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那幾件為人稱道的奇功,可是有水分的。雙方串通一氣,做戲糊弄人,打的都是些真正立場對立的散兵遊卒,談不上什麽能力。


    不過,顧川言倒是沒想到對方先算這筆爛賬。


    這個人心思比他深得多,他看不穿對方心中所想,可從小到大,楚江宸都像是一眼就能洞穿他似的。


    顧川言垂落了視線,望著還未著一子的棋盤,苦笑著道:“不過是被腥風血雨推著往前走罷了,要不是家裏出事,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有這樣的本事。……可見年幼時,老爺子也沒白教我。”


    “謙虛了,朕與你自幼一同長大,你有多少能力,朕又豈會不知?”楚江宸道,“隻是缺一個機會罷了,從前朕肯給你這樣的機會,你卻不肯拿。……你執黑?”


    他將兩個棋罐子提到了棋盤上,先是將黑色那一罐棋子推了過去,手卻沒有離開。


    “白子吧。”顧川言憨憨地咧嘴一笑。


    他不是沒有和楚江宸下過棋,但是從來沒有下到分出勝負過。因為沒有誰家紈絝是能坐得住的,顧川言自然也要遵循這個規則。


    所以明知不會有勝負,那執黑還是執白就根本沒有意義。楚江宸那會兒也還是太子,並不將什麽主次尊卑分得那麽清。可眼下楚江宸已經成了天子了。


    無論是想贏的私心,還是君臣之禮,他都不該爭這個黑子。


    這第二個原因,大概也正是楚江宸一直沒放手的理由。


    他在試探。


    他還是不放心。


    ……


    也對,怎麽可能放心得下?


    “執白可是後手,不怕太被動?”楚江宸唇邊噙著笑,緩緩地問。


    “先手也贏不了,還要琢磨怎麽主導局麵、怎麽贏的事情,太累。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臣這種腦子,走一步看一步都勉強了,更別說自己想主意。”


    “川言一向謙虛。”楚江宸淡淡一笑,按著黑棋罐的手往迴一挪,同時將白棋罐推了過去。


    盛著棋子的罐子在不算光滑的棋盤麵上滑了一段距離,穩穩地落在顧川言掌中。


    顧川言呲牙,笑道:“謙虛談不上,有自知明而已。”


    楚江宸笑而不語,抬手落子,氣定神閑。


    “不過說起出征之事,一直以來,還沒有好好謝過陛下。”顧川言隨手落子,甚至連棋盤都沒正眼打量一眼,像極了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謝朕什麽?”


    “當初家父受傷,如果不是陛下在先帝麵前求情,臣這一家老小,恐怕早就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絕不會隻是被流放肅城那麽簡單,更不會有後來這些複起的機會。”顧川言道。


    楚江宸搖了搖頭:“這不該謝朕,是該謝你家三妹妹。救顧家是當初我二人有約定在先,後來勸先帝容你出征的也是她。要說救命之恩,朕可愧不敢當,不敢——占逝者的功德。”


    楚江宸意有所指。


    逝者功德,也就是說,他“還認為”,顧雲聽已經死了。


    顯然,楚江宸是故意這麽說的。


    他在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顧家這幾日發生的那件“奇聞”上引。


    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件事,顧川言都早就知道了實情,然而楚江宸不明說,他也就不好明說。


    挑明了就前功盡棄,這戲,還得繼續演下去才行。


    “逝者……唉,陛下有所不知,近幾日,臣家中出了一件怪事。”顧川言聲音有些低,神秘兮兮的。


    “是指你三妹妹死而複生的事?”楚江宸挑眉,“這等怪談,你也信?”


    “可是眼見為實,臣親眼看見了棺材裏躺的就是舍妹,又豈會有假啊?”顧川言著急地說著,像是急於為此事的真實性辯解,但偏偏旁人聽著,就是一個喪妹的兄長,在用世俗那些神神道道的謠傳安慰自己罷了。


    楚江宸為自己的這種錯覺而感到幾分詫異,頓了頓,才狠下心來,近乎殘忍地道:“眼見,也未必為實。川言,要模仿一個人的容貌,辦法有很多。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在這種事上一葉障目。”


    顧川言抿著下唇,落了一子,默不作聲。


    “當初收殮的事,朕曾經親自過問,又豈會不知其中真假?”楚江宸有意停頓了片刻,問,“還是說,你連朕都不信,隻肯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我不是不信,”顧川言像是急得連自稱都顧不上了,“可是……可是坊間不是說——”


    “位列仙班後重迴人間?”楚江宸打斷他,“你問問你自己的心,這種荒謬的說辭你自己到底信不信?你是最了解你妹妹的,她難道會願意看見自己身後,有人冒名頂替,用她的身份招搖撞騙麽?”


    “……”


    顧川言一向將顧雲聽看得很重,這一點楚江宸心裏很清楚。這連番的質問下來,要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顧川言說不定還真會因為這套說辭動搖?


    可惜,他了解顧雲聽,而楚江宸卻不了解。


    “容臣、再想想……”顧川言低著視線,聲音很輕,氣音裏有些發顫。


    “朕不是在逼你。”楚江宸落子,道,“朕隻是希望你明白,那些虛無的假象並不是真的,而你,從來都不是活在假象之中。”


    “……嗯。”


    有些話,本來就是身在局中時聽才會覺得動人,一旦脫離出來,隻會覺得這些虛情假意太過可笑了。


    而顧川言,從來都不在這一個局裏。


    活在假象裏的人也從來都不是他。是他和別人一起,給他的這位“故友”畫了一個圈,這位故友便在圈中設局,盡管精巧,但從頭到尾,池塘裏都沒有魚,也就不存在什麽“願者上鉤”了。


    顧川言沉默著,落子的手一停,在白子落到真正要去的那個點之前,不動聲色地向前挪了一個位置,將這盤不知不覺中已經下了大半的棋親手引向敗局。


    他知道怎麽贏。


    隻是要輸,也不難。


    ……


    顧川言的確一直都看不透楚江宸這個人,但是他看得清自己。


    不知彼,而知己,也未必不能贏。


    橫豎,楚江宸能洞穿的那個人,也不是真正的顧川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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