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駱元生起身走到門口。


    賈華叫住他,“元生,今天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吧。”


    “你不休息一會嗎?”


    賈華說:“本來打算晚上再陪你出去的。那會兒駱堔打電話說晚上他和娜娜要迴來吃飯。晚上我就出不去了。”


    駱元生笑了笑說:“在家裏待不住了?要不,我也領你出去旅旅遊吧。”


    賈華也笑了,“難得你舍得花錢。也不是我悶得慌,你忘了這個時候,蓮湖的花兒開了?”


    駱元生微微想了想,“應該還差十來天吧?這幾天去,有點早。”


    作為土生土長的小古城人,他們是將蓮湖盛開的日子記得準準的。


    “應該差不多了,今天有空就去看看吧。過些天要忙駱堔的婚事。”


    駱元生走過去還牽住了賈華的手。“咱們有多少年沒去蓮湖了?”


    “剛剛我想過了,七年。”


    “可我的印象裏自咱們搬去新城,就一直沒有去過,好像有三十年似的。”


    “哪有那麽久,就是七年。那年駱淺正好要考初中了。咱們帶他一起去的。你忘了?”


    駱元生說:“我肯定是不能忘了。但是那次不是帶著駱淺嘛。”


    賈華笑了,語氣裏還帶出了些埋怨。“你要是說隻有咱們兩人去,那可真算不起來了。大概自從咱們結婚以後,就沒去過。”


    駱元生稍稍用力捏著老伴的手。


    “走吧。去看看。”


    收拾了碗筷。賈華挽著駱元生的胳膊走出大門。蓮園離駱家老宅有一段距離。駱元生堅持要走過去。兩人便走了半個多小時。


    進入蓮園之後,駱元生就說,“變了好多呀。那些亭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修起來的。樹也長高了不少。”


    賈華說,“最大的變化還是蓮湖,聽駱淺說,現在蓮湖裏都快沒有蓮花了。”


    不知不覺,駱元生加快了腳步。走到蓮湖橋上向下看。果然湖中的蓮花稀稀落落,大不如從前。不過正是開花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全開。倒也是一處不錯的風景。


    見駱元生一直不開口,賈華說,“還記不記得咱們年輕的時候,來這裏賞蓮?”


    “嗯,晚上蚊子不少。”


    “你隻記住這些?”


    駱元生笑了笑說,“這個記憶最深刻。那時候想來這裏約會,就要做好被蚊子叮的準備。現在怎麽好像連蚊子都少了?”


    “是少了。”


    賈華繼續挽著駱元生的胳膊往橋下走,忽然又說,“這裏就是駱淺畫畫的地方。他不是說旁邊有個賣糖人的嗎?”


    賣糖人的男人似乎是聽到了“糖人”的字眼,立刻放開了嗓子問,“來一串嗎?來一串吧,還是老味道。”


    “來一串。”駱元生笑著說。


    賈華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等駱堔有了孩子再來買吧。”


    “那還得幾年呀。來一串吧。粘一個馬和一個豬。”他對賈華說:“人們都說屬豬的命好,我看你的命就不怎麽好,一輩子都為了三個男人勞累。”


    賈華的嗓子裏忽然就有些哽咽。隻是臉上什麽都沒有顯露出來。“我的命還是很好的。”


    兩個糖人粘好後,駱元生也不吃,隻是拿在手裏。夫妻二人在蓮湖邊繞了兩圈,都有一樣的感覺,很熟悉又有些陌生。


    駱元生和賈華是幸運的一代人。因為曆史上沒有任何一代人能在短短的幾十年的生命力裏,曆經整個社會天翻地覆的改變。如今的世界是一天一個樣子。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唯獨一點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生態的破壞。


    駱元生說。“先破壞再治理,這是個必然的過程。要搞建設就一定會破壞生態環境,可不搞建設哪來的發展?發展好了,腰包鼓了,再花錢把生態搞迴來就是。”


    他盯著湖麵又說,“以後再種些蓮花進去。”


    賈華撲哧一笑,“你現在像個領導似的。你說話好使嗎?就在這指指點點的。”


    駱元生就說,“我要真是領導,今年就改造蓮湖的環境。咱們這一代人,誰不是在蓮湖邊兒長大的。領導一句話的事,老百姓就都會說他的好。”


    駱元生感慨萬千,指點江山良久。終於是感覺到累了,賈華攙著他在涼亭裏坐下,吹了會涼風後,駱元生才緩過勁來。


    涼亭裏還有幾個人在玩撲克牌。因為那幾個人一直在抽煙,駱元生和賈華離他們較遠。可玩牌人的閑話都傳了過來。


    一個男人說:“上午我見萬玲頭上包著紗布,也不知道她又和什麽人動手了。”


    “還能有誰?估計是她那個女婿。那小子以前是開拳館的,脾氣暴著呢。”


    駱元生和賈華的心一下子被抓了過去。


    “照我說,她也是該。嫁女兒又不是賣女兒,還不知道和人家要了多少彩禮。”


    另一人憤然道:“我看她就是認不清自己。我聽說那小子現在混得挺好的。在新城開了個店,很賺錢。她還給娜娜在背後下絆子。要是給孩子攪和黃了,她哭都沒有地方哭。”


    說話的這個男人在萬玲家玩了好多年牌,可以說是看著娜娜長大的。聽他的語氣是真心關心胡娜娜的婚姻。


    接著一個女人說的話就比較刻薄。她男人常去萬玲家打牌,她就一直懷疑自己的男人和萬玲睡過。“就她那名聲,開拳館那小子願意娶娜娜,就該燒高香了。‘萬人騎’的女兒也有人敢要!要是我,死也不會和她結親家。”


    幾個男人沒敢再接話。都是一個巷子裏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背後這話說得太難聽,一旦傳到了萬玲的耳朵裏,那他們是真吃罪不起。何況在場的四個男人裏,確實有和萬玲在一張床上打過滾的。多多少少也對那個漂亮的女人有些情分。


    地麵上的牌已被搬完,五人開始出牌。


    駱元生劇烈的咳嗽。賈華用力拍他的背。


    打牌的人向這邊看了一眼,繼續出牌。


    駱元生一邊咳嗽一邊說,“迴去吧。”


    他越走越快,像是做了賊似的。可是走得越快,咳嗽就越是劇烈。艱難地走到蓮湖橋頭,他終於是支撐不下去了,他彎腰扶著欄杆,又重重咳了幾聲。


    賈華掏出手絹給他擦嘴。猛然看到手絹上竟是有了血絲。


    吃過午飯後,駱淺鬼使神差的又坐上公交車來到了新城。他打算再去和幹娘田筱君聊一聊。當然,對於沐冰薇和田筱君相認這件事他現在還沒有任何辦法。去這一趟,也隻是為了多收集相關信息。


    一路上他都在想話術。怎樣才能自然的將田筱君的話引出來?他畢竟是一個晚輩,不能開口就問,幹娘和前夫發生過一些什麽往事。那樣的話,生硬且無禮。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樓下。駱淺做了個深唿吸,心裏已經打定主意。想讓幹娘對他開誠布公,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先開誠布公。他打算將自己和沐冰薇的關係告訴田幹娘。他可以想到田筱君聽過之後,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剛推開樓道門,駱淺的電話響,是老媽打來的。


    “媽,我才出來一會兒,怎麽就叫我迴去?我在田阿姨這呢。”


    “駱淺,我和你爸在醫院。你快來一趟......”


    駱淺一下子就慌了。他跨出樓道門的時候被門檻絆倒。胳膊上立刻擦掉兩塊皮。顧不上手臂的疼痛,他爬起來一邊跑一邊撥打駱堔的手機。


    裝潢店離這個小區並不算遠。駱淺想如果駱堔在附近的話,用車載著他可以更快的趕去醫院。


    駱堔將店門大開,似乎是在對所有人宣告他的光明正大。他聽到裏屋的胡娜娜喊他,“堔哥,有電話,是駱淺打來的。”


    “你先接,問他什麽事。”


    胡娜娜的內心對駱淺是真有恐懼,現在他被保送了名校那種感覺就更重了。她不願接駱淺的電話,便將手機拿了出來。


    “你自己接吧。”


    駱堔見胡娜娜依舊還是滿臉潮紅,嬌媚的樣子讓人憐愛。他一邊接過電話,心裏一邊想必須再等一會才能將高飛叫迴來。


    “你有啥事?”


    “你在哪?”


    “裝潢店啊。”


    “快來接我,我在咱們以前的小區門口等你。爸進醫院了。媽說他吐血了。”


    “等我!”駱堔隻說了兩個字。壓了電話他一個箭步便衝上了自己的皮卡車。可發動車子後,駱堔卻不敢踩下油門。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往下滾落。


    胡娜娜追了出來。“堔哥,出什麽事了?”


    駱堔盯著胡娜娜,喘著粗氣。


    胡娜娜被他的神情嚇到了,“堔哥,你到底怎麽了,你不要嚇我。”


    駱堔強掛起一個笑臉來。“沒什麽。”他打開車門跳下來又說,“娜娜,你來開。我開不了。”


    “我開?我都沒開過你這個車。我不行。”


    “那你叫高飛迴來。給他打電話。”


    胡娜娜給高飛打過電話後對駱堔說:“他就在對麵。堔哥,怎麽了?”


    駱堔靠著車門還在喘粗氣。他沒隱瞞,坦言道:“想起那場車禍了。我腿抖。”


    胡娜娜抱住他安慰。“沒事的,堔哥,過去了,都過去了。”


    此刻胡娜娜又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母親,駱堔像是她的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需要自己的安慰,需要自己的保護。


    駱堔將埋在胡娜娜脖子裏的頭微微抬起來說,“我爸又進醫院了。這一次我的感覺不太好。”


    “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駱堔,不管發生什麽,都有我陪著你呢。”


    在胡娜娜的安慰和擁抱下,駱淺漸漸止住了顫抖。他看到高飛已經在過馬路,便直起了腰。


    “你留下,看好店。等我的電話。”


    胡娜娜輕輕點頭。一直到高飛載著駱堔離開,胡娜娜才重重吐出一口氣。不知怎的,這一次她的感覺也不好。她的心裏不由得發著慌。隻是自己一直掩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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