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檀香輕焚,攜著沁脾清香之氣的青煙嫋繞到了屋簷,由來自南炎地帶的極其昂貴的儂炭木所勾勒的屋簷簷弦,幾滴晨時初降的雨水懸掛,此時被清香撩撥,間歇滴落幾滴,砸入簷下如清鏡般的積水中。


    細微的滴答聲難入人耳,急匆匆的腳步聲卻分外擾人。


    一位長相極其普通的侍從,急匆匆地走入這座格調高雅的院落,走過有著五六十朵含苞荷花的池塘,走向那間散發著濃厚英武以及油膩相混合的書房。


    作為武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武丞相,公輸采堯平日裏自然極受尊重和敬仰,除非特定的幾個人外,任何生物都嚴禁進入他書房坐落的小院,這也就意味著,但凡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出現,就勢必有讓公輸采堯都非得第一時間知曉的重大事件發生。


    地上的積水之鏡被那雙青牛靴踩破,蕩漾開的水像他蕩漾開的敲門聲。


    屋子裏的人應了一聲,這普通的一應都讓侍從覺得心神激蕩,心神如受創。他本就敬畏這位肥胖和威武同樣如山般的丞相,尤其是在自己的身份被揭露,然而這位丞相依然把他留在身邊後,他對這位丞相的惶恐之情變得越來越濃厚。


    這位身穿和他樣貌一樣普通的侍服的男子深吸了口氣,才推門入內。


    才推開門,並未抬頭看,他便感受到一股極其強大的壓力,這份壓力不單來自實力上的懸殊差距,也來自體型上,也來自自己對於威武丞相的懼怕上,以至於他本就躬著的身子顯得更低。


    他躬著身子,將信件遞了過去,公輸采堯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繼續看著因自己體型太過龐大,導致在手中看起來極小書卷,道;“直接說。”


    毫無喜怒的隨口一應,然而他的聲音大小本就如他體型超於常人,侍從耳朵輕嗡,應了一聲,看著地麵上那似山影般人影,再感受來自書房外撫來的清風,頓時有種迴到自己幼時站在華山山腳時,所感受到的那份渺小、震撼和發自靈魂的顫栗。


    侍從的心裏還有來自於這句話本身的震撼,這樣的信件乃是真正的機密,甚至都不必向情機處匯報,情機處也無權查看,他這樣的侍從本身連傳信的資格都沒有,而此時丞相居然直接讓他開口念。


    看這封信,是誅九族之罪。


    然而他並不敢忤逆丞相的意思,因為自從他的身份被丞相坦言揭露起,在他自己看來他自己便已經是死人了。


    他心中十分不安地打開了信,還沒有念,公輸丞相看著書籍,話再度傳來:“直接說主要內容,重要之詞不要變換。”


    侍從點點頭,在閱讀之後,思量了一番,道:“丞相,這是來自無際林最新的密信,餘孽太子和邪杖謝伽淏,大寅叛賊周雷雲,現身無際林。”


    公輸采堯緩緩抬起自低下的頭,臉上的兩團肥肉晃動,縱橫的肥肉在臉頰上微漾。滿麵油光的他雖然有股油膩味道,但是卻沒有世俗之氣,隻有深不可測和同體型一樣龐大的威武。


    他本就是一條縫的眼睛看著這位侍從,淡淡道:“餘孽太子?多久的消息?”


    侍從道:“信件上所屬信息是四天前的,上麵說五天前邪杖與鈴鐺劍仙大戰了一場,雙方都重傷,本來劍仙可以殺死那位金蒙國師和叛賊周雷雲,結果二人都被餘孽太子所救走,後來正六軍二分營發現餘孽太子與邪杖所處一個山洞內,而後邪杖與周雷雲離開,餘孽太子也逃離,最後在夜裏時分被鈴鐺劍仙所保全,現今下落不明。”黑甲軍並未見過凍兒,所以不知道還有一個姑娘的事情。


    公輸采堯的眉眼間攀升起一抹怒意,那怒意使得他臉上的油光顯得更盛,更讓人心悶。他的怒意本不是針對麵前這位侍從,然而這位侍從卻成為他一部分怒意的最直接的感受者。


    武者一星的他實力本就弱,這並非針對自己的怒意依然讓侍從的頭腦一陣發暈,腳步虛浮,擔心受到真正的遷怒,所以強忍著沒有動步,但一時無法言語。


    公輸采堯眯了眯眼,好似徹底地閉上了雙眼一般,他心念微動,一股元氣散發而出,護住了這位侍從。


    極少展示自己實力的公輸采堯,其武學也同他人一樣,是走的魁梧磅礴之路。穩重如山般的力量護住了自己,侍從立馬緊張地將身子勾得更低。


    在升騰起怒意的數息後,他便釋放出了元氣保護那位侍從,而在元氣發出的一瞬間,公輸采堯便同時說道:“邪杖?周雷雲?離開?逃離?保全?”


    幾個詞組成的問裏承載了十分強盛的怒意,似被滔天大火烤炙,侍從聽著感受著這幾個從公輸丞相之口再度吐出的五個詞,不禁覺得十分滾燙,莫說自己,怕是連朝中位高權重的官員也沒有幾個敢接下,所以他選擇了緘默。


    這樣的信件每一個用詞都是慎之又慎之,他也明白些許離開和逃離之間必然是不一樣的過程,然而結果卻是一樣,所以公輸采堯手中的石球哢擦一停,之前巷道裏遭逢前來刺殺的楊家宣威將軍,他擲出的砸到其玄鐵馬車車壁都沒有被損毀的石球,此時竟是出現了數條裂縫。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無比,如深淵下流動的暗河:“發現了餘孽太子和重傷邪杖在一起,但是又讓三人全部逃離?本相畢生最驕傲的成就便是造就了黑甲和雪甲,然而如今卻告訴我數千黑甲雪甲居然還拿不下三個廢人?”


    他自然是憤怒的,可謂是數年來頭一次這樣憤怒,平日在朝中他都是清風雲淡惡懲罪官,親自審犯人且用酷刑時都一副淡然模樣,侍從不敢想象,他真正憤怒起來,究竟會做些什麽。


    “邪杖在武朝立朝之前,便是我大武的敵人,當年在鎮北軍我們不知因他暗中損失了多少猛將,而今金蒙最大的憑仗便是他。周雷雲盜竊了許多名貴寶物,不知藏匿在何處,那許多寶物中有不少單單其中一個的價值都足以讓他人頭落地,他還殺死了一些武朝勇士,必然當誅。那位餘孽太子更是我武朝通緝了十年的重犯,他代表著大寅餘孽的未來,而今不知軒逸埋下的暗線還有多少,但是都是對我武朝極大的隱患,他也必然當誅!這三位人聚在一起,本相不想理會目的是什麽,也不想追究為何他們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進入兩萬黑甲軍駐守的無際林,本相隻知道,哪怕是用十萬黑甲軍的性命去換取這三人被活捉,本相也願意!”


    他的氣息粗重如雷霆,手裏的兩顆石球其中一顆直接變成了齏粉,紛紛揚揚散落在地。


    侍從不敢抬頭,隻是低著頭拿著信件輕微顫抖著。


    他並不怕死,但是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懼,不是畏懼死亡,隻是畏懼身前這個肥胖如山的人。


    他知道這為接手了無際林行動的丞相,必然會有掀起風浪的命令降下。


    果然如他所想,公輸采堯一揮手,桌上的滾好的宣紙頓時鋪張開,他提起毛筆疾書,力透紙背,字也彰顯出狂放霸道之意。


    公輸采堯同時開口,侍從頓覺無比壓抑的氣氛又是壓抑了幾倍:“堂堂一個營,數千人的黑甲軍居然讓三個人紛紛逃離!或許是太久沒有壓力讓他們忘卻了身上那身黑甲的意義何在!傳信下去,正六軍大將軍完成此次任務後直接廢除!若是之後再無閃失,保全他解甲歸田,若是再有失手,牢獄五年,其子孫後代時代不許為官!無際林事情結束後,若無閃失,正六軍二營都統直接斬首!若其還有失手,株連九族!”


    有閃失是重懲,無閃失是重懲,這近乎是數年出現過的最是無情的命令要求!


    話語強力霸道近乎蠻橫,也隻有這位丞相才有可能做出如此殘酷的命令和懲罰!雖然知曉丞相接下來的話會讓人震驚,然而其震驚的程度還是大大超出了侍從的意料,以至於一直不敢抬頭的他竟然是豁然抬頭,看著丞相寬闊的後背,如劍在喉。


    “丞……丞相。”連頭都不敢抬的他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開始質疑這個命令的真實性。


    公輸采堯的剛寫完這份巨大的令書,拿著自己的章印在上麵印了下來,這才看向了這位侍從。


    侍從咽了口口水,道:“廢除除六司司首和副司首以下的官員是陛下給您的權利,可是軍部本就高貴於朝堂普通官員,況且是黑甲軍,您這樣做不經過陛下或者代濤元帥的批準,隻怕……”


    公輸采堯冷笑一聲,道:“黑甲軍都是我所創造,陛下將此次重大行動交於我手本就是給了本相權利,若是嚴懲的權利都沒有又如何實施好後麵的計劃?我本意料到餘孽太子的出現,然而他們還是失手了,自然要重懲!本相從來不怕得罪人,一心隻為武朝,若是有何報複可盡管向本相來!隻看誰生誰死!至於代元帥和本相的關係又豈是你這樣的人物明白的?”


    他冰冷的話語拋出的同時,他也將令書拋了出去,然後道:“你本來隻是個臥底,如今卻關心起本相的安危?將令書傳迴無際林,另外這件事暫時不要讓朝堂官員知道,隻需將我憤怒的消息,偷偷傳達給安排你來到我身邊的戶司司首李濤耳中就好。”


    他諷刺地說道。


    侍從點著頭,背後一片汗濕。


    ps:明天多更,今天抱歉,太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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