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已亮,朝霞旖旎。


    明媚的陽光落在毓天青的臉上,映照出她眉宇清光。


    意清絕注視著她的麵容,雙眸深諳,“如果你經曆過很多事,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遠比你我想象的還要黑暗。我們隻知道劍可以殺人,卻不知道黑暗中的旋渦,可以誅心。”


    毓天青幽然道,“所以,伱就用這種方式,驅逐我離開,你以為這樣我就能遠離黑暗與旋渦嗎?”


    意清絕道,“天青,至少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你,可以免受這大雨將至的風波。”


    毓天青道,“夫子,難道你不清楚,大雨之下,大地遍濕,有誰是可以獨善其身的?”


    意清絕一聲歎息“天青……”


    毓天青道,“夫子,你沒有說服我的理由。”


    意清絕抿了抿嘴。


    毓天青道,“夫子,苦境與魔域勾結,如果要揮兵中原,最該著急的應該是中原的修者門派,與‘道行天下’又有何直接的關係呢?如今虛無華穩坐中原,而你卻在苦境奔波,難道這天下大勢是靠你一人就能扭轉的嗎?”


    分析內中情形,毓天青句句都說中其關鍵。


    “所以,夫子,你又為何要獨迎黑暗,深陷旋渦而又甘之如飴?”


    意清絕淡淡道,“所謂‘道行天下’,本就是要為天下開正道,立正心,我所做的,不過是我身為‘道行天下’所做的本分。”


    毓天青頓時道,“夫子可以,我為何不可以?”


    意清絕的眼眸中似是欣賞,又似是不忍,“天青,深陷旋渦之人,有諸多的無奈,在這份無奈中,許多人會因此迷失自己,迷失道心,


    我不希望你冒險。”


    毓天頓時青目光一暗,幽幽歎道,“原來,夫子是認為,我是個經不住考驗的人……”


    意清絕緩緩說道,“天青,我並非此意……你天資聰穎,慧根深厚,若是一心在般若閣問道,不出數年,就可登頂最上層,不必將時間蹉跎在這俗世紅塵,何況,‘道行天下’也需要後繼有人……”


    毓天青靜靜地看著意清絕,“夫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突然轉冷的口氣,令意清絕微微一愣,“天青……”


    毓天青陡然沉聲道,“如果‘道’是用來束之高閣,又何必要‘道行天下’?”


    話輕意重,意清絕頓時沉默無言。


    毓天青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你不能連機會都不給我,就篤定我是個不可靠之人,你既然已篤定我是個不可靠之人,又何必要將‘道行天下’囑托於我?”


    毓天青微微一歎,目光有些幽遠,“夫子,你豈不知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意清絕心中微微震感。一直以來都十分看重毓天青,認為她是個不可多得的道門人才,但是未料想她年紀尚輕,就有如此高深的見解和不凡的覺悟。一時,他竟然無言以對。


    毓天青語氣懇切道,“夫子,你是君子,我從來不懷疑這一點,從前不懷疑,將來也不會懷疑,君子愛惜羽毛重過生命,可你如今因我而損了君子之德……”毓天青麵露難過之色,“我隻覺得我確實不夠好。”


    察覺到她落寞之意,意清絕忙喊道,“天青……”


    毓天青搖了搖頭,目光有些閃爍,“夫子,我決定了,我將護送兩位長老前往道真宗。”


    意清絕的目光頓時深遠了幾分,若是此前,他一定會喝止住毓天青,甚至,他不會讓毓天青參與此事,但是此時,他竟然發現自己沒有阻止的權利。


    “我相信我不會是你的累贅。”毓天青說完,就向意夫子行了君子之禮,便轉身離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守,每個人也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生命很多時候,需要自己去完成自己,而不是成為某個人眼中的樣子。


    意清絕看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他的心中有一絲複雜的心緒,有一點寂寥,又有一絲寬慰。


    當毓天青看到震天雷和伏地虎兩位前輩的時候,發現他們頭上的花白似乎更蒼白了一些。而兩位前輩見到僅有一麵之緣的毓天青時,也並沒有顯得有多驚訝,或許是經曆令他們淡定,亦或者是時局的變故令他們並沒有多餘的心思。


    毓天青也沒有和他們過多的寒暄,也許靜默是各自最好的狀態。


    秋風微瑟,落葉飄飛。


    當馬車踏上中原的路途時,震天虎忽然醒悟過來。


    “這要將我們帶去何處?”


    毓天青沉靜道,“中原。”


    兩人俱是微微一愣,隨即又仿佛意料之中一般。


    震天雷重重的歎息一聲道,“連意夫子也覺得,我們無法改變局勢了嗎?”


    毓天青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夫子隻是覺得,兩位前輩和彭澤木僵持下去,隻會對跟隨兩位前輩的正義之士不利,所以,希望兩位前輩可以暫時離開,這樣可以保存最大實力。何況,兩位前輩關押在五陰山莊,也不會有所作為。”


    伏地虎道,“夫子之所考量確實深遠,隻是,讓老夫就這樣離開,實在不甘心。”


    毓天青道,“按捺住一時,才能圖謀將來,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兩位前輩必然清楚明白。”


    震天雷道,“可是,中原對於我們,也未必會是一件順利的事情。”


    毓天青知道他話中之意,中原修者對於苦境放逐者,極為排斥,即便其中有些是世代守衛天塹的義士,也仍然會被打上‘苦境者’的標簽。也正因為這樣的偏見和傲慢,導致本是一條血脈的中原和苦境,才會變得隔閡和疏遠,最終導致不可融合的分裂。


    如今,道真宗一旦接納了兩位苦境人士,就意味著,道真宗就將與整個中原修道界對立。這樣的壓力可想而知。這也就是虛無華希望毓天青‘靜養’的原因,也是意清絕希望毓天青靜讀於般若閣的原因,他們希望看見的無非是毓天青遠離這件事,黑暗的旋渦,一旦滾動起來,就避免不了意外和傷亡。


    這是他們對毓天青的保護,但這卻不是毓天青想要選擇的路。


    震天雷又是一聲歎息,“當年我們兄弟二人皆是桀驁不馴,從不服中原那一套說辭管教,最終被驅逐入苦境。雖然苦境在外人眼裏是窮惡之地,但對於我們兄弟來說,卻像是魚歸大海,鳥如山林,不必墨守成規,隻要對敵有功,就有一席之地。”


    伏地虎緊接著說道,“我們本就是一身本事無處發揮,對上魔軍,如同英雄終於有了發揮之處,我們兄弟使出渾身解數,用身上無數的傷痕換來了今日的成就,然而……仿佛這就是一場笑話。”


    他們雙眼黯淡,神色傷感,眉宇間似乎有著化不開的濃愁。


    世代的血仇,忽然成了至親的手足,這讓身上背負血債的將士,情何以堪。


    毓天青不知如何安慰,隻淡淡說道,“夫子說,事情尚未行至這一步,一切尚且有轉機。兩位前輩,切莫過分憂傷。”


    震天雷擺了擺手,歎道,“小友,如果一個人屏住了一輩子的一口氣,忽然鬆掉了,那麽,再想凝聚,就是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情,或者是不敢想的事了。”


    毓天青麵帶疑惑,“前輩……”


    伏地虎道,“我兄弟二人,剛入苦境就進入了飛龍大將軍的先登軍。當時的入軍宣言,還清晰在耳。”他與震天雷對視一眼,齊聲道,“斬魔誅邪,有死無生,長刀不倒,有我無敵。”


    何等的霸氣,何等的英勇。


    毓天青想到那一隊長刀甲士,肅殺之氣猶然在側,不禁心生欽佩。讚道,“這便是令先登軍英勇無比的軍魂吧。”


    震天雷頷首,目光閃過激動之色,“先登軍,就是苦境的精神。”


    伏地虎歎道,“這也就是我等一輩子所凝練的一口氣啊。”


    毓天青頓時明白,所謂的這‘一口氣’並不是屏著的一口對敵之氣,而是屏著的一口對敵之誌,這口氣,不是形式上的意氣,而是骨子裏的使命。


    震天雷道,“如今這一口氣散了,我們的氣也就散了,先登軍的氣也就散了,苦境的氣也就散了。”


    此時馬車裏坐著的不是兩位英雄,而是兩位垂暮的老人,他們的眼睛裏麵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光。


    毓天青的內心忽然升起一股不舍之意。她頓時脫口而出道,“邪魔未斬,英雄仍在,何以言氣短?”


    震天雷和伏地虎兩人,俱是身軀一震。他們抬眼看著毓天青,略顯渾濁的目光中射出一抹驚訝來。


    毓天青忍不住道,“兩位前輩,莫非兩位的英勇豪氣隻是一種依附的敷衍,而非真心?”


    兩人頓時凜然道,“當然不是。我等出生入死幾十年,憑的就是這一片赤誠之心。”


    毓天青道,“既然是赤城之心,又豈會因為這一時的時局變化而心搖神動?”


    兩人頓時若有所思。


    “兩位前輩何必說些喪氣話。隻要心光不滅,諸邪必然退散,何須著急,又何須自言氣短啊。”毓天青感慨道,“苦境之中還有許多人在指望著兩位長老,兩位長老若是就此消沉,那麽才真是斷了這口氣,失了先登軍的魂。”


    不疾不徐的語調,不輕不重的聲音,在震天雷和伏地虎的心口不停的蕩漾著。


    就在他們失望至極之際,沒料想,眼前這個小女娃,卻給了他們當頭一棒。這一棒,如同是給了他們一口氣,一口即將要消亡的氣。


    震天雷感慨道,“我們兄弟活了幾十年,倒是沒有你一個女娃娃定力深厚。”


    毓天青道,“前輩過譽了。世事如麻,本就令人心馳神蕩,兩位前輩如今又背井離鄉,自然多番情緒齊聚於心,一時有些感慨也是正常。晚輩年紀尚輕,且從未經曆過兩位前輩的風光過往,如何能真的明白兩位前輩此時的痛惜之情,不過是耍些嘴皮子,望兩位長老莫太過菲薄自身罷了。”


    伏地虎哈哈一笑道,“小女娃果真會說話。”


    經過毓天青的一番話,兩人俱是開解許多,心情也暢快起來。


    震天雷亦是微微含笑道,“上次見你還是和一位少年在一起,這次見你卻是在為夫子辦事,不知姑娘姓名,師出何派啊?”


    毓天青答道,“前別好記性。弟子名喚毓天青,是道真宗之人,因在‘道行天下’的文武試上僥幸贏了頭籌,被夫子破格送入般若閣學習,所以,說起來,我也是夫子意清絕的學生。”


    震天雷和伏地虎兩人頓時麵麵相覷,隨即俱是嗬嗬笑道,“原來是修界新出的少年英才,你竟然是‘道行天下’大會的文武頭籌,怪不得可以說出剛才的那一番話。”


    毓天青含蓄道,“兩位前輩謬讚了,能令兩位前輩一舒心懷,是天青之幸也。”


    “不必謙虛。”震天雷嗬嗬笑道,“你能進得了般若閣,道意之境必然遠超不凡,我等今日受姑娘一番話,才是有幸之至啊。”


    伏地虎當下亦道,“正是,正是。”


    雙方一番謙虛之際,馬車已然安然停穩。


    車夫輕扣車門,道,“三位,地方已到,還請三位下車。”


    震天雷和伏地虎當下跳下馬車來,此時陽光正晴,兩人久不觸日光,一時將手遮住雙目,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起來。放下手背,前方不遠處,破舊的山門不失其巍峨的氣勢,斑駁的匾額難掩其蒼勁的道心。


    道真宗!


    三個大字豁然出現在他們眼中。


    震天雷和伏地虎俱是大吃一驚。


    震天雷吃驚道,“道真宗,我們怎麽會來道真宗?”


    伏地虎亦是驚訝道,“不是據點議事,準備營救夫子嗎?”


    毓天青走上前,恭敬作揖行禮道,“兩位前輩恕罪,是晚輩自作主張,請你們來道真宗做客。”


    兩人俱是一驚,隨即又喃喃道,“此處既是道真宗,豈不是在中原地界?”


    毓天青頷首道,“正是。”


    兩人頓時異口同音的驚唿道,“中原?我們竟然會在中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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