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約揮別白紫葵,轉身向稻田中走去。


    他說要帶她去“看”,自然不是指的現在,他和她已經約定好了時間。


    兜兜轉轉,子約才算迴到自己所屬的那片區域,重新拿起自己的小鐮刀,幹了起來。


    捆完一捆稻杆,子約登上旁邊的高地,遠眺了起來。


    其實成千上萬人在一片稻田裏幹活的場景是很震撼的,大家在一起揮汗如雨,稻杆的長度遠遠超過人的身高,卻是齊刷刷的成片倒下去,就好像搬運食物的螞蟻,眾誌成城下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


    “嗬。”子約口中發出一聲無意義的音節,人類的祖先從幾千年前就從地裏刨食了,到了他們這一代,似乎也沒有什麽改變。


    人類縮小了,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但其實也有很多事情,並沒有什麽改變。


    “喂,那邊的家夥,下來幫我一下。”底下傳來一聲叫喊,子約探頭看了一下,發現是一個他並不認識的青年,應該不是學生。他的皮膚黝黑,腰背魁梧有力,一看就是個經常在地裏勞作的“老莊稼”了。


    子約跑了下去。


    “幫我把這捆稻杆搬到集散地去。”青年一指地上的稻杆。


    子約看了一眼,這捆稻杆足有兩個人那麽長,包紮得又密又粗,一個人肯定搬不動的,怪不得要來找他了。


    “小心點。”子約把差不多有雙手合抱那麽粗的稻捆扛到肩上,還不忘提醒前麵的同伴一句……


    “得嘞,走吧。”青年吆喝一聲,腳步就向前邁去,寬大的腳底板快得跟個車軲轆似地,簡直就是競走了,害得子約差不多也是拚盡全力才能跟上他。


    果然有些事是不能跟莊稼人比的。


    夕陽西下,金紅色的陽光從雲端垂落,似乎給人身上都塗了一層濃彩。


    子約和青年扛著稻捆行走在琥珀河邊,兩人一壯一少,步伐矯健,左邊是金燦燦亟待收割的稻田,右邊是波光粼粼的琥珀河,倒映著晚霞,微風吹在他們臉上,有疲憊,也有放鬆……


    好一副《落日勞作圖》!


    如果不是旁邊作背景的鵝卵石太大,稻杆太長,都可以拿去宏紀元的攝像比賽上拿獎了。


    子約和青年到了集散地,把稻捆往地上一扔,正彎腰捶腿之際,青年突然指著一個方向叫了起來:“領主!是老領主誒!”


    子約眯起眼睛看過去,隻見那個方向的稻穀都被收割光了,所以顯得特別空曠,一行人正在剛收割完的田間走著,其中領頭的一個老人左看右看,還不時跟身邊莊稼漢打扮的人低語兩句,似乎是什麽大人物在巡視一般。


    現在是十月初旬,已經可以穿長袖了,但因為要勞動,子約他們都是穿一件汗衫了事,那個隊伍中大多數人也是這樣,一副莊稼人的樣子,但卻有兩個人的打扮格外不同,穿著正式的黑色正裝,白色襯衫打著領帶。


    其中之一就是那個領頭的老人了,老人的定力很好,哪怕穿得厚實,也沒有顯現出絲毫熱的樣子,腳下的步伐不急不緩,和身邊人聊天也顯得很有魅力;另外一個是綴在隊伍後麵的年輕人,看麵相與老人有幾分相似,他就沒有那麽好的定力了,領帶被扯得歪歪扭扭,一臉不耐的樣子,似乎巴不得快離開這裏。


    “那群是什麽人?”子約向青年請教道。


    青年是徹徹底底的天羅城人,從小在琥珀河邊長大,對城裏的事都有個大概的了解,當下就迴答道:“那應該是領主大人巡視的隊伍,每年這個時候,他總要來田間巡視一番的,看今年收成好不好,你看到隊伍最後那個年輕人了嗎,那就是小領主——領主大人的兒子。”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子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為什麽人類的製度會倒退,好不容易變成民主製了,一倒退又變成封建製,領主製。”


    子約本來也沒指望青年會迴答,隻是一吐心中疑惑而已,但沒想到青年思索一番後,竟然會給出這麽個答案:“那是因為在那個黑暗的年代,個人魅力的光芒遠大於集群力量吧,聽說老領主當初也是第一代機甲的機師,力排眾議,在其他人都提議放棄天羅城的時候,硬生生帶著手下的一個師守下了天羅城,後來就當了天羅城的領主——他是被部下擁護著上位的。”


    “是這樣嗎……”子約輕囈道,思緒不由得迴到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似乎也隻有這樣才說得通了。


    “不過現在老領主老了,手下很多人都說要和周圍幾個城市一樣采用議會製、民主製,不能走時代的倒車,如果小領主想要上位的話,估計得費好大一番手腳。”


    青年吐出一個秘辛,隨後他又無謂的笑笑:“不過這些事都和我們沒關係,自有大人物去博弈,我們隻要伺弄好莊稼,負責供給大人物的一日三餐就夠了。”


    子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來哪邊都不會缺聰明人,不過有些人哪怕看得透徹了,也不會去做什麽事,他們隻要平安喜樂的生活夠了。


    可是很多時候,連這種平安喜樂的生活都是奢望了。


    比如子約在這幾個月內所認識的一些人。


    遠處那個年輕人似乎踩到了什麽髒東西,正在大罵當地的農長,老人一臉無奈,顯然對於這個兒子也有些管教不好。


    子約轉過身,頓時一切都與他無關。


    ………………


    “你怎麽把他們也帶來了?”子約看著白紫葵身後的黑發少年、姐弟、圖書管理員,不禁一陣無奈,有種被戲弄了的感覺。


    此時距離那次“全校大出動,幫助農民兄弟們做農活”的活動已經過去一個星期,子約也是依約要帶紫葵去“看”一些事情,但沒想到她帶了個親友團來。


    “切,你以為我願意來啊,要不是因為團長,我才不稀得來呢。”黑發少年開口就是一股濃濃的火藥味,看來因為上次的事情他對子約很不爽。


    “我們blm團不管做什麽都要在一起的。”姐弟中的那個弟弟在一邊弱弱的幫他打氣。


    紫葵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走到子約身邊,解釋了起來:“其實我前幾天就想跟你說了,但一直忙,沒時間,所以今天就自作主張把他們帶過來了。”


    子約苦笑,什麽忙,沒時間,解釋得那麽好聽,其實還不是怕提議被他否了,現在直接帶過來,生米煮成熟飯,想不帶著也不成。


    也算,反正一個人也是帶,一群人也是帶,就當帶一群大齡兒童了。


    當下,子約嚴肅著臉對紫葵說道:“帶他們可以,但一定要保證他們不能給別人家裏添麻煩。”


    “絕對保證!”紫葵豎起三根手指,一臉真誠得不能再真誠的樣子。


    子約首先帶他們去買了點吃的和日用品,提在手上滿滿一籃筐,然後帶了他們去一座廢棄工廠。


    工廠不大,甚至可以說,很小,但裏麵卻滿滿當當住滿了人。


    一些老人。


    “唔。”黑發少年捂著口鼻避過了工廠前麵的一汪水塘,這水塘應該是工廠以前排放化學廢水的地方,整一池子水都藍汪汪的,不知道蒸騰出來的氣體對人體會有什麽危害。


    廢棄工廠的外麵很髒,很不堪入目,不過裏麵總算好一些了,一些老人在曬太陽,或者聚在一起聊天。


    很奇怪,這裏都是老人,甚至一個中年都沒有。


    “你帶我們來這幹什麽?”黑發少年疑惑道,看著子約和一個迎麵走來的老人打招唿。


    子約沒有理他,帶著他們在工廠狹窄的弄堂裏穿行了一會後,進了一個房間。


    這看起來以前應該是一個車間,被廉價的木板隔開了,生活麵積很小,甚至連做飯都要去外麵用一個小爐子。


    一個老太太迎了上來。


    老太太看見子約,臉上綻放出無限欣喜,等子約想把手上提著的東西給她時,她又推辭:“你來都來了,還帶這些東西幹嘛!”


    子約沒有堅持,把手上提著的東西輕輕放到桌上:“我想看看江老,他在嗎?”


    話剛一落地,從裏間屋子就響起一個聲音:“誰,誰來了!?是約哥兒嗎?”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從裏間屋子走了出來。


    一看到這個老人,除了子約以外的紫葵等人都齊齊退了一步。


    無他,這個老人麵相太恐怖了而已。


    大而渾濁的眼睛,眼神沒有焦距,看上去不是失明也差不多了,關鍵是這個老人太瘦了,渾身沒有三兩肉,形銷骨立,簡直就像個骷髏一樣。


    而且在老人光禿禿的頭頂上,還有數條青筋暴起,更增添了一分恐怖。


    子約給他們做了個“不要跟過來”的手勢,上去攙扶住老人,慢慢向裏間屋子挪去。


    由於被子約下了命令不要跟過去,留在原地的紫葵等人麵麵相覷,隻能隱隱約約聽到裏麵傳來的聲音:“……又遷過來一部分……都是同事……那群畜生……又拆了……”


    大部分時候都是老人在說,子約隻是間或插一句嘴。


    看上去病怏怏的老人突然變得那麽能說會道,也是滿讓人不敢置信的。


    “你們是約哥兒的朋友吧。”老太太過來招唿了,“坐吧,我給你們砌壺水。”


    幾個人相互看看,在桌子四沿坐下了,不過都是隻坐了半個屁股,似乎隨時準備站起來走。


    “你們可得好好幫我謝謝約哥兒。”老太太一邊幫眾人倒水一邊說,“前兩個月我家老頭突然昏倒,就是他給送到醫院去的,還時不時帶著東西來看我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眾人又是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茬,隻好默默飲水。


    老太太似乎絮叨叨上癮了,又道:“我們兩個沒有孩子,這兩個月約哥兒就像我們的孩子一樣……唉,瞧我,又瞎說什麽,你們先忙著,我去外麵做飯。”


    老太太走了,眾人隻好坐立不安的坐在外間,等手上的熱水變涼的時候,子約也終於從裏間屋子出來了。


    “走吧。”子約對他們說,一馬當先的向外麵走去。


    外麵老太太正彎著腰用一個小爐子做飯,看見子約出來一陣驚詫,直起身來:“不吃飯了嗎?”


    子約搖搖頭:“今天就不吃了,我和這些人還有事要忙,下次再來叨擾。”


    老太太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不過臉上還是笑道:“那你們慢走,這裏的地很滑的,小心一點。”


    子約點點頭,帶著紫葵等人向廢棄工廠出口走去。


    還沒走到工廠外,隻走到半路,隊伍後麵突然傳來一聲低吼:“停下!”


    子約疑惑的迴頭,隻見是那個黑發少年,一臉的憤怒與不滿:“你到底帶我們來幹什麽?兜來兜去的繞圈子?”


    “帶你們來‘看’一些事情啊。”子約聳聳肩道。


    旁邊還有不少或散步或聊天的老人,察覺到這裏的動靜,都好奇的把目光投射過來了。


    子約把黑發少年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其餘人也都跟過來了。


    “看看這裏,你能想到什麽?”子約指了指周圍的環境道。


    黑發少年眼中的憤怒淡去,疑惑的看了一下周圍,工廠裏一個破舊的弄堂,三麵環牆,牆上還有汙濁的塗鴉,道路上密布著惡臭的水坑。


    看了大約十五秒之後,黑發少年把頭轉了迴來,迷茫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麽也想不到。


    子約扶額,一臉“敗給你了”的表情:“看看四周,你就不奇怪為什麽這麽多老人住在一座廢棄工廠裏嗎?”


    黑發少年這時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眉頭一皺:“對啊,他們為什麽住在這裏?”


    哈,非要我說你才能意識到嗎?


    子約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去吐槽了,等他看到周圍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恍然大悟”表情後,他徹底無語了。


    頓了頓,他還是開口解釋道:“這裏的老人其實都是‘成化鋼廠’的員工,在‘大煉鋼’時期,城裏所用的幾乎80%的鋼材都出自他們手下,如今他們老了,鋼廠把他們趕出來,沒有房子住,他們就住在這裏。


    這還不是最糟的,這片建築群現在正在拆遷,等這裏被拆了,他們就徹底沒地方去了。”


    周圍幾人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紫葵快人快語:“怎麽會……政府不管嗎?”


    子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管?沒人管。他們是天羅城最開始老的一批老人,幾乎把整個生命都獻給了人類文明的重建事業,現在鋼廠和天羅政府都在踢皮球呢,一個說你的員工該你管,一個說政府不負責誰負責,掰扯不清。”


    “江老其實沒有看上去那麽老,他隻有六十多歲,隻是年輕時候因為工作接觸了太多化學藥品,有害氣體才變成那個樣子。”


    六十多歲!?周圍人一片震驚,六十多歲可才剛剛步入老年而已啊,怎麽就老成這個樣子了,看起來八九十歲都不止。


    子約撓了撓頭,似乎也在煩惱該怎麽組織詞匯:“我知道這樣說你們可能對這群老人的境遇沒有切實的感覺,這麽說吧,江老的身體狀況最多再活個兩個月,但現在他們家連葬禮錢的十分之一都拿不出來。”


    看著周圍眾人躍躍欲試想要發言的樣子,子約搖了搖頭:“別急著說自己的感想,我們這不是作文課,等我帶你們再去剩餘幾個地方轉一轉,你們再發表意見也不遲。”


    子約帶他們去的第二個地方,是一個貧民窟。


    每個城市肯定都會有窮人和富人紮堆的地方,這無可厚非,天羅城的平民窟是在西北角,遠遠離開城中的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由於天羅城兩麵環山,這也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地方。


    原本那個廢棄工廠在紫葵等人的眼中就已經很髒、很亂、很差勁了,但來到這裏後,他們才知道什麽叫做“一山還有一山高”。


    布局完全不合理,為了搶占空間,一些人家的房子從二層樓開始就往外凸,像個上大下小的三角形,完全擋住了街道上的陽光。


    而街上更是隨處可見垃圾堆,那些垃圾堆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清理了,最底下一層甚至變成了粘粘糊糊的腐殖質,細菌肆意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中滋生,還沒怎麽靠近呢,惡臭就撲鼻而來,一些拳頭大小的蒼蠅繞著垃圾堆上下盤旋,嗡嗡作響……


    要是那些老人住在這裏,估計本來能活十年的也隻能活五年了。


    子約帶著他們小心翼翼的繞過一個又一個臭水坑,一座又一座垃圾堆,才終於走進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位於街角的位置,獨門獨戶,卻小得可憐。


    這間屋子雖小,但打理的卻是井井有條,用一塊素色布料分為裏外兩間,僅有的幾件舊家具也是擦得幹幹淨淨,看得出房屋主人的用心了。


    眾人一進到這間屋子就開始大口喘氣,和外麵比起來,這裏不啻於天堂了。


    一個小女孩正坐在屋子的外間寫著什麽,由於沒有椅子,小女孩是盤膝坐在一張小幾案前,筆尖唰唰的動,眉眼專注。


    注意到門口的動靜後,小女孩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紫葵這麽一撥人,小女孩臉上是迷惑不解的,等她發現人群中的子約時,她一下笑了,笑容極燦爛極燦爛,就好像一朵向日葵,眼睛亮得好像要放出光來。


    “子約哥哥!”她幾乎是一路跑著衝進子約的懷裏。


    子約也在臉上露出一個不經常見到的笑容,左手摟著小女孩,右手撫摸她宛如清湯掛麵一般的黑色長發:“小螢最近有沒有乖乖的啊?”


    “有啊,我很乖的!!”小女孩揚起臉來,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嗯,我相信小螢。”子約點了小丫頭鼻子一下,逗得他咯咯直笑了起來,“你媽媽在嗎,我有事……”


    子約話還沒說完,布簾就被掀開,一個坐著輪椅的女子從裏麵出來了。


    這是一個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坐在輪椅上,下半身自大腿以下都幾乎被截斷,神情憔悴,臉上少有血色,唇瓣粉白,但自有一股堅強的精氣神在。


    子約走過去,和她低語幾句,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紙張似的東西,要遞給她。


    紫葵眼尖,認出那疊東西是天羅城的製式錢幣。


    那女子看樣子是不想收的,但坳不過子約堅持,推辭幾次後,也就收下了。


    子約又和她說了幾句,指指紫葵等人,她點點頭,又迴房間去了。


    子約走迴來,剛在小幾案旁坐下,小女孩就撲進了他的懷中。


    “子約哥哥,這次你又給了我媽媽多少錢啊。”小女孩撲閃著大眼睛問道。


    子約笑笑:“不多,三十五塊。”


    小女孩點點頭,隨後以迅疾的速度從小幾案上找出一本小簿子,攤開來,用稚嫩的手一筆一劃的記了上去:十月十五號,借子約哥哥三十五塊整。


    子約摸了摸鼻尖:“其實你不用記上去的。”


    小女孩堅定的搖了搖頭:“不,爸爸跟我說過,一定不能白收別人東西,就算暫時收了,也要拿紙筆記住,以後有機會一定要還,子約哥哥你半個月前給我的棒棒糖我都還記著呢,你看!”


    小女孩獻寶似地的把寫滿黑字的小簿子在子約麵前晃來晃去。


    子約也不再勸說小螢這種貫徹自己內心的行為,反而換了一副口吻逗弄她:“怎麽記那麽少,小螢以後難道不是十倍還給哥哥嗎?”


    小螢也是有點自己小心思的,高高嘟起嘴道:“小螢已經在努力學習了,以後有錢的話肯定是十倍還給哥哥,沒有錢的話隻能照本子上還了。”


    “那小螢成小富婆怎麽辦,哥哥到時候要1000根棒棒糖。”


    “不給!”小螢堅定的搖了搖頭,“到時候棒棒糖都是小螢的,給哥哥錢好了。”


    “你給不給,給不給!”子約臉上露出一個略顯邪惡的笑容,右手開始掏小螢的胳肢窩。


    小螢在子約懷中笑得喘不過氣,一邊笑一邊道:“我給,我給!”


    鬼畜之心覺醒的子約猶不放過可憐的小女孩,語調像個壞地主老財似地:“給多少啊,一千?一萬?沒一萬我可不幹。”


    “一萬……十萬……一億,我把世界上的棒棒糖都給哥哥!”


    子約看玩得夠了,才停下了“萬惡之源”的右手。


    兩人又打鬧一陣,子約才終於站起身,走到幾乎全程被他晾在一邊的紫葵等人麵前:“走吧。”


    “哥哥,記得下次再來玩啊。”背後傳來小螢的身後,子約往後揮揮手,迴過頭,才發現小螢已經又投入到功課中去了,神情專注。


    他欣慰的笑了一笑,離去時腳步邁得更大了些。


    這次走在路上,不等紫葵等人來問,他就主動解釋了起來:“小螢的父母都曾經是天羅城軍人隊伍中的一員,她的爸爸更是上尉。”


    “那怎麽會……”紫葵沒有說完整,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那她們怎麽會住在貧民窟,住在那麽破舊的房子?


    子約腳步不停,語調平穩的道:“你們是天羅城本地人,這些事應該比我熟,記得幾年前的巨猩攻城吧?小螢的父親就是在那場戰役中死了,她的媽媽也被巨猩咬斷兩條腿,好不容易撿迴條命來……”


    “站住!”紫葵突然一聲大喝,子約無辜的轉過身來,不知道她在發什麽瘋。


    紫葵沒有發瘋,她隻是單純看不慣子約講述的語氣,子約講述的時候語調平穩沒有一絲起伏,就好像照本宣科的朗讀一樣,正常人說這些事的時候都會有點情緒變化的吧,更何況他還剛剛和那個小女孩玩鬧過。


    那種熱乎勁,紫葵可是看在眼裏的。


    “幹嘛?”子約疑問道。


    紫葵這下鬱悶了,她總不能說我看不慣您老說話的語氣,當下也隻能說:“你別走了,你站著,站著說。”


    子約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倒也站著繼續說了下去:“小螢的父親死了後,政府倒也發了一筆撫恤金,不過這筆撫恤金隻夠小螢母女倆省吃儉用用個三年,兩人迫不得已之下搬到了這裏,小螢的媽媽雙腿全斷,基本相當於是一個廢人,每天還要靠小螢翻垃圾堆才能增加點收入。”


    說著,子約指了指街旁那些個層層疊疊,蒼蠅環繞,惡心得不要不要的垃圾堆:“喏,就是這些垃圾堆。”


    聽完子約的話,紫葵沉默了下去,她早知道子約不會來帶她看什麽世界大同,人民和諧幸福,但這次的事還是有點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她看了旁邊的垃圾堆一眼,這種惡心的垃圾堆,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真的要每天都去翻揀嗎,如果找不到有用的東西,她會餓肚子嗎,看她剛才的笑容,完全想不到她正在過著的是什麽日子啊。


    紫葵沉默一陣,終於抬起頭來,眉頭深深的皺成一個“川”字:“你怎麽不幫她們?”


    子約搖搖頭:“幫她們?我怎麽幫?我隻是最底層的一個機修工啊,工錢還被你家老爺子扣著,好不容易才能從他指縫中摳出一點來。”


    紫葵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她也知道她這個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了。


    “你們記著。”子約指了指紫葵等人,又指了指自己:“這不是世界比慘大會,我帶你們來看這些東西,也不是來催你們淚的。我隻是要讓你們知道,這個城市是有不公平的事發生的,不在別的地方,就在這個城市。你們可能看不見,但它的確是正在切切實實發生的。


    為這個城市建設辛辛苦苦工作了半輩子的老人,到老卻連一塊遮雨之地都遍尋不著。


    為守衛這個城市付出了生命的勇士們,他們的子女卻無法安心完成學業,為每日的口糧奔走。


    他們慘嗎,不,他們並不是最慘的,比起喪生在巨猩口中的人來說,他們已經好很多了,畢竟他們還活著。但這些事是不對的,哪怕說得再多,這些事也是不對的。


    這些事根本不應該發生!!


    你們是莫維主義者,目的是改變這個城市,我隻是想讓你們明白,你們該為了什麽去行動,不是時髦與虛榮,而是為了這些可敬可愛的人們。”


    子約這一番話語調並不抑揚頓挫,如他往常一般平穩緩慢,就好像在述說一些平凡的道理,但的確是蘊含感情的,說得眾人盡皆沉默下去。


    “現在,我還有幾個地方,要帶你們去看看……”


    子約這般說著,天空積聚的厚雲正好散去了,投射一抹金燦燦的陽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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