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皺眉,剛想到了一些可以反駁的話,抬頭便瞧見顧雲聽手中一枚信物。


    ——她雖沒親眼見過這樣東西,但卻也知道這個,這是當年她母親奉聞良皇後之命送小太子去陳國時,親手塞進小太子繈褓裏的令牌!


    她還小的時候,曾不止一次聽母親提過這樣東西,從上麵的字刻到花紋,都是極為熟悉地記在腦子裏的。


    老人唿吸一窒,迴過神來時,便掙紮著想要對著令牌跪拜,不過她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了,站起來時一個踉蹌,便被顧雲聽扶住了。


    “信了?”顧雲聽彎了彎唇角,“那麽,您是什麽人?”


    “老身的母親,曾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暗衛。後來得娘娘恩準,出宮嫁人生子。老身和姐姐十四歲起跟在皇後娘娘身邊,至今已有……已有……”


    老人家記性也有些不太好了。


    都說山中不知歲月,在這荒蕪行宮中,與隱居山中也沒什麽不同,就經過了多少年歲,她自己也是記不清了的。


    “時間長短並不要緊,隻不過,既然是暗衛,宮外也有家眷,又為何會在這裏?”顧雲聽又問。


    “家眷?”老人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怔忡,“沒有家眷了……當年那狗賊先弑母後殺父,連帶著皇後娘娘身邊的人、還有我們的家人,都殺了個幹淨……隻因當日老身受娘娘之命離開,不在宮中,所以才逃過了一劫,等老身趕迴來,就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都化了灰了。”


    她說著,看向顧雲聽,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愁苦與哀戚,“我藏在宮裏查了好久,才把前因後果都捋順了,可是早就已經晚了啊!何況,我找不到太子殿下,連證據都拿不出來,沒有人願意相信我的。”


    弑母殺父。


    顧雲聽心下略沉:“原來太宗皇帝也並不是傳言中所說的那般,壽終正寢麽?”


    “年過五十便壽終正寢?”老人冷笑了一聲,“這可是那天殺的臨死之前親口認的,又豈會是假?”


    然而她也沒有證據。


    也是啊,如果有證據的話,又何必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延殘喘著,一直等到今天?


    “所以這麽多年,您都藏身於此?為何不離開?”


    “老身——”老人垂眸,話語間都有些哽咽。


    顧雲聽一愣。


    她見過很多人哭,也見過很多人笑。


    可是如眼前這人一般,無論哭與笑都隻有絕望的,卻很少。


    大概是年邁的人都很難擺脫沉沉暮氣的緣故。


    也可能,是這般未語淚先流本來就很容易觸動旁人。


    老人家眼角通紅,然而她也足夠倔強,饒是已經控製不住哭意,卻還是極力克製著自己的音色,讓自己看起來變得十分平靜。


    明明已經十分脆弱,可要強的性子卻還支撐著她的骨氣。


    往往最後瘋了的,也正是這樣的人。


    “老身啊,一直在等太子殿下迴來,替皇後娘娘報仇啊……”


    她道。


    曆來皇權的更迭,無論正義與否,都是九死一生。


    可是如果有她在這裏隨時準備著做內應,太子殿下率兵打迴皇城之時,好歹會容易上許多。


    何況,從前她有皇後娘娘的令牌在手,宮牆再高也是進出自如。


    可是娘娘死了,她若是離開了,就再也進不來了。


    太子殿下遲遲不迴來,如果她也走了,那留在這裏的故人們,又要由誰來祭奠?


    是那些忘恩負義之輩親手殺死了這些人,他們的供奉,隻是玷汙亡者罷了。


    顧雲聽沉默著看著她,沒有接話。


    雖然這這麽說是很悲壯,但她並不覺得事情僅僅隻是這樣。


    稍微……還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夜色太靜謐。


    連唿吸都微不可聞。


    “你說殿下後來自稱姓裴,那當年藩王圍攻京城時出麵退敵、被人們奉為神仙的裴江上……是他麽?”老人看起來極為疲憊,已是心灰意冷。


    如果她知道楚靈閬的死,當然也就會知道藩王圍攻祁京的事,這倒是沒什麽稀奇的。


    她大概隻是住在這裏。


    而作為聞良皇後的暗衛,想在不被人發覺時偷偷出去查些什麽,還是易如反掌的。


    應該是後來才蟄伏下來的。


    “是他。”雖然這麽說來其實略有些殘忍,不過但凡她出去調查一下,就都會知道的。


    自從年初觀梅詩宴楚江宸當眾提過一次裴江上,後來京城中的人們就都知道了,原來長平伯府那兩位典型性紈絝的外祖竟是當年廣為祁京臣民歌功頌德的人物。


    於是眾人紛紛在茶餘飯後感慨裴老先生後繼無人,在閑聊時,又不無唏噓地將顧家兄妹兩個的身世一傳十、十傳百。


    如今市井間倒是沒什麽人再提起這件事了,可一旦有人說起來,眾人還是印象深刻的。


    所以在這件事上撒謊,反而沒什麽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老人最先想到的是這個理由。


    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通這般血海深仇到底為什麽會被高高拿起卻又輕輕放下。


    以德報怨的是好人,卻也是傻子。


    他永遠不知道他報了德,人家究竟會不會領情。


    老人家想了想,又皺著眉否認了這一點,“不對,如果他不知道,你也不會知道。”


    顧雲聽看起來太年輕了,就算功夫還不錯,可閱曆上的缺陷並不是那麽容易彌補的。


    這個小姑娘顯然沒有趕上那個時候,不會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聞良皇後的事,祖父的確是知情的。隻是後來那些……”顧雲聽說著,眉心微微一蹙,自己也有些不能確信,“不對,他們或許,也都是知道的……隻是我不知道。”


    顧伯爺在對她說的那些話裏並不是毫無保留的,何況這事也是口耳相傳,中間缺漏或是憑空多了一些,也是常有的事。


    難說。


    “可是既然他知道,為什麽還要攔著藩王們幫他奪迴他自己的東西?!難道是因為娘娘把他送走了,平白將他的太子之位送給別人,他心裏有恨?!還是他把當年鳳儀宮上下那麽多條人命都當成了兒戲?!弑母殺父之仇理當不共戴天!他為什麽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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