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初七日,壬午,大暑。


    陛下駐蹕臨淄郡,


    上不豫,乃休止七日。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十五日,庚寅。


    車駕啟程,出臨淄,駕行甚緩。


    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戊戌,


    立秋,


    陛下車駕入齊郡。


    車駕愈緩。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初九日,戊申,


    處暑,


    陛下車駕入濟北郡,見黃河道。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日,丁巳,


    車駕至濟北郡平原縣。


    平原縣,即古平原邑,秦立國設郡縣,改平原縣,屬濟北郡。


    平原縣西南,有平原津,為黃河渡。


    始皇帝一行將從此處渡黃河南下,從巨鹿郡、邯鄲郡、河內郡、三川郡,直至內史郡,歸於大秦帝都鹹陽。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日,丁巳,陛下駐蹕平原縣,命設祭於平原津,於十五日祭祀祖先。


    ……


    七月十五祭祀祖先,古已有之,古人稱之為“秋祭”,十分重要。


    《禮記·祭統》中說:“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嚐,冬祭曰丞。”


    到了後世,道教盛行,改七月十五秋祭為中元節,佛教盛行之後,七月十五又稱為盂蘭盆節。


    ……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己未,


    秋祭之日。


    始皇帝陛下起車駕,往平原縣西南平原津而去。


    行至途中,陛下於乘輿中突發喘渴之症,太醫傾盡全力,直至午後,陛下方才稍微緩解。


    乘輿之中,這位千古一帝虛弱到了極點,輕聲說道:“朕此病,甚於前者,恐有不言。”


    中車府令趙高拜道:“臣高昧死以諫,請陛下罷秋祭。”


    始皇帝不悅道:“國之大事,在祀於戎。朕早已合宇內,定於一尊,戎事於外,內必以祭祀為重。


    朕即皇帝位,凡巡行者五次,便是為了宣示天下,每過山川大澤,先聖遺跡,必祭祀之。


    今朕五巡,於九嶷山遙祭虞舜,於會稽祭聖禹,過海而還,至平原津,適秋祭之日,安能不祭祀以告先王列祖?


    勿多言,駕往平原津。”


    “唯!”


    趙高再拜道,“陛下體不豫,臣請以上卿蒙毅還會稽,沿途祭山川,為陛下祈福。”


    “陛下!”


    丞相李斯立即出列說道,


    “陛下東巡以來,凡天下事,由丞相馮去疾守鹹陽而處之,然後一並追送車駕,皆由臣與上卿蒙毅一並審選,再呈陛下。


    毅若去,臣恐一時力有不逮。”


    趙高厲聲道:“天下事重歟?陛下重歟?”


    丞相李斯避而不答,說道:“臣請中車府令還會稽,沿途祭山川,為陛下祈福。”


    趙高臉色頓變。


    帷幄之後,始皇帝則是嘶啞笑道:“高,閹人耳,安能祭山川神明?見辱於神明先聖,豈非罪在朕躬?”


    李斯惶恐拜道:“臣謬。”


    趙高臉色極其難看,深深垂首,接著低聲說道:“上卿蒙毅不可往,臣請以五大夫、上將軍周虞,聖禹祭女南還,沿途祭祀,至於會稽再祭聖王禹,為陛下祈福,豈不恰當?”


    “唔……”


    帷幄之後,始皇帝陛下似乎意動。


    “不可!”丞相李斯當即說道,“五大夫周虞,陛下之親衛,職在衛尉,領驪軍,夙夜戍衛於陛下乘輿之側,焉能輕易離去?”


    良久之後,始皇帝陛下說道:“汝等盡去,召蒙毅來。”


    “唯!”


    趙高喜悅道。


    “唯。”


    李斯的聲音,卻透著一絲無奈。


    始皇帝乘輿之側,周虞騎馬,領一支驪軍,戍衛在側,


    不多一會兒,見到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出乘輿,分別而去,


    又一會兒,上卿蒙毅趕來,進入陛下乘輿中。


    約半刻之後,蒙毅出乘輿,迴至軍中,持陛下之節詔,引一支軍,往東南方向而去。


    ……


    午後,


    車駕至平原津。


    平原津,是黃河渡口。


    大河湯湯,蒼黃其浪。


    平原津畔,以黃土起高台,萬軍肅立,旗纛招展。


    始皇帝陛下在寺人攙扶之下,出乘輿。


    “陛下命上將軍虞、聖禹祭女,護陛下登壇秋祭,丞相斯、中車府令高、公子胡亥等從之。”


    年輕寺人牧笛宣示說道。


    “唯!”


    於是,


    周虞和吳清清,一左一右,並行於始皇帝陛下側後。


    再往其後數階之下,是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以及始皇帝之幼子,還是少年的公子胡亥。


    再下是眾文武臣下。


    “虞。”


    始皇帝陛下玄衣纁裳、戴通天冠,緩緩地拾級而上,輕聲說道。


    “陛下。”


    周虞亦輕聲答道。


    始皇帝陛下說道:“朕固將死,不可死於今日。”


    周虞悚然,不知怎麽迴答。


    吳清清更是嚇得腳步一頓。


    “朕生而氣短,以區區之軀,提劍躍馬,逆天行事,故天厭之。朕集術士煉藥,發方士出海,豈真求仙藥哉?”


    周虞、吳清清都是默然。


    “朕逆天行,故天厭之。天命不予,朕早知之。朕早歲即修陵,凡三十餘年,朕自為始皇帝,而後世之皇帝為二世、三世直至萬萬世……


    朕豈不知,世間安有千秋萬載之君王?


    縱然是上古聖王,三皇五帝,尚且傳承延綿,不曾有永坐天子位者。”


    周虞心中之驚悚,更為劇烈,輕聲問道:“陛下所求,非萬歲之皇帝位,而是萬世之皇帝位。”


    “然。”


    周虞心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你的提議很好,書往上郡,命朕子扶蘇與蒙恬北出長城,逐匈奴暫不歸,命蒙毅詐行南下。”


    始皇帝陛下帶著笑意,


    “你們蒼梧想要的道路,與朕也不盡相同,但總有相類之處。”


    周虞驀然,垂首。


    他現在明白,劍聖“聶”為何要斬聖人“莊”一劍,請祂退讓,使徐福能取仙藥。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仙藥是取不迴來的,始皇帝是不可能長生不老的,但大一統的帝國或許應該延綿得更久。


    秦時的蒼梧組織、劍聖“聶”,都是這個意誌。


    但周虞不知道,


    為何劍聖“聶”,乃至蒼梧,後麵都輸了,未能成功,始皇帝終究駕崩於沙丘,大秦帝國二世而亡。


    “你記住,


    朕,


    不能死於今日。”


    史書記載,始皇帝病於平原津,驚恐而惡言死,左右皆不可言“死”字。


    但此時此刻,始皇帝陛下言談自若,死不足畏。


    “唯。”


    周虞輕輕說道,


    這時,


    他們登上了秋祭高台之巔。


    周虞將手伸向吳清清,吳清清與他默契無間,祭出娥皇釵,將這支樸素木釵交到周虞手中。


    當此之際,


    有一隻手,從天而降,擊向始皇帝陛下。


    “暴君,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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