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樂天恢複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在一條山間的小道上。


    這條小道兩邊全是廢棄的荒地,此時夜幕低垂,天空中隻有幾顆冷星掛著,冷風吹過,帶來群山的唿號。


    “怎麽迴事?”樂天有點愣住了,按理來說他進入的應該是“自己”以往的記憶才對,難道自己以往的記憶有這麽一段?


    樂天又看了看自身,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縮小為十二三歲孩子的身材,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龐,但通過觸摸,也與以往有些不同,皮膚比起成年人細嫩光滑了許多,臉上有些該長開的地方也沒有完全長開。


    樂天向周圍瞭望一圈,借著月光,發現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隻有眼前的小路蜿蜿蜒蜒,不知道通向哪裏。


    眼下似乎也隻有順著小路往前走了。


    樂天當即邁步起來。


    此時應當是深夜,能見度不是太好,這條小路又比較難走,不時就有塊大石頭橫亙在路中間,樂天操控著一個孩子的身體,跌跌撞撞,已經摔倒好幾迴了。


    “幹!”再一次摔倒後,樂天也不禁罵了起來,這一次他的運氣比較不好,摔倒在地的時候腿又磕到一塊石頭,折了。


    樂天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拖動一條傷腿往前走,速度無疑慢了許多,不過後來他又尋到一根樹枝,當作拐杖,也勉強有普通人一半的步速。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一陣犬吠突然響了起來,樂天當即停下了腳步,眼神警惕的盯著四周。


    犬吠越來越近,而且能聽出是兩隻不同的狗叫的,樂天身旁的草叢一陣晃動,一隻小白狗從裏麵跳出來了。


    樂天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狗,渾身毛色雪白,不見一絲雜色,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放著若有實質的光輝。


    小白狗似乎是在逃避什麽,跑得很急,連看都沒看樂天一眼,就從他眼前掠了過去,鑽進道路另一邊的草叢中。


    隨著小白狗跳出來的是兩條癩狗,一條瘦骨嶙峋,渾身皮毛有大塊脫落,露出底下難看的皮膚,另一條則有些過於肥胖,渾身皮毛油光發亮,狗叫聲就是從它們嘴裏發出的。


    它們兇猛的汪汪叫著,追著小白狗而去,不多時也離開了樂天的視線。


    過不了多久,樂天聽到了小白狗嗚咽的叫聲,以及兩條癩狗更加猖狂的犬吠聲。


    樂天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去管這件事,這個記憶迷宮中出現的一切可能都是有深意的,而且他現在隻是一個孩子的身體,腿還瘸了,麵對兩條兇猛的癩狗,勝算著實不大。


    順著道路繼續往前走,小白狗嗚咽的叫聲以及犬吠聲都被他拋在腦後,天卻漸漸黑了。


    不,不是天黑,是月亮被一團烏雲遮擋住了,風漸漸大了起來,細雨飄搖。


    樂天把手放在眼前抵擋風雨,腳下一瘸一拐的向前走,此時樂天就像一個老人一樣弓著身,把力氣更多的花費在邁動腳步上,但饒是這樣,走得還是很吃力。


    冷風冷雨冷山坳,雨滴順著樂天的衣服漸漸滲了進來,帶走他大量的熱量,樂天感覺腦子暈乎乎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想來六七個小時總是有的,但天還是沒有變亮,周圍也是如初時一般,看不到盡頭的荒地。


    正當樂天快要支持不下去時,道路的遠方突然出現一點橘黃色的燈光。


    樂天大喜,心中又湧現出一股新的力量,支持他把接下來的路程走完。


    發出燈光的是一間山間的小屋,樣式很古老,通體全由木材構成,很像那些護林人在山中居住的木屋,不過麵積卻是有些大。


    冷風吹來,樂天因為寒冷打了一個哆嗦,走上屋子前麵架設的木製台階,用手輕輕扣了扣門。


    等候了好一會不見人來開,樂天又敲了敲門。


    這次比較快,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門背後露出一個年輕女孩的臉龐。


    小姑娘大約十二三歲年紀,眉眼長得很精致,但眼神卻是比較冰冷,冷冷的看著樂天。


    “能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嗎?外麵太冷,我迷路了。”樂天決定拿出這趟旅行者萬金油的說法,反正說得也沒錯,他的確是很冷。也的確是迷路了,不過是在記憶迷宮裏。


    女孩沒有迴應,不過身子卻是稍微讓了一下,代表她的態度。


    “謝謝。”樂天誠摯的道謝,然後進入了這間木屋裏。


    木屋裏麵的布局也很簡單,不過讓樂天沒想到的是裏麵還有兩個人。


    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男人比較瘦高一點,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有點微微的禿頂,坐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裏,正眼神專注的磨著一把刀,發出謔謔的聲響。


    另一個男人則比較肥胖一點,正坐在餐桌麵前使勁地啃一隻不知道什麽動物的腿,嘴唇油亮,和瘦高男人一樣,看也不看樂天一眼。


    女孩等樂天進門後,就重新把門關上,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用一些彩紙折小星星。


    這種小星星樂天小時候曾經見班裏的女生折過,還有集滿一千個就能達成願望這種不切實際卻又浪漫的說法。


    女孩折得很慢,似乎要把這種折紙的感覺細細品味似的,在她麵前有一個透明的小罐子,已經裝了一半的小星星,每當她折完一個,就會把新折好的小星星投進裏麵。


    樂天在門口不遠處打量這座房子的裝飾,感到一絲怪異,不是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而是太簡單了。


    對,就是簡單,按說原本的自己生活在2158年,連虛擬技術都有的年代,出現一兩件高科技物品不是什麽什麽難事吧。


    不說什麽機器管家,懸浮飛車,房間裏的自動控溫技術要有吧,感應係統要有吧,但這裏卻簡陋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什麽都是木製的,木製的桌子,木製的椅子,甚至連一件電子產品都沒有,和簡小言跟自己描述的黑科技遍地走的未來一點都不一樣。


    “難道這不是自己原本的記憶?”疑問提出後,又很快被樂天否定了,這是在自己腦內的記憶迷宮,不是自己的記憶又會是誰的。


    說來從一開始來到這裏就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連綿不絕的山間小路,渺無人煙的荒地,永不見白的天空,再加上這個孤立的木屋,以及木屋裏舉止古怪的三人,哪怕是對鬼故事從來不恐懼的樂天,也感到一絲從內心散發的寒意。


    “不好意思,能讓我去換一下衣服嗎?”樂天來到女孩身邊道,剛才衣服都被雨淋濕了,讓樂天感到涼颼颼的。


    女孩看著樂天,點了點頭,同時手指向木屋深處的臥室。


    “謝謝。”


    在走向臥室的時候,樂天才發現這個木屋裏隻有一個臥室,那他們三個晚上怎麽睡?大被同席,一女共侍二夫麽,樂天為自己腦海中產生這樣齷齪的念頭而感到可笑。


    那個女孩還隻有十二三歲啊。


    進入臥室,樂天把門給掩上,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把臥室的窗戶給打開,把衣服拿到窗外擰幹,再把擰幹的衣服在窗台上攤開,他準備先讓衣服揮發下水分,這樣等下穿起來就不會太冷。


    等一切做完之後,樂天開始打量起臥室裏的布局,這個臥室和大廳一樣,也是簡單到過分。


    一張木製的大床,大概能睡下兩到三個人,一疊花被子堆在床頭,其餘就空無一物了,不過屋裏倒是挺幹淨的,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是個愛幹淨的人。


    正當樂天在打量屋裏的擺設時,房間的門突然被狠狠推開,女孩走了進來。


    “你有什麽事嗎?”他現在**著上身,沒有害羞,倒是感覺到一股危險的味道。


    女孩冰冷著臉,一步步向樂天靠近,臥室本來就不大,三兩步她就到了樂天的麵前。


    樂天看她手背在身後似乎持著什麽東西,還沒來得及反應,女孩就突然上前一步,一柄匕首極狠極快的刺向樂天的胸膛。


    樂天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左胸被紮了一個透心涼,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女孩眼中刻骨銘心的恨意。


    滿臉滿眼都是。


    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


    “啊!”樂天順著感覺慣性向後倒去,剛才被刀插入胸口的刺痛感還停留在腦中,但他突然發現周圍一切都變了,原本陰暗逼仄的小木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小巧的庭院。


    太陽在天上高高的掛著,微風輕拂,鳥兒鳴叫,在他頭頂是一顆高大的銀杏樹,投射下一片大大的陰影,在陰影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則是對麵的陌生小女孩,兩人中間放了塊桌布,還有各色玩具,似乎在玩過家家一類的遊戲。


    “小天,你沒事吧?”對麵的女孩關切的問道。


    “沒事。”樂天先迴了一句萬金油的迴答,然後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發現並沒有傷,而且自己的四肢明顯的又縮小了,像個七八歲的孩子。


    他又看了看對麵的女孩,也是七八歲的模樣,長得還算精致……


    “等下!”樂天突然發現這女孩和小木屋中殺死自己的少女非常相像,如果這女孩再長大幾年,那就和那少女一模一樣了。


    “嘶!”樂天倒吸一口涼氣,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先不急著問她,樂天先著重觀察了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處庭院,就是那種比較豪華的房子自帶的小花園,不大,但勝在精致,花草植物這些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上了心的。


    在庭院外麵是一條寬廣的人行道,遠處則是幾幢摩天大樓。


    突然,樂天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他急急的向女孩問道:“現在是幾幾年?”


    “2016啊,怎麽了?”女孩似乎正在忙著‘做飯’,對樂天的問題心不在焉的迴答。


    果然,看到摩天大樓的時候樂天就感覺不對,2158年的建築怎麽還會這麽老土,可2016到底是個什麽鬼啊!


    “冷靜!冷靜!”樂天在心裏道,“現在關鍵是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處於真實的還是虛構的記憶中。”


    如果這段記憶是真實的,那時間上就對不上號,據樂天所知,他現在的“真實身體’正好好的在2158年的時空中躺著呢,哪怕縮小個八九十幾歲的,也應該是2045年左右。


    如果這段記憶是原本的自己虛構出來的,那他幹嘛要虛構一段2016年的記憶,而且還搞得那麽真實?


    樂天之後又問了女孩很多問題,比如你是誰,這裏是哪裏,有些小女孩會迴答,有些則不會,當樂天問了一段時間之後小女孩開始徹底不迴答,隻埋頭“做飯”的時候,樂天才知道他不能對這裏施加太多的“影響”,畢竟這隻是過往的一段記憶而已。


    樂天站起身想在四周逛逛,卻發現自己隻能在庭院裏溜達,一旦想到外麵去,就會遇到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當樂天溜達一圈迴到女孩身邊的時候,她已經“做好飯”了,她把一個玩具兵放在對麵,然後拉著樂天盤膝坐了下來,微笑著對玩具兵道:“兵兵,爸爸迴來了,我們可以吃飯了,你一定餓了吧。”


    她微笑著給三人“盛好飯”,又微笑著給樂天“夾菜”,雖然是扮演,一切都是空氣,也沒有“飯菜”這種高級道具,但她卻活像個家庭主婦、賢妻良母。


    樂天如今也想不出什麽破局的辦法,索性順著她的意思走,陪她玩玩這個過家家的遊戲,看能不能再從她嘴裏套出點消息。


    吃完“飯”之後,女孩直截了當的宣布,好了,吃飽飯了,該睡覺了,完全不給家人一點娛樂的時間。


    她抓著玩具兵扔到一塊木板上就當送上床了,然後她看著樂天,羞澀的閉上了眼睛,微仰起臉:“老公,睡前吻。”


    “什麽?”樂天覺得自己有點沒聽清楚,“睡前什麽?”


    “討厭啦你。”女孩羞澀的扭扭身子,“不是你說的嗎,男女隻有在睡前吻了才能叫夫妻,而且隻有這樣過家家才能結束。”


    “誒!!?原來的我有那麽渣嗎,以過家家為名奪走了多少女孩的初吻?”樂天現在對原來的自己那是深深的鄙視。


    “快點。”女孩催促道,“馬上就要到第二天上午了,那樣我們就得再過一次家家。”


    “拚了!”樂天屏息一口吻了上去,反正現在是記憶中,他也沒什麽好顧慮的。


    說是吻,其實就是嘴唇一碰而已,一觸即分。


    樂天情不自禁的吐出舌頭潤了一圈嘴唇,時間太短,沒感覺出多少東西,就感覺女孩嘴唇挺軟的。


    似乎是之前已經做過好幾次這樣的事,女孩沒有半點不適應,稍微羞澀了一會就恢複過來。


    她雙腿還盤膝坐著,整個身體卻向後倒去,雙手伸出,形成一個大字型,露出好舒服的表情,像隻曬著太陽的貓一樣,嬌憨可愛。


    稍微休息了一會,女孩直起上半身,看樂天的表情似乎有異,於是出聲問道:“小天,你怎麽了,是不是又想你爸爸媽媽了?”


    樂天一聽有戲,趕忙做出一幅悲傷的表情:“是啊,我好想他們。”


    “別這樣。”女孩過來摟住樂天的肩膀,像個知心大姐姐那樣安慰道:“你爸媽是科學家,大人忙肯定是有他們的事,我們等著就好了,反正我們兩個也很快樂啊。”


    “嗯!”樂天含糊不清的點了一下頭。


    “小天,我給你看個好東西哦。”女孩神神秘秘的對樂天道,從籃子裏掏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罐,裏麵裝滿了各色“紙星星”。


    女孩把玻璃罐遞給樂天:“我數過了,裏麵一共有556顆星星,我把它送給你,等我再折444顆,你集齊一千顆就可以許願讓自己爸媽迴來了。”


    “嗯。”樂天把玻璃罐接過來,道了聲謝。


    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走,我們出去逛一逛。”


    樂天把玻璃罐放到地上,跟著女孩走了出去。


    和女孩在一起果然沒有再受到薄膜的阻擋,樂天走到人行道上。


    很怪異,整條街除了他們竟然空無一人,那些食鋪的鍋裏都還冒著熱氣,但就是空無一人。


    女孩一開始和樂天並肩走著,但後來越來越快,看她走路的姿勢沒有變化,但速度比樂天快了一倍不止。


    樂天喊喊不住她,隻能跑了起來,隨著樂天越跑越快,周圍的一切也開始發生變化。


    天空的太陽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向西方墜落,天黑了,但很快又亮起,漫天星辰褪去,又很快黑下去,然後又亮起。


    速度之快,足以讓這些飛梭的時光推移的天空影子在樂天身上明暗不定。


    街道周遭的一切也在迅速的變化著,樂天眼睜睜瞅著旁邊一件牆麵斑駁的老瓦房迅速解體,然後消失,隨後是凹陷的地基,填滿過後,變成一片空地,觸目驚心的骨架在上麵搭了起來,隨後變成一幢新建的六層高樓房。


    一些原本就很新的店鋪開始老去,顏色從鮮豔變得晦澀,沉濘且汙濁,越來越舊。


    而一些舊店鋪則變得更舊,不少被拆去,一些更高的建築被立了起來。


    原本汙濁的街道變得嶄新,坑坑窪窪的巷路被填平,街道被改造,連被偷去井蓋的下水道都被換上了一塊新的。


    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樂天周圍崩塌、改頭換麵,而與剛才相同的是,這個世界看不到任何人影。


    除了樂天和女孩。


    當樂天追上女孩時,周圍的變化也開始停止,高高的太陽懸掛在天空,似乎一切和剛才沒有什麽兩樣。


    如果不是周圍已經大變樣的建築,樂天也會以為剛剛看到的一切隻是自己的幻覺。


    樂天拍了女孩的肩膀一下,她轉過頭,卻把樂天駭得一下子倒退了半步,


    女孩似乎在短短時間內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從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變成了十二三歲已經開始發育的少女,臉龐也變得和曾經在木屋裏刺殺樂天的那個少女一模一樣。


    “小天?”少女看到樂天露出一個微笑,“沒想到這麽巧呢,咱們好久沒有一起上學了吧。”


    上學?樂天這才發現少女的身後背著一個書包,身上的衣服也從休閑裝換成了校服,看上去的確是一副要上學的樣子。


    樂天又看了看自身,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變成了十二三歲的模樣,而且身上穿著和少女同樣款式的校服,背後背著書包。


    “那些人愛說就說,我們怎麽樣是我們的事,你不要去管他們。”少女一邊和樂天聊天一邊向前行走。


    樂天不了解情況,隻能“唔唔嗯嗯”的聽著。


    “小天,我一直以為你的性格太弱了點。”少女轉過頭來正視樂天道,“上次王源那麽欺負你你都不反抗,還是我趕到才把他們擺平的……”


    “算了。”少女說著說著又停下了,燦爛一笑,“你性格弱點沒關係,以後我保護你就好了。”


    樂天正想著說些什麽話能推動“劇情”發展,突然他看到一個麻袋對著旁邊的少女當頭罩下,隨後他眼前一黑,似乎也被罩進了麻袋裏。


    一個沉重的鈍器照著他後腦勺敲下,樂天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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