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城。


    天空陰雲密布,今日奇怪,一直下雪不斷的落雪城竟然下起了小雨。


    白霜色的城牆上,站著位胡須花白的男人,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並不是因為年紀大而胡須花白,他的頭發,甚至睫毛和眉毛都是雪白的,除去這些,他實際上是個好看的年輕人。


    此刻他愁容不展,手掌拂過眼眸,出現一輪白色光圈在眼前,男人透過光圈望著那個距離極遠的立北城城牆那邊,眼眸散發出同樣的白色光線,絲絲搖曳,托著眼前的那輪轉動的光圈。立北城城牆上的景象纖毫畢現,一位位將士鎮守在城牆上盯著遠方,也就是男人此刻所在的地方。


    自教主下令後,落雪城就成了眾人眼中的焦點,關於落雪城能否守住的這個問題,也有了下注之人,賭桌上,人們紛紛落座。落雪城對於那位教主來說,可能並沒有多麽的重要,因為自從老教主死去後,現在教內派係分得很亂,所以現在即使明知道林家黑騎的下一個目標就會是落雪城,但是那些人也不會選擇來幫忙的,沒必要的死傷於己無益,所以都在觀望。


    男人滿臉憂愁神色,關於教內的情況他也不好多說什麽,但是雪原厄斯每一個城池的城主,都絕非是等閑之輩。


    突然,男人趕緊閉上雙眼,手掌捂著眼睛,牙齒緊咬嘴唇。


    就在剛剛,他在立北城城牆上看到了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那人好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似的,轉身望過來,直視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然後他就感到眼睛一陣劇烈的刺痛,不得不收起神通來。


    “難道那就是林葬天?可……他明明已不是元帝了啊?!”男人悚然。那從他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分明是元聖才會有的氣象,可這才過了多久啊?


    男人搖著頭,緩緩走下城牆.


    風吹散他額前的發,露出他琥珀色的眼睛。


    白發的年輕人,是魔教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城主。


    走下城牆,年輕人恢複了往日冷峻的神色,一路上不斷有將士停步行軍禮,白發年輕人隻是視線掃過,輕輕點頭,然後朝著落雪城的集市走去。那裏,才是落雪城真正的在意之處,早先立北城的流民輾轉來到此地,因為住處不夠的問題,還在他這鬧了一陣子,年輕人當時望著一眾人在麵前鬧得不愉快,也不惱,隻是瞧著多是些年老的婦人和小孩,就有些心軟。最後,解決流民的一係列的問題確實也花了不少時間,現在這個表麵上看上去祥和的集市,是不知多少人努力的結果。


    他雙手負後,想著方才看到的那個眼神。明明是看到了自己,但為何他卻沒有絲毫的動作呢?他想道。立北城攻陷之後,神算和離長歌他們都被留在了那裏,現在生死未卜,就連那位謀士也不知了去向,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白三都!”一個笑容燦爛的女子蹦蹦跳跳地來到他一旁,微笑道:“想什麽呢?”


    被叫作“白三都”的年輕人的琥珀色的眼睛閃了閃,抬眼瞧見了一雙彎成月牙似的眼睛,明亮有神地盯著他的臉看著。


    白三都眼神閃爍,揉了揉眼睛,說道:“你……你怎麽來了?不是在城裏解決那些流民的事情嗎?”


    女子見他不正眼瞧著自己,氣鼓鼓地說道:“都解決好啦!而且,你怎麽每次和我講話都不看我眼睛啊?難道是……不想看見我嗎?”她捂著臉,低頭盯著地麵,聲音也低了下去。


    白三都紅了臉,焦急地解釋起來,在女子再三確認之後,他攥緊拳頭,看著她的眼睛,臉越來越紅,肯定似的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有討厭她,不想和她說話的意思,女子這才放心地笑了笑,然後跟在他旁邊,時不時揉一下他白絨絨的頭發,咧著嘴笑眯眯地說著:“你頭發真好看啊!唉,我怎麽就沒有這樣好看的頭發呢?”諸如此類,讓白三都不好意思的話。


    其實,這白發對於白三都而言,是一個避無可避的詛咒。但在她這裏反而成了羨慕的事物,這讓白三都在不好意思之餘,心裏還多了些小小的驕傲出來。


    至於她,其實白三都也知之甚少,隻知道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好像就看不到紛紛的白雪了。


    女子是來自另一座城池的人,許多人都不知道她為何要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放著好好的都城不住,非要來到這個與雪原厄斯中心相距甚遠的落雪城來,就連白三都也很是疑惑,他並不覺得落雪城有著吸引她留下來的東西,對於她為何要留在這裏其實他私下裏也偷偷地問過她,但是她並沒有迴答他,隻是說了句“你猜”,這下子他是真的不懂了。為什麽女生說話都這麽奇怪呢,總是要讓別人去猜?


    有些問題他知道可能自己永遠都弄不懂,但是他就是偶爾閑下來的時候會想一些有的沒的,其實他比誰都渴望和平,但是欲望這東西是個無底洞,怎麽也無法填滿,除非他能夠修煉到更高的境界,不然,現在的他,還沒有拒絕的機會。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白衣白裙的女子,她嘴角向上的弧度很好看,眼睫毛顫動著,眼前的雪花好像是因為她睫毛的晃動而落下似的。不知別人如何,至少在白三都看來是如此的。


    不論如何,現在待在這個落雪城,也就是因為有了她,白三都才不會覺得寂寞。每一天好像都被她的笑容沾滿了金燦燦的光,照耀著他一人,也溫暖著他早衰似的發色。


    白三都看了眼身旁的女子,突然笑道:“白木陽,你說我們都姓白,不會真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吧?”


    被白三都叫作“白木陽”的女子扯了扯白三都的耳朵,看著他齜牙咧嘴,白木陽故作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小腦瓜裏麵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白三都悄悄看了她一眼,愣了半晌,然後被她晃了晃,迴過神來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到底是怎麽了。白三都偷偷瞥了她幾眼,整個人好像突然變輕了,走路都開始覺得像踩在棉花上。


    剛才踩在地上,由於之前下了雨,所以地麵上有許多雨滴結的冰,還是剛落到地上濺開的模樣,踩上去的話會有哢嚓哢嚓的脆響,在那陣不安分的響動聲中,他看著她的側臉,感覺耳畔好像聽見了異於這脆響的震動。


    白木陽看了眼白三都,咧嘴笑了笑。除了她自己,估計誰也不知道在那個尋常的午後,一位趴在窗口正無聊的少女,看到街上一個頭發花白的少年抱著一隻受傷的小貓,在不知道以什麽方法治好了貓的腿以後,少年又給它喂了小魚幹吃,看著小貓舒坦地趴在少年懷裏,白發少年的臉上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少女就那樣看著,半個身子都湊到了窗戶外,她的手撐著下巴,笑容恬靜。


    然後看到有人叫那白發少年,少年先是抱起貓走過去,再之後,好像是不讓帶貓進大殿,少年的臉上破天荒地有了些怒氣,少年心氣總是比天還高,在這個年紀應該算是正常。最終,少年還是不舍地放下了貓,進去大殿之前再三迴首,戀戀不舍。


    怎麽會有這麽年輕的人可以進得去那個地方呢?


    少女饒有興趣地看著,隻是發現那隻貓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了,她趴出窗外竭力看著,卻怎麽也找不到那隻小貓了。


    她擔憂地想道:“若是他出來了發現小貓不見了,該有多麽傷心啊?”


    過了很久之後,終於看到那少年走出來,和進去之前沒什麽區別,隻是少年的手上好像多了些什麽,顯得他整個人的氣勢有了些不同。


    這邊不常下雪,但是一旦下起雪來就是很多天,這天,剛好也下起了雪來。


    白發少年走出大殿後,先是愣了一會,然後就是不安焦急地四處尋找起了那隻小貓的下落,野貓很難在這樣的下雪天存活下來,因此少年看上去比想象得還要著急。可是時間過去了太久了,那隻小貓怎麽也找不到了。


    一身白衣的白發少年站在落滿白雪的大街上,孤零零地站著,站了很久之後,臉都變得僵硬,表情也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但是希望那隻小貓可以活過這個冬天。


    少女裹了身衣服站在窗邊,看著那個白發少年無力地走在街上,很久很久。她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白皙的手指攥緊了袖口。


    在那之後,少女才知道那個走在寒夜裏的白發少年,竟然是落雪城的新任城主,也是魔教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城主。再之後,白發少年南下的路途中,多了位離家出走的少女,白木陽。


    人生的種種緣分都難說其妙,但是相遇與重逢,都是最觸動人心的詞眼。


    白木陽現在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當初的那個決定有多麽正確,若不是那天的一眼瞧見,自己就這麽看了他一整天,然後簡單地收拾了下行李,就拎著包跟著他所在的車隊一起南下了。


    這些年,她一點也不孤單。多虧了他。


    ————


    立北城。


    林葬天在看完了關於白三都的情報之後,表情有些古怪,他放下書信走到屋外,不知不覺已是一天過去,晝夜變幻得如此迅速,真是措手不及。林葬天緩緩走到外麵,大街上靜悄悄地,已是深夜。不時地能見到巡邏的士兵,見了麵也互相點頭微笑,然後各走各的,一片平和。


    林葬天就這麽一路走到城牆那邊,一步上了城頭上,隨手拿出一壺酒喝了起來。


    “白三都……不像個魔教中人啊?”林葬天喃喃道。


    過了一會。


    林葬天轉頭瞧見幾個巡視的士兵看向自己,於是他微笑著擺了擺手,示意沒什麽事情,然後雙指彈了彈月壺劍鞘,禦劍離開城頭。


    那就……先不去打落雪城了吧。林葬天看了眼落雪城的方向,揉了揉臉頰。


    然後一道劍光劃過夜幕。


    雲海之上。


    林葬天飲酒賞月月,悠哉自在。


    有機會先去把那婚約毀了,離得有些遠也無所謂,先傳信一封再說。反正這邊的功勞也大致抵得上了。


    林葬天盤腿坐下,把酒壺放在一旁,輕輕一吹,麵前雲海驟然散開,天地清明,月光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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