瞧著自己。他心中憐意更增,期期艾艾說道:“夫人,事已至此,還望……多多保重身體。今日所見,便是搭上性命,我……我也絕不吐露半句!”


    方月娥本就心中淒苦,正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的酸楚時刻,聽得這句話,便如那三九寒天裏陡然捧得一隻炭爐,升起陣陣暖意,竟然哇的一聲,哭將出來,一把撲在他肩頭之上。


    田硯這兩年來身量漸長,已比方月娥高得幾分,這一撲之下,倒是堪堪正好。他隻覺一團溫香軟玉靠在懷中,仿似受驚的小兔,微微抖顫,倚他靠他,身體便自僵成了一截硬邦邦的木頭,動彈不得,內裏卻越來越是火熱,俱往小腹之下匯去,分外難受。


    方月娥這一哭便止歇不住,漣漣淚水竟將田硯肩頭濕了大片,仿佛要把天大的委屈都湧將出來。田硯見她哭得淒惶,心中同情更甚,頭腦漸漸清明,那別樣心思自然也就淡了,間或還大著膽子拿手輕輕拍她脊背,好言安慰幾句。


    眼見方月娥哭聲漸低,田硯終是放下心來,正待放開了她,告辭離去,忽聽府中傳來幾聲轟然巨響,竟連地麵都是不住顫動,帶得簷上瓦片啪啪落了一地。兩人心頭大驚,飛奔出門,隻見力尊者田鏗已與金剛琉璃法身融為一體,昂然立於田府垓心之處,十數火球從天而降,氣勢洶洶,兜頭便往他砸落。那火球個個都有房屋大小,赤紅耀眼,速度極快,拉得球體都橢了幾分,唿嘯著帶出一股長長黑煙,轉瞬即至。金剛琉璃法身卻是不慌不忙,幾個迴旋之下,足踢手拍,竟似耍皮球一般,將它們遠遠打飛,有些落在城中,轟然炸響,隱隱便有慘叫哭喊傳出,顯是威力甚大,所造傷亡不小。


    “火劫!竟是天火之劫!”方月娥驚唿出聲,忙運起神通,法音傳遍城郭:“力尊者在此渡劫,還請城中道友暫避他處,免受池魚之殃!”她話音才落,便陸續有虹光飛起,有些就此遠遁,頭也不迴,似是曉得這劫數厲害。大部分卻停駐城外,聚作一堆,看那情形,竟是要瞧上一迴熱鬧,睹一睹田鏗渡劫的風采。其實也無怪他們如此,此界步入第九境長生的大能,不超兩手之數,這等高人渡劫,自是一等一的稀罕事,若在近前觀摩一二,不談感悟機緣之類,便是逢人吹噓誇耀一番,也是爽利。更何況眼前渡劫之人,乃是長生中的長生,大能裏的大能,名滿天下的力尊者,自然又更添幾分吸引。


    田硯忍不住問道:“天火之劫,那是什麽東西?”說話間,又是一陣火球襲來,竟比適才那一波多了十七八個,聲勢更為驚人。田鏗如法炮製,應對得輕鬆,不想竟有一顆遠遠飛出,在那觀摩的人群邊上炸開,立時就是一陣鬼哭狼嚎,多出十來具屍體,燒得焦炭也似。有了這等榜樣,人群轟然而散,十停裏去了九停半,剩下的俱是些亡命大膽之徒,卻也朝遠處挪了不少地方,散得稀稀落落,召出神通法器護身。


    方月娥的修為乃是第七境造化,雖說養尊處優,法力神通不過泛泛,見識卻是足夠,聞言應道:“修行九境,隻有那最後的長生境擁有無限壽元,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輝,這長生二字,取的就是此意。但你可知曉,此界長生中人,從未有活過三千年者,其中根源,便在這渡劫之上。一入長生傲天地,甲子劫來俱成灰。自踏入長生那一刻起,每隔六十年,上天便有災劫降下,且甲子過得越多,那災劫越是驚人,越發難以抵擋。人力終究有時而窮,到得你修行進無可進之時,遲早就要耐受不過,在這劫數中化作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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