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剛才那段短暫的談話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中年已經遠離了剛才那片樹林,他在夜幕下穿行,明明隻是在悠閑的邁步,但是四周的景物卻在瘋狂的倒退。


    月光照亮了夜行的路,也映出前方一道森白的亮光,隨著中年漸漸地走近,可以清楚看出那是一具白色盔甲。


    中年停了下來。


    白色盔甲靜靜佇立在前,似乎在等待,在月光的洗滌下,白得森冷,給人絲絲寒意。


    白色盔甲裏的人握著一把大劍,像拐杖一般拄在地上,那雙隱藏在頭盔縫隙間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在看一隻渴求已久的獵物。


    “毛樞領,好久不見。”盔甲裏的人聲音因為盔甲的籠罩而怪異,但辨識得出是男聲。


    中年看著他肩膀處的白晃晃亮光,疑惑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盔甲裏的人淡淡道:“我花了整整一年時間。”


    一年時間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做很多事來追蹤一個人,所以這就是對於中年這一問題的最好答案。


    “毛樞領,你很有能力,這一年我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和人脈,才查到了你的蹤跡,能成為情機處樞領,當之無愧。”盔甲中人對他微微欠身,表示認可和尊重。


    中年看著他一身盔甲,身體沒有一點是裸露出來的,不禁嘲諷道:“既然自信隻讓自己一個人來,那又何必穿一身雪甲。”


    盔甲中的男子說道:“如今軍功難得,陛下放言隻要殺死你,便可依情提職,獲封土,我當然不想別人跟我爭。”


    盔甲中的男子垂頭看了一下胸口處盔甲的一個圓盤,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繼續說道:“公輸丞相花了兩年做的盔甲,當然可以提高勝算。”


    中年看不到他嘴角的笑,但他感覺得到他在笑,笑得自信,笑自己必死,於是他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在這寂靜的荒野中顯得很放肆,他說道:“之前有很多人查到了我,並找到了我,他們同樣帶著讓他們自信的兵器或者法器,其中不乏和你一樣穿著雪甲的人,可是現在我站著,雪甲中的他們已經腐爛。”


    盔甲中的男子不以為意,心中信念沒有絲毫波動,他自信道:“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比他們都強。”


    他話音未落,中年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匕首,匕首在他手掌中轉了兩圈,和白色盔甲一樣反射著冷光,匕首旋轉一停的刹那,中年已朝盔甲男子悍然而上,在月光下拉出一條長長的黑線。


    盔甲男子大劍一舞,與中年的迅捷不同,他渾身無處不散發出一種厚重。


    一場交鋒就這樣突然的展開。


    元氣流動,匕首上的符文發出藍色的明亮光芒,中年男子整個人的氣息陡然大變,對著男子喉間的軟甲猛然劃去,他清楚這裏是盔甲的脆弱地帶。


    盔甲中的男子似乎沒有感受到中年對他脖頸處帶來的威脅,元氣瘋狂燃燒運轉,元氣向劍上湧動,他自顧自的揮劍,寬闊的大劍發出璀璨的白光,帶著一股因劍揮舞而破開的氣浪,對著那道湧來的黑影劈去。


    中年神情凝重,在劍落下之前整個人身形一弓,再一彈,本就極快此時更是快到極點,瞬間撲到了盔甲男子懷中。


    此時男子劍依然還在落下,一切都是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男子訝異中年的速度,他知道隨著中年的近身,他這一劍已然沒有辦法對中年造成威脅,自己將處於被動,但是他神情沒有絲毫變動,因為對這身盔甲的自信,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事,那麽下一招,死的就將會是這位中年。


    這是鬼才丞相兩年鑽研之結晶,所以從他穿上雪甲的那一刻,他便立於不敗之地。


    心念一動,雪甲上胸膛處的圓盤詭異地飛快地轉動著。


    中年的匕首同樣在揮舞,但是他的目光已經不在男子脖頸處的軟甲上,而是男子雙眼處的那道道縫隙上。


    圓盤轉動間,脖頸上的軟甲驟然變成和身體大多部位一樣的硬甲,然而男子卻驟生驚恐,因為那柄匕首從他眼前的道道豎著的縫隙中的其中一道插了進來。


    男子認為他想攻擊自己脖頸處的軟甲,然而隻不過是自己的刻意誤導罷了,匕首朝著男子頭盔上那一條條豎著的縫隙揮去。


    雖然盔甲中的男子判斷錯了,但是他按理也不該驚恐,因為那位鬼才丞相早就在此處做過準備,中年的匕首根本不可能傷到他的腦袋,但是那股驚恐偏偏就產生。


    男子劈下的大劍這才揮完它的軌跡,強悍的劍氣在揮劍的前方地麵斬出一條長長的裂痕,前方棵棵粗壯樹木攔腰折斷。


    中年整個人向側發力,從男子身上彈離開來,匕首還留在縫隙間。


    在他落地的一瞬間,頭盔處發出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爆炸並不響亮,那身堅不可摧的盔甲也依然完好,但那道匕首卻已不在,頭盔上豎著的道道縫隙迸出不少血肉。


    中年站直了身體,看著那尊好像成了雕塑般一動不動的人影,嘲諷道:“誰告訴你你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強的?”


    盔甲男子緩緩倒下,沉重的盔甲發出一聲同樣沉重撞響,永遠無法再站立起來。


    中年從他身旁走過,繼續趕路,他搖著頭,口中碎碎念叨,給這片天地留下疑問:


    “為什麽總有些人愛那麽天真地認為,我那麽好殺?”


    ……


    中年那邊死了人,少年這邊一片祥和。


    少年走到溪邊,捧起清澈的水洗了一把臉,又用手沾水清洗著自己鞋上的泥土,這才小心踩過溪麵上石頭磊成的簡陋的橋,過了溪,又走了不多久,便迴到了鳳陽鎮。


    鳳陽鎮一片寧靜,家家戶戶都進入了夢鄉,隻有哪家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他一個人走在清冷的狹窄街道上,很蕭索。


    幾片落葉在街道上因風而蹣跚。


    少年走到一家小院前,在院牆的某個縫隙上摸出鑰匙,打開了門,在院子裏擇了幾片菜葉,然後迴到小屋裏,在灶裏點著了火,在鍋中添些水,準備煮碗麵來吃。


    他像極了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年。


    往灶裏添了一截竹棒,確保火可以穩定地燃燒,少年才騰出手從柴堆中拿出一個鐵盒,將裏麵的一本書拿了出來。


    書的外殼泛黃,書麵上寫著“論元氣”三個古樸的字,少年將書慢慢打開,借著火光閱讀著。


    元氣修行分四境,通竅,生元,運元,天一,境界的劃分展現對元氣的掌控程度,通竅境開竅門,是元氣修行的基礎;生元境丹田可凝元氣,是區分是不是武者的標杆;運元境元氣可外放,是成為頂尖強者的必備條件;天一境則是天人一體,元氣通天地,是元氣修行的最高境界。


    元氣修為是基礎,但是評判真正的戰鬥能力卻不能完全以元氣境界為唯一標準,生元境戰勝運元境實為常事,所以五大宗門於數十年前聯合成立點武部,對中州武者做評判,一共劃分十星,星數越高則戰力越強。


    不過想要成為絕對強者,元氣境界也必須要不斷提升,所以每天夜裏,他都會拿出這本書來看看,雖然對於境界沒有直接的幫助,但是卻能學到很多知識,對於元氣多些了解。


    隨著他的閱讀,他體內的元氣漸漸躁動起來。


    水沸騰的聲音傳來,他迴過神,躁動的元氣也平息,他將書又放進盒子裏,擺迴原處,站起身來煮麵。


    很快一碗清淡的麵條就做好了,他直接站在灶台前,挑起麵來吃了一口,很不講究,吃麵的樣子有些土。


    麵的味道剛剛好,雖然隻有鹽。


    十年前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給自己煮麵條。


    麵條有些難嚼,難咽,但他吃得很香,好像他的生活本該就這樣。


    等到將麵吃完,夜已經很深了,他輕歎一聲,倒在床上,消化著今天得到的消息,尋思著天亮後去見那個當年帶他殺出翰伊城的巔峰強者,告訴他自己的決定。


    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心情變得沉重,他撐起身體盤膝坐在床上,開始調息體內的元氣。


    此時他的體內丹田之處一片躁動,金色的元氣就像是晨曦時最絢麗的那一道光芒,不過這些元氣蘊含的能量卻像是一縷被陽光輕撫的碧潭之水,暴躁之形下又含有充沛的水意。隨著他的心念一動,元氣開始不停的反複捶打不斷撞擊,就好像一個鐵匠鋪中的情景。


    體內的元氣在這樣的相互之間的錘煉打擊下,不斷地消散,又不斷的凝結,元氣嫋繞之間,好似一道道金色煙霧,又比煙霧磅礴,擁有更多玄妙不可言之處。


    這樣的撞擊、消散、凝結自然不是打鐵那樣簡單,其中的神奇玄奧之處無法解釋,這是每個武者都必須每天做的練習,少年神色的細微變化表明似乎這樣枯燥又簡單的舉動已然給元氣帶來了改變。


    這樣的情形保持了良久之後,他體內的金色元氣以肉眼無法差別的細微程度變得更加精純,正是一次次的微不足道,加上十年的累積,才有如今強大的元氣。


    這樣的市井小巷內他無法做到修習強大的武學,因為或許一個微不足道的動靜都可能給自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也就隻能做做這些基本功,來不斷的提升自己。


    “唿。”少年唿了口氣,渾身大汗淋漓,起身好好地洗了一個澡之後,才真正地躺在了床上。


    疲憊的他很快進入夢鄉,夢卻並不美好。


    一個男人穿著他幼時常見而熟悉的龍袍,坐在金鑾殿最尊貴的椅子上,身下萬人臣服,高唿萬歲。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聽得到男人猖獗的笑聲,他知道他是誰。


    在男人袖袍揮斥間,無數鮮血和刀劍,為翰伊城做了淒涼的妝。


    夢太傷,所幸早就習慣,沒有驚醒,睡得還是沉如夜色,隻有深深蹙起的眉,能證明夢中的不安。


    他是如今的市井少年,景陽。他是大寅最後一任太子,軒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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