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大澤中,島嶼星羅棋布。


    從地質學的角度講,這也是後來雲夢澤隨著大江衝擊,沉沙積土,水域逐漸消失,隻剩大量小湖泊,使後世鄂省成為千湖之省的原因。


    當下雲夢澤之中,有大島七十二,小島千計。


    此前,始皇帝東巡至此,在雲夢澤設大祭,遙祭九嶷山,祭祀上古聖王帝舜。


    其時與雲夢龍王協約,藏雍、涇、櫟、鹹及驪五軍於雲夢澤中,以備一戰。


    “……那個時候,那位千秋祖龍陛下,想必並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在這一次東巡途中宮車晏駕吧……他是到哪裏才認知到人力不敵天命呢?”


    周虞心中歎息,


    他懷疑是在會稽,祭祀聖王禹的時候。


    雲夢澤中一座大島,方圓二三裏許,從外看去,鬱鬱蔥蔥,還未被秋染黃,仍是綠意濃烈。


    烏丞相倒也乖覺,不再求饒,隻是麵如死灰,幹脆地打開這座大島的屏障。


    周虞按下劍光,落到真正的島上。


    島上哪還有一截草木,盡是光禿禿的沙灘石表,砌著許多簡單營房,當中軍士縱橫來往,也有列陣操練的。


    原該是島上的樹木,早被伐盡,成了一堆堆巨大弩箭,整齊地堆積於大營深處,由肅殺的秦軍看守。


    島嶼正中,一座大營之內,猛地升起一股強烈殺機,躍出一名披甲男子,體魄魁梧,持巨戈,躍到高空,厲喝道:“櫟弩庚部!”


    唰唰唰唰!


    整座島上,環繞著一共十二個方位,分別升起一架架巨大弩車,車上巨型弩箭整裝待發,


    弩箭長丈八,粗如手臂,鐫刻以繁複紋絡,一旦落弦,紋絡上便耀起強光。


    隻需那持巨戈的將軍一聲令下,便將有足足一百四十四支巨大弩箭衝天,擊中攻擊於一點,任你是強大的修行者,也要被擊成一團爛肉!


    周虞殊無色變,但他身邊的人,卻都是霎時渾身寒意,


    即便是烏丞相,也老骨頭一陣發顫,眼底流露駭色。


    吳清清和李霜都緊緊攥著周虞手臂,貼得他更緊,身子發顫。


    馬導也想靠過來,為周虞眼神所斥退。


    賀永開老成持重……這時也不管用,兩腿發顫,感覺自己脖子又疼了,卻不敢抬手去揉,很是辛苦。


    烏丞相顫巍巍喊道:“將軍勿驚!此陛下上使!”


    持巨戈的披甲將軍聞言,立即落於大營之前的地麵,


    他身後大營之中,又魚貫而出一眾將佐,


    但這位將軍並未立即下令讓眾弩收迴。


    周虞並不驚怒,反而讚許點頭,取太阿劍,遞給左手邊的李霜,讓她捧住,又取出傳國玉璽,讓右手邊的吳清清捧著,


    最後,他手持虎符,按下劍光,落在大營之前。


    “合符,拜皇帝陛下之劍、璽。”


    周虞平淡說道。


    將軍將巨戈一頓,插入岩石地麵,便大步上前,取半枚虎符,與周虞手中虎符相合。


    符合。


    然後,李霜出太阿劍,吳清清視之以傳國玉璽。


    將軍猛退三步,跪地拜道:“臣櫟軍前將軍亥雩,拜皇帝陛下。


    陛下萬壽!”


    於是,亥雩將軍身後眾將佐一並下拜,轟然拜道:“陛下萬壽!”


    周虞平靜說道:“大秦始皇帝陛下,崩於本月甲寅。”


    亥雩將軍陡然抬頭,雙目淚流如注,慘聲叫道:“陛下!”


    “陛下!”


    “陛下!”


    ……


    “陛下遺詔:


    以周虞為上將軍,持朕之劍、璽、符,統大軍,攝太尉事,會戰於雲夢,屠盡天上百萬兵,扶長公子即皇帝位,為大秦二世皇帝!”


    周虞長聲喝道。


    亥雩等眾將深跪拜倒,悲愴吼道:“唯!”


    周虞入營帳,亥雩將軍等漸次下列,周虞淡淡說道:“點兵吧。”


    “唯!”


    周虞有太阿劍、傳國玉璽及皇帝陛下之虎符,如皇帝親臨,二世皇帝未即位之前,他可掌大秦一切軍事,攝太尉事,位更在大秦太尉之上,


    爵無更高,權無更重,


    一言一行,皆如皇帝陛下之詔令。


    大秦衛尉櫟軍之前將軍,也當稱“唯”應命。


    亥雩將軍說道:“臣受命,統櫟軍前軍弩軍之庚部,有神弩一百四十四架,輔以車駕,及甲軍在內,共校尉三、軍候十二、二五百主二十四、員計兩萬七千九百八十,輜重若幹在冊……上將軍可逐一點校!”


    周虞頷首肅然問道:“二五百主及以上者,俱集此耶?”


    亥雩將軍說道:“然。”


    “取冊來。”


    周虞將手一伸。


    亥雩將軍身後,便有兩名大力軍士,抬一銅鼎,鼎中是一卷一卷的簡書。


    一鼎之後又一鼎……


    周虞深深暗歎,古人太難了。


    記載之中,始皇帝事必躬親,每日批閱的簡冊,需達一百二十斤以上,如果達不到一百二十斤,便要刑罰侍人及官員。


    周虞踞於案後,讓馬導和老賀幫忙,抱兵冊於案上,他展開一卷,一目了然,便放一邊,繼而是下一卷……


    即便他以修行者的強大靈魂,思維活躍,也足足費了小半個時辰,才掃完在此地一軍之兵冊及種種記載。


    “累嗎?”


    周虞問馬導。


    馬導要哭了:“周老弟,你說呢?”


    “還有七十一座島,也就是七十一軍。”周虞認真說道,“老賀年紀大了,你再辛苦點,讓老賀多歇歇。”


    馬導委屈問道:“換別人不行嗎?”


    “你說她們?”


    周虞指李霜、吳清清,笑容非常可親,認真地問馬導是不是這個意思。


    “別,我身體好,扛得住……”


    馬導慫慫說道。


    吳清清笑道:“馬導,我還以為你隻會罵娘呢……”


    馬導可憐道:“那我也是沒辦法,這年頭當導演,先得氣勢盛,然後才好辦事,不然那些大腕小腕,誰鳥你?”


    亥雩將軍等完全聽不懂,


    周虞也不在意,對亥雩將軍等說道:“即時起,全軍枕戈待旦,會戰當在丙辰,


    但吾有令時,亦或時刻發動。


    大秦之軍令,由上而下,爾得悉知,令行禁止,非吾符令,不可擅動,非吾符令,不可息戰!


    先皇帝陛下詔命:


    九月丙辰,會戰雲夢,


    屠盡天上百萬兵!”


    眾將齊聲吼道:“屠!”


    “走了。”


    周虞起身,徑出大營。


    離了此島,仍是烏丞相為指引,又至下一島……


    如此這般,足足用了兩日功夫,周虞才點盡雲夢澤中所藏七十二島之軍。


    有多有寡,記有軍七十六萬,將校等近千員,神弩車架不計其數……


    周虞越發確定,


    那位千秋祖龍,始皇帝陛下,實在是偉哉,行此驚人之舉,發傾國之力……不,很有可能是早在很久以前,便積蓄力量,蓄謀已久,算定將有這一日!


    隻可惜,


    人力不敵天命,


    他漏算了自己,在大戰之前,宮車晏駕。


    以至於在外麵的曆史中,大事倒懸,功敗垂成,祖龍葬驪山,帝秦二世亡。


    “祖龍若未敗,那就真的要‘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李霜感歎說道。


    至此,即便是她和吳清清、馬導等人,也對前因後果了解得差不多,不得不深為之慨歎。


    在歲月的長河中,曆史就像河底堆積的卵石,一顆一顆,水流衝洗,終將磨去卵石的棱角,使它變得圓潤,可以放在手中把玩,


    而垂敗之眾,縱然勒烈名於岩石之上,也將在史冊裏隻剩下一個名號,微末如塵埃,火焰一燒,如灰揚去。


    但蒼梧的任務世界,給了祖龍“一次機會”。


    祖龍這樣的存在,看透了曆史之投影,是非成敗倒映在他心中,


    此次任務世界中的祖龍陛下,遙祭帝舜於雲夢時,仍如曆史中痕跡一樣,但當他於會稽山親祭聖王禹時,似乎得到了某種啟示,


    於是他重作安排。


    帝崩而業在,尤可為也!


    “但這畢竟是假的……”


    一座小島上,周虞把玩著一顆卵石,卵石在掌中滑動,細膩而微涼,他忽然轉頭,問賀永開道,


    “老賀,你從前是學物理的,上迴我們說到莫比烏斯環……


    對吧?


    就像是一隻壺,給它一個壺口,就能把裏麵的水倒出來,如果這壺口能跨越時空的阻隔,不與壺身接觸就伸迴壺中呢?


    那麽倒出來的水,按照我們正常的邏輯,應該是迴到壺中吧?”


    “對。”


    賀永開思索著說道,


    “我年紀大了,改行得也早,早年學的東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邏輯思維能力也跟不上了……


    從莫比烏斯環轉進到一隻壺,或者說一隻瓶子,物理學上也有一個說法,叫‘克萊因瓶’……唔,你要叫壺也可以。


    總之,我會考慮一個問題,這倒迴去的水,還是原來的水嗎?”


    “克萊因壺,ok……”


    周虞斟酌著,漫聲問道,


    “把問題往迴推一下,意思就是,當壺口可以跨越時空的阻隔,不與壺身接觸,就伸迴壺中,那麽在‘不接觸的接觸’這一個截麵上通過的水,還是原來的水嗎?”


    李霜和吳清清發懵,


    馬導都快聽傻了,抓著腦門,丸子頭都快扯亂了,想抽根煙,發現沒有了,極為痛苦。


    “那如果我們完成這次任務,迴去之後,我們還是我們嗎?”


    周虞繼續說道。


    同時,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問:“我還是‘大唐’任務之前的我嗎?


    ‘大唐’任務之前的我,又還是‘七日影視城’任務之前的我嗎?


    那麽,


    我歸來的另一半靈魂,還是一歲那年,被從天而降的那道劍光斬走的那一半靈魂嗎?


    那個也叫周虞的群演的大腦中,所寄居的人格,獨立生長了二十餘年,還是我的第二人格嗎?”


    周虞得不到任何答案。


    賀永開給了他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小周,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按照你們的說法,我們現在處於一個任務世界中,而這個任務世界,是蒼梧組織從外麵的真實世界中截取的片段……


    ……就像複製粘貼一樣,粘貼於一個……空白文檔中,可以這麽形容吧?


    總之,


    截取出來的這一段,獨立於外麵的真實世界嗎?


    如果是,


    那麽,對於外麵的真實世界而言,我們是憑空消失了嗎?


    那麽最基本的守恆規則呢?


    你知道的,即使是湮滅,也是從物質到能量的轉化。”


    問題到這個地步,稍微簡單了一些,吳清清也能理解,說道:“上迴在‘大唐’任務世界,我把弟弟帶迴去了啊,弟弟不就是憑空出現在外麵的麽?這樣說的話,也不科學?”


    馬導苦惱說道:“你們修仙的,講什麽科學,不覺得扯淡嗎?”


    “凡事都有規則可循,修仙也要有功法,功法不就是修仙的‘科學’?”周虞看著賀永開,輕聲問道,“老賀,你到底是不是老賀?”


    賀永開一臉莫名:“我怎麽不是老賀?”


    李霜保持沉默,


    馬導不明所以。


    “你脖子還疼嗎?”


    周虞問道。


    賀永開咧著嘴,苦笑說道:“你不說我想不起來,真的是人老了啊,哪哪兒都不行,感覺頸椎快廢了,本來都準備拍完這一部,就息影退休,誰知道……”


    “我家附近有個盲人推拿,還可以,迴頭介紹你去試試。”


    周虞眯著眼睛說道,


    “不過前提時,我們能從這個任務世界活著出去,並且出去之後,你還是你。”


    賀永開笑著說道:“年輕人們,不要怕,我覺得科學不會騙人的。隻要我們抓住‘守恆’這一核心,那麽就可以先不去管過程,結果一定是恆定的,問題一定有一個明確的解。


    所謂任務世界,肯定不是獨立於外麵,


    它可能是假的,


    但我們是真的。”


    周虞大笑說道:“對,是這個道理!唯有真我,唯有真我……隻有真我,才是真的,其他的一切,是不是假的,又有什麽重要呢?


    倒迴去的水,是不是原來的水?


    很重要嗎?”


    他在原地坐了下來,擺一擺手,說道:“烏丞相,你自去,讓該來見我的人,在丙辰之前來。


    至於清清、李霜……你們自便。”


    周虞頃刻之間,便沉靜思維,進入冥想。


    識海之中,靈魂起伏,最深處的真我巍然不動,隻有一點光。


    他“看”見了自己的大腦,


    它有超過一百億的神經元,


    排列成山海、飛鳥、高樓大廈,


    當然,也可以排列為機械、星球或浩瀚天河,


    所以人理所當然受困於思維,


    是情緒的奴隸,


    如果你不想,就隻好用劍,去斬。


    周虞“看”見自己的大腦,它分兩半,有溝有迴,沒有任何表征可以體現出它的智慧光火有多麽熾烈,這就是人作為智慧生物的本來麵目。


    一歲那年,


    有一道劍光,從天而降,斬進他的腦海,切去一半靈魂,帶走他的“第二人格”。


    “我覺得你應該自己出來,畢竟被劍斬開會很疼,我疼過一迴,那迴你當然也感受到了疼,對不對?”


    他的思維在跳動,發出冷漠的譏諷。


    對方默然。


    於是他隻好調動識海中的照膽劍。


    “你大概不知道,從臨床的角度來講,疼痛既是生理上的神經反饋,其實也是一種心理層麵的劇烈活動。幸好,我研究過疼痛心理學,我可以緩解很多哦……嗬嗬……”


    那劍於是在虛無中斬出,


    斬進靈魂深處,


    斬在修行者珍貴至極的真靈上,


    也斬在他的大腦,一分為二。


    李霜和吳清清沒有走遠,一左一右,蹲在一邊,看著周虞。


    她們看到他的眉頭皺起來,清俊的臉被痛苦充滿,是那種連沉睡也無法緩解的痛苦,


    然後他的兩側睫毛開始戰栗,有鮮紅的血從眼眶流出,在鮮紅的血液之後,是一股股乳白的漿液。


    李霜和吳清清都哭了起來。


    周虞的思維卻在狂叫,歇斯底裏。


    “嘖……好疼!你為什麽這樣急?明明曙光就在眼前!”


    一個聲音不甘心地嘶喊。


    周虞的思維報以冷笑:“我他媽根本沒有興趣知道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我隻知道在春天,在不久前的春天,我給過你機會,你選擇的不是迴歸而是複活!


    我讓你複活!


    複活你媽!”


    照膽劍就像一柄砍柴的破刀,在荊棘中胡亂劈砍,一下又一下,斬得血淋淋、白森森,殺出來一條通往曙光的路。


    “我媽就是你媽。”


    那聲音猶在掙紮。


    “我就是要教你一個道理!世界對於每個人來說,都來去匆匆,就像是母親的產道,你出來了,便迴不去,你走錯了,也迴不了。


    聶老狗!


    你他媽最好收走你的劍,我今天不能斬死他,就是你斬死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但我就是知道,我借你十八個狗膽,你也不敢斬死我!”


    周虞的思維進入極致癲狂的時刻,


    在他的思維最深處,靈魂的光火中心,有一點極淡極淡的劍光,庇護著他的真靈,不至於被照膽劍斬裂。


    此刻,那道極淡極淡的劍光,發出幽深的歎息:“何必呢?”


    周虞思維罵道:“你他媽是不是神經病?還有你背後的某一位或某一群,我也不管祂或者祂們是誰……你們他媽的都是神經病,是不是有偷窺癖?


    天天躲在老子真靈中,老子想談個戀愛怎麽辦?”


    “你不是不想嗎?”


    “我他媽現在想了行不行?”


    “我們不看。”


    “滾!”


    “商量一下?”


    “商量你麻痹!老子可以有兩個女朋友,懂不懂?你懂嗎?老子想辦個事怎麽辦?你們不覺得做那種事的時候被偷窺很惡心嗎?”


    “你斬了他,吳清清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繼續騙她行不行?”


    “你這個人要臉,做不出這種事。”


    “我狠起來,連自己都想幹掉,你說我做不做得出來?”


    “那麽就算我走了……你放心,隻有我,真的隻有我。”


    某位劍聖大人,以高高在上的“聖人之尊”,也不得不作出解釋,


    “就算我走了,你斬了他,那又怎麽樣呢?你的腦子裏,不是還有一個……嗬嗬,狗係統嗎?”


    周虞思維森然發笑:“我早猜到,狗係統跟你們有關係,但又不是你們。有它在又怎麽樣?它又不是人!我把它當條狗!


    你在做那種事的時候,會在乎你家的狗出沒出臥室嗎?”


    “我沒做過。”


    “那你好可憐。”


    “說的好像你做過一樣。”


    “早早晚晚,嗬嗬。”


    “所以,那位‘狗係統’,不出來表達一下意見?”


    於是周虞的靈魂在識海中波動,形成三行文字,像詩——


    “狗,好歹是生物,


    如果能做一條狗,


    我會很歡喜。”


    “再見。”


    那位“劍聖大人”從極淡極淡的劍光中發來告別。


    然後劍光消失。


    照膽劍終於斬了下去。


    周虞聽見悲傷的哭泣,但他冷漠而無情地揮劍繼續,斬開自己的真靈,一切兩半。


    “操,


    真他媽疼啊!


    什麽幾把疼痛心理學……”


    一半是他,


    另一半啊……他用祝融火精旗一卷,便揚了他。


    ……


    雲夢澤的水映著天光,從一個白天到一個黑夜,再到下一個白天……過去了幾個白天和黑夜。


    像兩千二百年前大秦帝國的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不在乎人們是否知道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


    李霜和吳清清等著,


    等到周虞睜開血已幹涸的眼。


    兩人驚喜地起身。


    周虞吃力說道:“李霜,幫我洗把臉。”


    “哦,好,好好。”


    李霜慌忙走到水邊,撕下一截裙擺,浸透了雲夢澤的水,跑迴周虞身邊,小心地給他擦幹淨從眼睛到臉頰到下巴和脖子裏的血痕。


    “清清,過來。”


    周虞向吳清清招一招手。


    女孩子便乖巧地靠近他,蹲下來,抱住他的右臂。


    “你是不是有點害怕我?”


    周虞問道。


    吳清清想了想,小聲說道:“沒有呀……隻是,你終歸有一半我有點陌生,我和你的那一半,隻相處過七天呢。我……我不是怕那一半,是怕那一半不喜歡我。”


    “那一半不是告訴過你嗎?”


    “我害怕,不敢信。”


    “那我告訴你一件事。”


    “嗯,你說。”


    “你現在抱著的,就是那一半。”


    “嗯?”


    “我把他殺了。”周虞停頓了一下,又重複確認說道,“是的,殺了。用劍,斬掉,然後用火,揚掉。”


    “你——”


    吳清清睜大眼睛,忽地身子一軟,跌倒在地。


    李霜慌忙去抱住她,哭著問周虞:“你瘋了嗎?你怎麽這樣殘忍?”


    “不殺他,我就瘋了。”


    李霜緊緊抱著臉色慘白,氣息都在衰退的吳清清,哭喊道:“你就算是瘋的,我們也喜歡,但你以為的清醒,對我們有什麽用?


    你是用劍殺他嗎?


    你是在殺清清!


    你也是在殺我啊!”


    周虞提太阿,倒持,


    他將劍柄放在李霜懷中吳清清的手裏,說道:“來,殺我。”


    遠處,


    馬導和老賀蹲在水邊,拿枯蘆葦葉子卷起來當煙抽,吧嗒吧嗒,過過幹癮。


    馬導感慨說道:“現在的年輕人,談個戀愛怎麽這麽麻煩?”


    “兩個人當然不麻煩,可要是三個人談戀愛,弄出麻煩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老賀說道。


    “嗬,沒有什麽問題,是一炮解決不了的。”


    “兩個人呢。”


    “那兩炮啊。”


    “馬導你這個人啊,太俗氣。”


    “拉幾把倒吧,什麽愛情不愛情的,愛情本身不就是最他媽俗氣的玩意嗎?”


    “那你去跟小周說?”


    “你覺得我傻還是你傻?”


    老賀突然跳起來,拍拍屁股:“快點,要出事了!”


    馬導也眼珠子瞪圓,大叫一聲,爬起來喊道:“清清妹子,別啊,我周老弟有錯,你跟我說,馬導我教他《戀愛十八路真經》,你別動劍啊——”


    吳清清持太阿劍,問道:“我殺了你,他能活迴來嗎?”


    “不能。”


    “那我不殺你,你能把他還給我嗎?”


    “也不能。”


    “那你怎麽賠我?”


    “你怎麽想?”


    “我要你永遠不能愛人。”


    “好。”


    “除非有一天,你使我愛你。”


    “好。”


    “可那時如果你愛了別人,怎麽辦?比如霜姐?”


    李霜哭笑不得。


    周虞說道:“我很擅長用劍把自己一斬為二。”


    “渣男劈腿預告?”李霜失笑說道,“你倒是堂堂正正,坦誠大方。”


    “我一向這樣。”


    周虞認真地說道,


    “我就是覺得,快是該起兵的時候了,我得先解決掉自己的問題,不然屠不了敵人,我腦子裏先殺起來,能不藥丸?”


    “你是不是還要見個人?”李霜問道,“就是,那頭老烏鱧喊來的人。”


    “是啊,快來了。”


    “我們走。”


    李霜拉著吳清清,向小島的另一側走去。


    馬導和老賀何等人精,連忙也找個方向,撒尿去了。


    “霜姐,我這演技有幾分?”吳清清小聲說道。


    “你得先說你演的部分占幾分?”


    李霜低聲反問道。


    “一半一半吧。”吳清清鼓著嘴,“那天在油菜花田,我自己先把自己心裏的……他……斬了,不然的話,我怎麽敢去愛另一個人呢?


    女孩子的心總是很小的。”


    “所以你要他永遠不能愛人?包括我。”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我還好,”李霜輕聲說道,“他當然是我的第一個,但誰都有可能有下一個。”


    “我想我不會有下一個了。”


    “好吧,我也得說實話。怎麽辦,我可能也不會再有了。”


    “他不是擅長用劍,把自己一劈為二嗎?”


    “一三五和二四六?”


    “那第七天呢?”


    “九九六是上限吧,不提倡零零七。”


    吳清清嗬了一聲:“他個狗渣男,又臭又硬還傲嬌,說不定他還要拿腔作調,不願意呢?”


    “放心吧,男人都是虛偽的生物。他也是。”


    “我總覺得我們倆在討論什麽怪怪的話題。”吳清清皺了皺鼻子,小臉微紅,悄咪咪說道,“霜姐,你說愛情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就是那迴事?”


    “哪迴事啊?”李霜好笑問道。


    “就是,就是特俗氣的那個事情啊……”吳清清不好意思說道,“我總覺得不對,那個狗渣男,其實不是很在乎那迴事的樣子。”


    “你在乎嗎?”


    “我不知道哎,我又沒做過。”吳清清為難說道。


    “那我也沒做過,我也不知道啊。”


    吳清清恍然大悟:“哈,我知道了!他也沒做過!所以他才這樣……狗東西,遲早讓他見識一下本姑娘的厲害!”


    “矜持點。”


    “我不,我就不,等從這裏出去,我就要把他辦了!”


    “……”


    “不要怕,我們一起。”


    “我不。”


    “為啥?”


    “虧。”


    “你說他會腎虧?”


    “我說我們虧。”


    “早晚都是虧,早辦早享受,人啊,心態要好,不然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提醒你一個事。”李霜轉頭,看向小島另一個方向,“以他的修為啊,這島上一隻螞蟻在爬他都能聽得清。”


    吳清清也轉身看去,


    周虞立在島邊,


    含著一支煙,拿出一副無框平光眼鏡戴上,推了推鏡片,對他對麵的人說了一句什麽,吐出濃濃的一口煙霧,噴向對方,顯得很沒有禮貌。


    但是沒噴到,


    因為對方比較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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