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小心地推開自家大門,對看到的景象愣了一下。


    媽媽正蜷縮在沙發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要是放在往常她這個時候一定是在外麵泡吧,跟她的老閨蜜們喝酒談笑,不知道今天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個任性的女人睡相堪稱惡劣,不知道在沙發上打了多少個滾,睡裙皺巴巴的,像塊抹布,她懷裏抱著薄毯,根本沒蓋在身上,一條大腿還露在外麵,空調也還開著冷風。


    楚子航不知道自己該報以什麽表情,隻好幫老媽扯了扯毯子蓋好,免得著涼了,然後轉身上樓進了衛生間。


    反鎖上門,楚子航靠在牆上,捂住了腰間,然後把球衣扒了下來,他從吊櫃裏取出醫療箱,揀出裏麵的破傷風疫苗、碘酒和繃帶。


    揭開右下腹被血浸透的紙巾,露出了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楚子航把手伸進了傷口裏,捏出了一塊尖銳的碎玻璃,懸橋下墜的意外並非沒造成影響,他爆血前腹部就撞在了玻璃幕牆上麵,爆血的效果抑製住了疼痛,但爆血結束後疼痛隻會加倍奉還。


    拔出碎玻璃的瞬間,血滴濺上了鏡子,劇烈的疼痛令楚子航幾乎脫力,他趴在洗手台上緩了半分鍾才開始止血打疫苗和包紮傷口的工作。


    做完了一切之後,楚子航收拾好了染血的棉球紙巾、注射器和玻璃碎片這些垃圾,然後把洗手間清理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後才鬆了口氣。


    現在楚子航換上了一件白襯衫,下擺紮進褲子裏,完全遮住了繃帶,從鏡子裏看去沒什麽異樣,隻是臉上少了些血色,他又變迴了在這個家裏生活的楚子航,那個和卡塞爾學院沒有關係,聽話、愛好打籃球、喜歡看書、無不良嗜好、更無暴力傾向的好學生楚子航。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擁有一個普通人的身份。


    楚子航迴到臥室,提起早就準備好的行禮下樓,媽媽還睡在沙發裏,他拿過一個抱枕,費力地換下了她抱在懷裏的毯子,然後幫她蓋在身上,掖好四角。


    楚子航看著媽媽的睡顏,有些出神,她今天沒化妝,大概是一整天都沒出去玩,看起來也微微顯出了一些歲月的痕跡,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眼角也有了細微的皺紋了。


    他看了看時間,估計自己走之前是沒機會告別了,老媽就是這樣沒心沒肺地活著,一睡就睡得很死,要是吵醒了她就得麵對她的起床氣,誰也招架不住。


    也挺好,楚子航想,沒心沒肺地活著就很好了,隻要開開心心的,不要難過的悲傷的,這些事情讓他自己來承擔就夠了,他從小就覺得自己要照顧很多人。


    家裏的雇工佟姨這時候進來了,看見楚子航帶著的行禮,便問道:“子航,你要出門啊?”


    “學校小學期提前開課,通知要迴去報到。”楚子航點頭,“昨天跟他們說過了,今晚的飛機。”


    “你爸今晚要跟土地局的人吃飯,不然肯定全家一起吃個飯送送你的。”佟姨說。


    “沒事,我知道的。”楚子航說。


    其實楚子航是故意在出發前一天才說,那時“爸爸”定下的應酬已經沒法改時間了,“爸爸”是應酬的專家,無論對什麽人禮數都很周到,也包括楚子航,叫人怎麽都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但楚子航不太喜歡被應酬,他覺得自己不需要。


    “以後讓我媽別在客廳裏睡,容易著涼。”楚子航說。


    “不是不是,”佟姨連忙解釋,“她剛才在廚房裏搗鼓著要煮餃子,讓我去超市裏買醋,我迴來就看她睡下了。”


    “煮餃子?”楚子航愣了一下。


    “對啊,上車餃子下車麵,她是想煮餃子給你吃。”佟姨說,“你媽是陝西人。”


    楚子航感覺自己心裏有那麽一小塊微微觸動了一下,老媽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性子,難為她親自下廚,姥姥傳下來的手藝,芹菜豬肉餡餃子,難怪要配醋。


    這份感動隻持續了不到五秒鍾,楚子航猛然驚醒:“壞了!她不會用火啊,廚房裏別出事!”


    兩人連忙跑進廚房,隻見廚房裏濃煙密布,楚子航憋了一口氣把窗戶全部打開散煙,然後一把關了煤氣閥門,煤氣灶上放著一口燒得漆黑的鍋,裏麵煮的東西全都炭化了,黑黢黢,看不清到底是什麽。


    楚子航謹慎地從鍋裏撈出一點碎屑,塞進了嘴裏,跟吃了一口木炭似的,焦味兒直衝鼻孔。


    “吃不了了,倒掉吧。”楚子航勉強咽了下去,然後說道。


    “佟姨,記得提醒我媽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向佟姨示意,“就這種三元的低脂奶,其他的她不喝,記得加一塊方糖,微波爐低火熱五分鍾,每天晚上睡前看著她喝完。”


    “知道的,和以前一樣嘛。”佟姨說。


    楚子航每次出國前都要把這套程序一字不漏地複述一遍,就像叮囑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樣。隻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隻是代為轉述罷了,六年前,那個男人也是這樣鄭重其事地囑咐他的。


    “車我會留在機場的停車場,車鑰匙和停車卡我放在手套箱裏,叫家裏司機師傅帶備用鑰匙去提。”楚子航說,“我走了。”


    楚子航迴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睡得正香的媽媽,然後提上行禮,消失在了門外的雨裏。


    ……


    “先生,要不要來這邊,選一支配甜點的紅酒?”侍酒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路明非背後,跟個背後靈似的彬彬有禮地說道。


    路明非愣了一下,看向左手不遠處豎插著的一艘巨大古船,據說那是一艘明代的沉船,被aspasia打撈上來,別出心裁地改造成了酒櫃,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麽意大利餐的習俗什麽的,於是衝陳雯雯說道:“我一會兒迴來。”


    侍酒師引著他走到古船酒櫃旁邊,一邊指著上麵那些金黃色的小瓶甜酒一邊笑聲地說道:“包場這樣的大手筆,想必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吧?稍後上甜點的時候,需不需要為女士準備一份驚喜呢?”


    路明非沒搞明白他在說什麽:“什麽驚喜?多抹點奶油?”


    “就類似於……《蜘蛛俠2》看過麽?”侍酒師試圖解釋道,“蜘蛛俠向女朋友求婚,請吃飯,讓侍者把鑽戒放在香檳裏麵……這種驚喜。”


    路明非這下懂了,他擺了擺手解釋道:“沒有,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說到這裏,路明非愣了一下,這場景氛圍其實是到了的,燭光晚餐,二人世界,雨夜,精致的意大利餐,還喝了點小酒,在這個時候,他說什麽事都沒有,感覺實在是有點破壞了這精心準備的氛圍了。


    路明非撓了撓頭,感覺這事鬧得有點棘手,師兄可能誤會了點什麽,或者在他的情感經曆當中,男孩子單獨約女孩子去吃飯是一件很平常沒什麽特別含義的事情,但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好像不談感情就閑聊的話,未免也太尷尬了一些。


    “還是算了吧。”路明非拒絕了侍酒師的提議,然後想了想,說道,“能不能給我做一份生日蛋糕,小一點的就行,上麵給我寫上‘路明非生日快樂’。”


    迴到桌前,路明非衝陳雯雯笑了笑,開始攻克最後幾塊羊排。


    “路明非,上次來接你的那個師姐這次沒迴來嗎?”陳雯雯突然問道。


    “她應該是和她閨蜜去度假了吧?”路明非說,他還記得諾諾跟楚子航說的那句“帶你的妞進山裏玩去了”,想必楚子航沒少單獨請蘇茜吃飯,大概是沒發生什麽的,可能在他看來和請妹妹吃飯也沒啥區別。


    路明非感覺到陳雯雯在看著自己,確實,光低頭吃飯也太尷尬了點,到這個時候了,總該說點什麽,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桌子對麵:“我高中的時候還很喜歡你。”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路明非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麽包袱卸下來了,或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改變人生的那一個夜晚對自己的影響一直都存在著,現在他說出來了這句話,也是示意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不再一樣。


    “我知道啦,其實不用說的。”陳雯雯低下頭,說道。


    路明非也知道其實不用說,當初沒看出來這一點的人大概很少,其實他也不是對陳雯雯說,這話大概還是對自己說的,這句話一直沒對任何人說出口過,感覺還是有點遺憾。


    “其實我那時候也知道,但是裝著不知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陳雯雯輕聲說。


    “沒事的,我沒怪過你,真的。”路明非坦然地說道,“認識你之前,我也不知道喜歡一個女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所以我也沒後悔過。我聽說過一個故事,卞之琳喜歡張充和,給她寫了一百多封信,但張充和不喜歡他,沒有給他迴應,後來有人問張充和,說你既然不喜歡他,何不早點告訴他,讓他趁早死心呢?張充和說:‘他沒有說請客,我怎麽能說不來?’”


    “好像說的有點文藝了,”路明非說,“但我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或許真的是看開了,一年前他還把這件事當做黑曆史,但現在他已經可以談笑風生地當成一個故事講,這樣子輕鬆了很多,過去從來不應當成為包袱,畢竟現在的自己是由過去決定的。


    “沒事。”陳雯雯輕輕笑了一下,“你說得很好,我也聽說過這個故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路明非索性也放開了說:“其實我在美國窮得叮當響,都是楚子航騷包,包場豪車還有這身衣服都是他安排的,我都沒做什麽準備,這裏的菜和酒都很好,但其實不對我的胃口。”


    “我猜也是這樣。”陳雯雯好像也放鬆了許多,“你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


    “謝謝你,你真的是一個好人。”陳雯雯繼續說,“我知道你已經不喜歡我了,所以,謝謝你。”


    “不要隨時隨地給人發好人卡啊……”路明非也笑道,他遲疑了一下,從包裏掏出了一把皺巴巴的植物放在了桌子上,“其實我準備了這個,蒲公英,路上撅的,不過找不到完整的了,這個季節種子都飛走了,主要是留個紀念,其實畢業時候我就想送你來著,沒找到機會,現在算是補以前的吧……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蒲公英,摘過很多放在裝風鈴草的紙袋裏麵,吹起來像下雪一樣。”


    陳雯雯接過那束幹枯的蒲公英,點了點頭,輕輕撫摸著那些空蕩蕩的枝頭。


    “路明非,生日快樂。”陳雯雯說道,“我之前說你變了,其實不是說有錢有品味什麽的,其實我的意思是……嗯,你長大了。”


    正巧這時路明非點的蛋糕上來了,看著上麵用草莓果醬寫上的“路明非生日快樂”幾個大字,他笑了起來:“謝謝,嚐嚐我的生日蛋糕吧。”


    雪亮的燈光在落地窗沾滿了雨珠的玻璃上閃了閃,那輛熟悉的保時捷停在了外麵,車窗降下,楚子航衝著路明非點了點頭。


    “吃得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路明非拿餐巾擦了一下嘴,站起來召來了侍者,“把這份蛋糕給我打包一下。”


    “就到這裏吧,不用送了。”路明非對陳雯雯說道,“那輛寶馬會送你迴家的,不用跟他們客氣,都付了錢的。”


    “謝謝。”陳雯雯又說道。


    “也別跟我客氣。”路明非看著陳雯雯的眼睛,微微笑道,“開心點生活。”


    “再見。”路明非說。


    “再見。”陳雯雯說。


    路明非推開門,仰頭看了看漫天的大雨,提起行李箱狂奔到保時捷前,衝進了副駕駛座上,然後才迴頭。


    陳雯雯站在門口,向他遙遙招手,路明非也招手,隔著厚重的雨幕,那個招手的人影也漸漸變形,好像那個十八歲時的自己。


    “生日快樂,路明非。”路明非用輕得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師兄,吃蛋糕嗎?”


    “嗯?”


    “我人生中第一個生日蛋糕哦,不考慮來一塊嗎?”


    “那就……來一塊吧,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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