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趙家一行涉水而上直到奔雷山腳下,搭乘滑竿、沿山路曲曲折折一路往紫霞觀而來。


    阿呆自出了城門開始,就像變了一個人兒,雙目靈動、神采飛揚,恢複了少年人開朗活潑的心性。趙掌櫃和夥計把變化看在眼裏,心中卻各有滋味。尤其是趙掌櫃,兒子又有了靈氣心中自是大喜,可有一樣,自己雖然有所防備,但終歸還是有那麽點忐忑不安。萬一兒子一根筋似的苦修不輟,自己卻又如何圓這世上本無仙人一說呢?


    想到此處,趙掌櫃不禁一笑,自己一個大人怎會鬥不過一個孩子,再說這修仙之道,寂寞苦楚豈是凡人所能忍受的,更何況兒子從小養尊處優,雖不算錦衣玉食也算是小富之家,從沒吃過什麽苦。此次就讓他遭點罪,也好斷了他的癡心妄想。可走著走著內心深處不知何故卻總是發緊,難道真有什麽變數不成……嗨!不想了。


    這紫霞觀是進奔雷山第一座山峰,離主峰尚有十二道山峰十二道風景,傳說古時有兩位仙人大展神通,一位紫衣仙人斷落衣袖化作此峰,日出之時霞光萬道,氣勢自是非同凡響。


    趙家一行午時進得山門,盤盤繞繞直至掌燈方才進得觀來。由於香火很盛,觀中食宿設施一應俱全,自有道童指引安排。方收拾停當,道童來報:觀主有請。趙掌櫃命夥計趙安、管家趙福財提了禮盒,自己與阿呆沿石階向大殿中來。


    剛剛行至大殿台階下,卻見階下跪著一男一女兩個少年,看年紀與阿呆相仿。南方濕氣頗重,此時掌燈已過山中冷風襲來,雖值盛夏但已有幾分寒意。二人看來跪地時辰不短,那少女身體單薄已有幾分恍惚,那少年雖咬緊牙關苦苦支撐,卻已疲態盡顯。


    幾人走過雖感詫異但不便出言。道童引領至此,殿中閃出一位道長,迎麵施禮與趙掌櫃打了招唿,看模樣應是觀中執事。阿呆卻反身迴來矮身問那少年:“喂,跪了多久了?”那少年一驚,沒力氣也沒心思搭理阿呆,腰板挺了挺視若不見。那少女看阿呆愣頭青似的摸樣,也露出厭煩之色。那執事道人卻是個有眼色的,接口道:“二位小道友辰時就來了,執著如此,貧道已勸過幾次,奈何…….嘿嘿!”“呆兒不要胡鬧,莫要打擾人家。”父親出言製止,阿呆見人家不理睬自己,頓感無趣,隻好步入殿中來。


    這大殿中香火繚繞,側方幾案後,一位道長手握佛陳正自入定,想來就是此中觀主。道家金身隱隱在帷幔之後,室內燭火昏黃看不清法相真容。執事道人嘴唇輕啟傳音過去,那道人方才雙目微啟,兩道目光如炬般掃來,趙掌櫃心頭一震,阿呆卻恍若未覺。


    那道人緩緩站起向趙掌櫃打了稽首:“趙道友久違了”。“朱仙長也久違了,您最近又輕健了許多呦”,趙掌櫃連忙含笑恭敬道。待父子二人向道家金身膜拜之後,觀主知會執事道人看了座位,接著言道:“昨日漢陽太清宮張真人傳音過來說,令郎一心求道想入紫霞宮尋仙蹤?”“正是,小兒生辰八字在此,還請仙長過目。”“呆兒還不過來見過朱真人。”


    聽得父親之言,阿呆深施一禮,尊稱一聲“見過仙師”。“近前來吧,不必拘束。”朱觀主溫言細語,大殿中卻隱隱有迴聲,趙掌櫃心頭又是一震。阿呆走上兩步來到案前,略抬起頭仰慕觀看。這觀主朱真人一套道衣長衫一塵不染,雙眉如劍,鬢發潔白,相貌矍鑠,真是隱隱一派仙風道骨。盡管此時已經收了眼內精光看去一臉慈祥,但不知何故仍然讓人觀之有種崇敬之感。


    朱真人緩緩探出右手輕輕一握阿呆左臂,向下直捏到左手掌,複又翻過細看掌紋,略一沉吟。打開生辰紙簡,眼光一掃所記內容,表情略微一頓,左手擺個掐算法門閉目不語。


    少卿,正色道:“這孩子取名森源,表字尚未取?”趙掌櫃正看得入神,聽聞此言忙答道:“正是,昔年家父取名時說,待日後考取功名再思表字,隻待犬子立業之時”。“依貧道看,令郎這乳名之中的‘呆’字,倒是與他五行之數暗合,看來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朱真人含笑打了個稽首,繼續道:“趙道友,既然令郎難得有求仙問道之心,我看就多留些時日在觀中吧”。趁阿呆錯愕間,朱真人與趙掌櫃目光一碰,趙掌櫃隨即會意:“那就多謝仙長,有勞仙長指點犬子幾日,看看他會否沾點仙根。今日已晚就不打擾仙長清修,明早再來聆聽仙長道法”。朱真人微笑道:“哪裏哪裏,也請趙道友不必客氣,有何需要隻管開口,一路遠來莫要嫌小觀簡陋不周才好”。兩人又客氣一番,就此別過。


    迴客房這一路,阿呆又癡呆起來,這觀主是收了我做弟子麽?難道就如此容易?


    迴望跪在台階下那兩少年,阿呆更加迷惑。一把拉過父親衣袖問道:“爹,剛剛道長說的、是收我為弟子嗎?孩兒怎麽感覺:好像人家不是這意思呢?”


    “呆兒,為父也茫然,但道家自有玄機,有緣者自知,迴房歇了吧,明日還得起早呢”。


    癡癡呆呆與父親迴入房中,阿呆心內卻是越發的不踏實。但他畢竟年幼,一路舟車勞頓,迷迷糊糊間直睡到三更時分,夢裏亂七八糟,一咕嚕翻身,卻再也睡不著了。這還是阿呆第一次失眠,耳畔傳來父親輕微的鼾聲,周遭萬籟俱寂。


    阿呆輾轉間正無著落,隻好披了衣服起身到院角如廁。山中夜晚繁星似天河倒掛,空氣清爽直衝心肺,阿呆自此再無睡意。


    迴轉大殿外,那兩個少年男女仍舊跪在階下,看背影彎腰駝背也自睡去。心想自己比起二人待遇竟如此不同,不禁小小的唏噓了一下。信步間走過迴廊,不覺已經錯過客房,剛想迴身,卻見配殿裏燭火仍未熄滅,暗黃色的光影從窗紙中透出,隱隱似有人聲。


    四下裏黑沉沉地,隻見星光,月色轉到山巒之後,偶有幾聲蟲鳥鳴叫傳來,卻顯青山更加空靈。


    雖離配殿尚有十數丈距離,但房中交談之聲依稀也能聽見。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師弟,你我入門已經四十餘年,有哪一日不來幾個求仙問道之徒?這一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有哪一個被本門吸納進上三門?能去哪飛來閣修煉之人,有年頭沒見嘍。哎——。門派命我等在此傳道,無非是讓世家子弟得些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法門。至於金丹之術、飛升大道就連為兄也未真正見過。以往內門弟子自飛來閣到我這紫霞觀來,也沒見過誰有仙法痕跡。我也曾不止一次試探過,除了本門基本功法大成者外,這飛升大道連初窺門徑者也不可得。我看,你我有生之年是沒法看到了。外人把你我當做仙長,豈知這飛升大道何其飄渺啊!”


    “那師兄今日為何對趙家父子露出收徒之意?”聽得二人一問一答,正是日間觀主和執事二人。


    卻又聽觀主說:“趙掌櫃托太清宮張真人帶信說,他那位公子沉迷其中已經癡了。此次趙掌櫃許以重金,隻是想讓為兄做一場好戲,讓此子撞得南牆收迴心性,踏實一生。”。“喔!原來如此……”。


    聽得觀主之言,阿呆心裏的震驚可想而知。複又聽觀主道:“觀中香火雖盛,但趙掌櫃如此闊綽的道友卻還不多,大殿重修的花銷尚未籌足,此事來得正好……你我雖久離塵世,但為人父母的也著實不易。古語雲------君子以成人之美…….”。接下來的話,阿呆仿佛一時失聰一般,充耳不聞,心內萬念俱灰。


    好一陣,這位爺就呆立在迴廊裏。正沒計較時,卻聽哪觀主又道:“不過…….,今日一見這孩子八字,又看其骨骼眉眼暗合天罡之數,倒是讓我想起一人。”“師兄所指的是…….”。


    “還記得八年前連闖十二關的癲狂真人-----柳如是嗎?不知為何,今日此子眼中神色與從容氣度,較之當年的柳如是,何其相似”。


    “哦,師兄,遙想十年之前你我尚在外門曆練,那癲狂真人就已是落日峰大師兄了,想他修行之路一直平坦,兩年之後的門派大考更是一鳴驚人,不單連闖十二關,還最終被掌教送入金丹洞一窺本門無上心法,有機會步入飛升初境。像他那樣的奇才,據說百年難得一遇,又逢這等機緣,嘖嘖。孰料最後卻落了個失心瘋的下場,當年他瘋癲叛出山門,最後的結局竟然連掌教也諱莫如深,著實令人費解”。“是啊,想當年那也是門派中的風流人物,天妒英才總是有的。還記得那個時候,青蓮峰上的幾個師妹迷他迷到不行………..”。


    阿呆正聽到用心處,後麵的話卻時斷時續,又竟是些無用的閑話。過得小半晌,大概是倦意上湧,屋內漸漸沒了聲息,不久燈火熄滅,吱呀一聲門響,那執事道人已經到了門外,少頃腳步遠去。阿呆這才退迴客房摸上炕去。


    趙掌櫃勞累一日,感覺到阿呆上得炕來,也隻是哼了一聲,翻身複又睡去。黑暗中阿呆卻滿臉狂喜: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金丹大道、飛升之術,看來八年前那個邋遢道長果真沒有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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