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不識月,唿作白玉盤。”


    希文念著李太白的詩句,長長地輕歎說道:“原來是這樣的。”


    他又看向深黑的宇宙深空的盡頭,那些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星火的光,再低頭俯瞰那層薄薄的大氣層下的大地和汪洋。天垂銀河與大地齊入眼中,他又重複慨歎一句:“原來是這樣的。”


    意味複雜。


    “原來妖怪們居然都住在月亮上啊……”


    吳清清感歎說道。


    “妖就是妖,沒必要說人家是怪。”周虞淡淡說道,“人家看我們人類,大概也覺得長得很奇怪。”


    “它倆也算嘛?”


    吳清清抱著弟弟,又努著嘴指向兔兔。


    “應該算吧……起碼弟弟得算,它是修行了正宗妖族無上功法的。”周虞認真說道,“一會兒進了月亮,倒是可以看看,如今的妖族裏,還有沒有貘,有沒有貓妖。”


    “進了月亮?”


    李霜很敏銳地察覺到周虞話中之意,“我好像想起來……那時候我們去了過去的朝代,我似乎聽到過一些說法,提到過關於妖族的過往,所謂‘妖、冥大戰’之類的……”


    “嗯。”周虞頷首說道,“妖、冥也屢有爭戰,最後一次稱得上大戰的,發生在殷商末年。殷商帝族,實際上是冥國在人間的代言,那是冥國難得的曾在人間取得主導地位的時代。殷商最後一帝,帝辛,征伐東夷,實則就是與妖族開戰,不想卻被人間偷雞成功……”


    “說的是周室興起?”李霜道,“古人著,說那是封神故事。”


    “‘封神’二字,看你怎麽去解讀它。是大戰之後,敕封神位?還是人道複辟,封禁鬼神?”周虞微嘲說道,“要不然的話,為什麽後世名教子弟,言禮必周?因為,周室西來,趁著帝辛與東夷展開冥、妖大戰,兵發朝歌,帝辛雖滅東夷,妖族失勢,卻來不及重攝諸侯,對抗周室,於是商滅而周興,人族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完成了道統複辟。”


    周虞身後,希文聽在耳中,表情平靜,眼底卻有深沉的色彩。


    如他這樣的人,


    如他這樣在人格和精神層麵,堪稱是無敵的人的人,


    如他這樣已然立地成聖的人,


    當然更容易理解關於道統、禮法、仁義、族群等等這些複雜的概念。


    “所以周之所以興,文王演《易》,周公定禮,乃至王者世出,百家爭鳴。”周虞繼續說道,“後人述聖人之道,往往至於文王,再往前數去,便是三皇,五帝,聖王禹這些人物。如孔老夫子,對夏、商兩代其實都是看不上的,所以他推周禮。


    他說‘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後威,先賞而後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惷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


    夏商兩代,前者尊命,後者尊神拜鬼,這不是人之道。”


    “那夏也是冥國在人間的代言?”


    吳清清好奇問道。


    周虞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比較複雜,我也猜過,但是心裏沒有準數,不能亂講。除非什麽時候有機會,去看一看,才能知道……總之,殷商末年,最後一次冥、妖大戰,妖族失敗,而後則是倒數第二次人、冥大戰,也就是常所謂封神故事,人道複辟大興,統攝停下,滅冥國代言,又以那位大人物封國東方,徹底清掃東夷,於是妖族失位,退走人間,避居於月……”


    “但月亮上光禿禿的。”


    吳清清驚歎說道,“我以前看過一些文章,說什麽月球當中是空的,我當時覺得又是什麽胡說八道的東西,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是啊。”


    周虞搖頭說道,“往常我也是不信的,因為即便從單純的數學計算的角度來講,似乎也不大支持這種觀點。


    走。”


    他們落在光禿禿的並無任何生趣可言的月亮上。


    他們落在一座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環形山裏。


    周虞站在一截石崖下,伸手輕輕一抹,


    崖上累積不知多少億萬年的星塵,便簌簌滑落,露出裏麵的一道鏡麵,


    是真正的鏡麵,


    光明雪亮,映照著宇宙深空中那些或明或暗的星的光。


    他又在這座環形山內側的另五個位置逐一停下,一一抹去星塵,露出鏡麵。


    當六道鏡麵全部露出,分別映照宇宙星光時,他們所處的位置迎麵正對著的,正是它和它的母星所屬的龐大星係,


    這龐大星係橫亙於穹幕深空之上,它的截麵迢迢無盡,像一條浩浩湯湯的銀白天河……


    這天河的光,傾瀉下來,席卷潮流,撞擊六道鏡麵,然後反射,集中於環形山的正中。


    那裏便呈現一片光影交匯的奇景,


    星光,流火,河水滔天,


    仙人,,魑魅魍魎。


    “公子。”


    忽而天光大放,


    豁然開朗。


    花羞從中走出,“您終於來啦。”


    “嗯,我來借劍。”周虞點頭說道,“你要用它確立你花妖一族第八代令主之位,成功了嗎?”


    花羞微微垂首,含羞說道:“大事已完,隻是……還有一些小事,正等著公子何時來,為我做主。”


    “……”周虞一臉古怪,“我,給你做主?”


    吳清清下意識靠近過去,捉住了他一隻手。


    李霜禁不住失笑,但也靠近過去,捉住了他另一隻手。


    一顆顆星子,流淌在身邊,宛若天球浮宇,他們身處其中。花羞深深地看了周虞一眼,說道:“公子可以不在乎,但我卻需記住我們這一族曆代傳承的那則預言。


    找到祂,跟隨祂,信奉祂。”


    “我說了,那頂多是幾億年的老僵屍的神棍語錄。”周虞不滿說道。


    花羞卻不迴答,隻是轉身道:“公子,請。”


    她便先一步跨進那天光大放的奇景中。


    “走吧。”


    周虞無奈說道。


    他確實想借用那口由百二十節媧皇骨連接而成的劍器。


    “進去,就是妖族的世界了啊……”吳清清好奇說道,“什麽是妖?”


    希文輕聲說道:“晉人幹寶著《搜神記》,裏麵解釋得很好: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


    說話之間,周虞領著他們,也跨進了那片奇景中。


    他們,


    來到了月亮,


    來到了月亮之下。


    這顆地球的衛星,它有近三千五百公裏的直徑。


    他們落在了它的內壁,麵相它的母星地球的那一側內壁。


    近乎平坦的大地,有山川,有河穀,有草木,甚至有遠方的海。


    這裏甚至有“重力”。


    “有點意思……”周虞忍不住讚歎說道,“月球是被地球潮汐鎖定的,它的一麵永遠對著地球,另一麵永遠背對地球。這裏是月亮中空內壁遠離地球的那一側,在它圍繞著母星的高速運轉中,離心力在某種程度上起到類似重力的作用,所以……”


    所以,


    他抬頭看向了“天空”。


    上千裏之外,是這個世界的“天空”,


    天空中是倒懸的荒蕪的“山”,在它們和這一側的當中,虛空之中,月亮之下的中心,浮著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放射出淡淡的有五彩的光,


    這些五彩的光,在無數次交錯折射後重疊,照亮這個世界。


    “那是五彩石嗎?”周虞問道。


    “嗯。”花羞點頭。


    “神話裏補天剩下的?”周虞又問道。


    花羞淺笑道:“那麽,公子您信媧皇氏以五彩石補天的故事麽?”


    周虞淡淡說道:“泰皇之後,三皇之前,不周山之巔曾為天帝宮闕所在,天闕崩後,荒古動蕩,又若幹年,三皇之後,共工氏與帝高陽氏爭帝失敗,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日月星辰移位,媧皇氏於是煉五彩石以補天……嗯,神話裏是這樣說的。


    我還聽說過,媧皇氏補天裂後,不損根元,需以造人遺土複原,但造人遺土已被帝軒轅氏取走,煉製為器匣,盛放三皇聖器,媧皇氏遂崩。


    哦,我又聽說過,所謂造人之遺土,其實是媧皇氏追溯古老的藍星文明,尋找到基因編碼的技術,培植出的可以重新孕育生命的介質……說是造人,倒也不為過。媧皇氏,本就是從藍星文明留下的那些封禁的‘棺材’裏爬出來的,僅次於那位泰皇……即便如此,她仍是用了一整個三皇時代,才重新打開那個封禁那些‘棺材’的地方——因為,那裏又被人關上了!媧皇氏重新取得了造人之遺土,可惜她還沒來得及使用,便被帝軒轅氏得手,並依據將她和三皇的最後一位——人皇神農氏,一並葬送了!”


    “所以,


    你說,為了信不信什麽補天這種神話?”


    花羞淺笑道:“公子果然是不會信的。”


    “當然沒有所謂補天,也沒有什麽五彩石,那麽我有了一個問題。”周虞指著那照亮整個月亮之下的所謂補天所剩的“五彩石”,問道,“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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