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台,何苦至此!”


    看著麵前被押解到鄄城的陳宮,荀彧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


    荀彧對於陳宮還是頗有些欣賞的。


    曹操能占據兗州,對方的作用不可謂不明顯。


    若不是陳宮幫著曹操來迴奔波,曹操哪裏有如今的局麵。


    這兗州之地,想來是輪不到曹操占據的。


    但他不懂的是,陳宮為什麽要做出這般事情,僅僅隻是因為曹操傷害了那些兗州士族的利益?


    “荀文若,事到如今,你我之間,又能說什麽!”


    “道不同,不相與謀!”


    陳宮沒有什麽多說的,他倒也沒覺得眼前的荀彧是在嘲諷自己。


    隻是路已經選了,兩者走的終究不是一條路。


    荀彧所為的,是匡扶漢室。


    他心裏仰仗的是曹操能幫著他實現匡扶漢室的夢想。


    而陳宮則不同。


    如今的漢室已經垂危,他沒有什麽匡扶漢室的想法。


    亂世顯現,他一開始幫助曹操,隻是為了能在這亂世之中闖出一番事業。


    這漢室的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也不是一家人的天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漢室也一樣!


    亂世之中,誰不想創出一番名頭,誰不想重新整頓這天下。


    至於這天下最後是誰的天下,陳宮並不在意。


    “公台兄,你!”


    荀彧苦笑,對方不願意和自己多說什麽,他原本一肚子的勸誡之話,再也說不出口。


    然而,麵前的陳宮這功夫卻抬頭朝著荀彧看了看。


    最終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了。


    “荀文若,你之理想,當真能實現嗎?”


    陳宮瞪著眼看著荀彧。


    自他認清楚曹操的為人之後,陳宮便覺得,荀彧有些事情想得太過於當然了。


    對方真以為幫著曹操能匡扶了漢室。


    即便曹操真的如他所想一樣,平定了這亂世的天下。


    但那時候,這天下,當真還是漢室的?


    他荀彧想得就如此當然。


    那曹操真的一心隻為漢室?


    他不會的,陳宮料想,曹操絕不會是那樣的人。


    “大概吧!”


    荀彧明白陳宮所言的意思是什麽。


    隻是如今的他沒有選擇。


    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的,隻是現在的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那就順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結果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他荀彧甘心往下走便是了!


    兩人相互都明白。


    陳宮哈哈大笑了兩聲,便沒有在搭理荀彧。


    這功夫,荀彧轉過頭看著麵前的張邈。


    “張太守!”


    對於張邈,荀彧對其的態度自然和陳宮是不一樣的。


    他和陳宮,那都是屬於士族文人,彼此之間早年多少還是有些交集,一些相互的觀點也是了解。


    但,張邈不一樣。


    張邈和曹操相熟,荀彧對其感觸不同。


    “太守又何至於此?”


    荀彧話裏的意思很是明確,對方和曹操有那樣的關係,為什麽能做出這般的事情。


    這是值得托付的朋友,能做出的事情嗎?


    荀彧淡然的看著張邈。


    此刻的張邈隻是沉著臉,已經成了階下囚,他倒也不擔心自己身死了。


    至於自己的家眷什麽的,曹操會如何對待。


    張邈想著,他和曹操之前彼此之間的那份情誼,曹操會因此殺了自己,想來也不會殺自己的親眷的吧!


    一路上早就想明白的張邈,此刻倒也沒有什麽話想要說了。


    他朝著荀彧看了看,嘴角隻是掛著一抹苦笑。


    說後悔?


    說了又如何?


    等在見到曹操的時候,他要跪下來求對方嗎?


    他大概是做不到的吧!


    正是因為曹操的地位變化,才導致了他心裏的不平衡,如今被擒。


    轉過頭像條狗一樣的渴求性命?


    這樣的事情,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的。


    死則死矣!


    將張邈和陳宮等人押解下去之後,荀彧鬆了口氣。


    順帶著,荀彧打算給徐州曹操送信,言明兗州發生的事情。


    隻是他這邊才剛剛將信送出去不久,第二天下午曹操便迴來了。


    戲煜也跟著迴來了。


    ……


    鄄城。


    戲煜返迴來的第一時間,便拋下曹操自己一個人自顧自的迴到了自己的住宅。


    曹操則是急忙忙準備去詢問荀彧相關的事情。


    眼下,他可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詢問荀彧。


    戲家宅院。


    曹操帶著人去往衙署的時候,戲煜已然迴到了自家的宅院。


    解決完了一係列的事情之後,此刻重新踏進家門的戲煜,整個人說不出的輕鬆。


    戲家的宅院內,戲煜迴來的第一時間,並沒有見到甘梅。


    從侍從口裏得知甘梅正在後院招待客人的時候,戲煜多少有些意外。


    甘梅什麽時候有客人了?


    帶著一份好奇,戲煜倒也沒有絲毫的避諱。


    畢竟這裏可是自家的宅院,他身為主人自然是沒有絲毫用得著避諱的。


    入了後院,剛跨上朗庭,戲煜便突然間聽到一陣清脆的琴音之聲。


    那聲音婉轉之間,猶如黃鸝鳴叫。


    聲調之中,帶著幾分歡快之意。


    很明顯,從其之中,能感受到彈琴之人的心情,似乎十分的不錯。


    戲煜忍不住隔著廊庭駐足傾聽。


    那琴音悠悠,像是才剛剛開始,錚錚之音,如湍湍流水一般。


    此刻,恰好輕風拂過,院內不遠處的柳葉跟著搖曳。


    輕風拂麵,伴隨著入耳的琴音,這種感覺讓人忍不住有些放鬆之感。


    戲煜腳下不自覺動了。


    不覺間,越過廊庭,視線院內的涼亭之內,入眼處便是兩道纖細的背影。


    側對著他的是甘梅的身影,對方的麵前擺著一張古琴,但琴聲並非是從對方的手指下彈出來的。


    而背對著戲煜的則是一道陌生的身影。


    隻是看裝扮,戲煜便認出對方是一女子,黑色的長發順披在背後,頭頂上挽著雲髻。


    淡藍色的宮裝裙擺,被輕風吹起來了一角,正微微的飄蕩著。


    戲煜停下了腳步。


    琴音還在繼續,他倒是沒有在朝著兩人靠近,大概是不忍心打破眼前的場景。


    涼亭內的甘梅眯著眼,側耳傾聽著邊上人的琴音。


    似這般的琴音,沒有十數年的浸淫,很難達到如此的境界。


    一曲婉轉,並沒有耗費多長時間。


    這聲音停下來不久之後,涼亭內的甘梅便睜開了眼睛。


    “姐姐的琴技,當真難以言喻!”


    甘梅嘴裏誇讚著,眼神裏帶著幾分豔羨,熟不知,麵前的人影同樣豔羨著她。


    戲煜站在不遠處的身影終究是有些顯眼。


    甘梅說完話,餘光掃動間便已然注意到了對方。


    那原本還豔羨著的神色,突然間就變了,似一瞬間有花綻開一樣。


    “夫君?”


    這聲音中帶著幾分雀躍,又有幾分意外。


    雀躍的是,戲煜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家裏,意外的是,她是知道自家夫君去徐州押送糧草去的。


    沒想到,這麽快就迴來了。


    幾乎是本能的,甘梅站起身子便忍不住想要朝著戲煜靠近。


    隻是顧忌到邊上還有其他人,倒是安奈住了。


    涼亭內的另外一道身影,聽到甘梅的話語之後,緊跟著便也倉促的站了起來。


    人影下意識迴頭,視線裏有幾分意外,連帶著還有一絲慌張。


    戲煜看的真切。


    視線裏的人,不是陌生人。


    是此前在曹家見過的蔡琰。


    倒是沒想到甘梅這段時間竟然和對方已經相熟到約到家裏的地步了。


    此時的蔡琰有些慌亂。


    她是得知戲煜這個時候正在押送糧草的原因才接受了甘梅的邀請。


    哪裏想到,戲煜這個時候竟然會突然間出現在家裏。


    他迴來了?


    “見過蔡小姐!”


    戲煜走到近處,輕聲朝著蔡琰見了一禮。


    大概是已經接受了戲煜這時候迴來了,對方隨即大方的跟著迴禮。


    “見過先生!”


    “夫君,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我正邀請蔡姐姐教導我如何彈琴呢!”


    甘梅在邊上解釋了一句,那雙眼神裏滿是戲煜的身影。


    眸光之中,像是填滿了喜意。


    “路上碰見孟德兄長,我便跟著兄長一起迴來了,糧草讓典韋幫著運送去徐州了!”


    隨口解釋了一句,戲煜重新邀請蔡琰坐下。


    隻不過,這功夫的蔡琰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別人夫妻相聚,自己不過隻是一個外人,眼下繼續在呆在這裏倒是有些不合適了。


    想了想蔡琰便跟著提出辭行。


    戲煜倒是客氣的點了點頭,他倒是沒有色令智昏到直接留下對方的那種地步。


    夫妻兩人將蔡琰送出去之後,戲煜開始和甘梅重享兩人的時光。


    ……


    另一邊,曹操抵達衙署之後。


    荀彧收到消息,早早便在其中等候著曹操的歸來。


    “文若,辛苦了!”


    端坐下來之後,曹操不由得朝著荀彧感慨了一句。


    荀彧倒是沒覺得什麽。


    “主公,此番兗州之事,最大的功勞並非是我,若非有奉義提前提醒與我,又早早有所安排!”


    “這般事情,想來我也是難以應對!”


    “如今兗州,除了一些城鎮暫且脫離了我們掌控之外,大部分地區倒還無恙!”


    “現如今主公歸來,兗州自然會平定的!”


    荀彧沒有攬功,該是什麽就是什麽。


    此番兗州之事,若非戲煜在其中的作用,有些事情換做他很難是現在這個樣子。


    更何況,戲煜在押送糧草的路上,還順手解決了呂布和陳宮等人的麻煩。


    這作用,更是一錘定音。


    “伱是說,奉義在運送糧草的路上,擊潰了呂布?”


    “甚至於還擒拿押送了陳宮、張邈?”


    曹操有些愣神,他在迴來的路上收到了荀彧的來信,隻是這信裏並沒有描述這般內容。


    隻是短短敘述了兗州無事,勿需擔心等等。


    眼下突然從荀彧口中得知,戲煜此前竟然擊潰了呂布的事情,曹操整個人都愣住了。


    “奉義在路上,可沒告訴我這種事啊!”


    曹操有些不解,既然已經解決了呂布和陳宮等人的麻煩,戲煜為何在迴程的路上沒有給他說這些事情。


    這讓曹操整個人都有些鬱悶。


    這奉義,害的他一路上心裏一直掛念著。


    要是早知道有這樣的事情,他早就鬆一口氣了。


    哪裏還需要他擔心到現在。


    現在想到戲煜迴程的路上,一路上不急不緩,絲毫沒有擔心的樣子。


    曹操忍不禁牙尖便開始發酸了起來。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看自己笑話的。


    隻是,對於這樣的事情,曹操倒也生氣不起來,畢竟若非沒有戲煜的存在,眼下的兗州會變成什麽情況,猶未可知。


    “主公,想來奉義是想要你以此為鑒啊!”


    荀彧隨口說了一句,他大概是明白戲煜是怎麽想的。


    此前的曹操太急了。


    在平定兗州之後,他便一直急著想要將整個徐州一口氣吞下來。


    那時候,他和戲煜相互之間便說過。


    有些事情急不得,攻伐徐州這樣的事情,更是一點都急不得的。


    但那時候的曹操,又哪裏聽得進去。


    他們又不可能打擊曹操的信心,而經此一事,曹操想來也會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


    有些事情,不用他們再解釋什麽。


    曹操點頭:“我當然知曉,奉義倒是用心良苦!”


    “這小子,有什麽話,就不能直說!”


    曹操歎了口氣。


    擊敗了呂布這樣的事情,戲煜都能忍著不說,換做常人,恐怕早就忍不住大肆宣揚了起來吧!


    畢竟,那可是呂布啊!


    天下聞名已久的存在,當年在虎牢關壓得一眾諸侯喘不過氣的人啊!


    擊敗甚至於擊潰這樣的存在,那可是大漲聲名的好時機啊!


    然而,戲煜卻像是根本就不在意一樣。


    這般看起來,戲煜確實是不想當武將的。


    要是換做曹仁等人,恐怕那臉上的神情早就遮蓋不住了的吧!


    然而一路上的戲煜,臉上卻絲毫沒有多餘的神情。


    依舊和往常一般。


    “主公,經此一事,我覺得主公有必要讓奉義領軍了!”


    此前對於戲煜領不領軍之事,荀彧自己本身是沒有多少看法的。


    但是真的經曆過此次的事件之後。


    荀彧明白了。


    像是戲煜這樣懂得兵法,又有謀略在身的人,那就是天生的將帥。


    這樣的人,漢初的韓信算是一個,西楚的項羽也算是一個。


    天生的將帥。


    但彼時的韓信,卻沒有項羽之勇!


    項羽確也沒有韓信的用兵如神。


    現如今,戲煜兩者兼顧。


    武力者,天下無雙,比之當年的霸王,不遑多讓。


    兵法上,戲煜隨手一招,能安排趙雲早早深入敵後。


    其手下三千的輜重營,就能抵抗的了近萬的西涼鐵騎。


    其中戲煜的存在雖說是至關重要,但輜重營也忽略不得。


    若是當真讓戲煜帶領一軍的話。


    徐州又算得了什麽,平定天下,匡扶大漢荀彧都覺得隻是時間問題。


    現如今的荀彧,才算是體會到了曹操為何一定要戲煜領兵的原因了。


    這樣的天生的將帥領兵的話,整個天下的諸侯,恐怕都會誰不著覺的。


    荀彧有些激動,鼓動著曹操一定要讓戲煜領兵。


    聽到這話的曹操倒是有些無奈。


    他並不意外荀彧會有這樣的想法,正是因為他此前便明白,才知道戲煜領兵對於曹營來說有多大的幫助。


    隻是,到現在他的想法從未多多少改變。


    但戲煜,卻從來都不曾理會。


    說他恃才傲物,倒也沒有,人就是不願意領兵,甘心做一個文士,他們根本沒有什麽辦法啊!


    “此事還得徐徐圖之,倒也不急!”


    朝著荀彧說了一句,曹操隨即便想起了張邈和陳宮等人。


    詢問了兩人的關押之處後,曹操打算去見見兩人。


    是夜!


    鄄城廷尉。


    陰暗的牢房之內,昏黃的燈火將牆壁照的通黃。


    牢房內曹操讓人搬來了一張案幾,上麵溫熱著酒水。


    案幾兩便,曹操和張邈,對視而坐。


    像是這樣的場景,曹操和張邈之間,不知道對坐了多少迴。


    隻是,現如今場景卻換在了這廷尉之中。


    “孟卓,你還有什麽話要對吾說嗎?”


    曹操歎氣問了一句。


    腦海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浮現出他和張邈昔日的時光。


    兩人對視而坐,一同煮酒,一同郊遊。


    一同縱馬遊獵,一同於樓台之上,聞歌載舞。


    彼時兩人大醉,徹夜不歸,相互同枕,抵足而眠。


    那樣的情誼,怎麽會變成現在這般樣子。


    當年他逃亡之時,是能毫不保留的能將家眷托付於對方的。


    到現在,卻是如此局麵。


    這樣的曹操的內心,忍不住有些發酸。


    又有些痛恨。


    這是背叛啊,他最信任的人,轉過頭來背叛自己,這又如何不讓他內心煎熬。


    張邈抬頭朝著曹操看了一眼。


    他想到這一天會很快,但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變得如此快。


    當曹操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的嘴角便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張開了。


    喉嚨裏就像是塞滿了刀刃一樣,隻是微微滾動,便讓人如刀絞一般。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般樣子。


    張邈也想知道。


    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大概是陳宮迎接曹操進入兗州之後吧!


    從對方一躍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之後,他和曹操之間情誼,便開始變了!


    變了!


    變得,再也迴不到從前那個時候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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