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飯點的站台上,擠滿了賣當地特色飲食的小販。離x城不遠的m城,還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列車臨時停車二十分鍾,好些人下車去買,小販們趕著裝東西,臉上的笑容溢了出來。


    人擠人的車廂終於有些空蕩了,戚星抬頭,看到焦卿傾手上提著幾根玉米朝他走過來。


    擠了半天火車,焦卿傾又變得憔悴了一些,頭發也變油了,外套上麵沾了咖啡汙漬的地方,也變得難看起來。


    她走近戚星,將手中的玉米舉起來:“很香,吃一根吧?從林樾鎮出來,你就滴水未進。這樣是不行的,你再傷心,也得吃飯。”


    她自己拿出一根玉米啃了起來:“我媽剛過世的時候,我傷心欲絕,五日滴水未沾,可到底在第六日,我自己想明白了,吃了我最喜歡吃的食物。我得好好活著,才能讓我媽走得放心。”


    戚星沒說話,他的目光早就移到窗外,看著站台上忙碌不停的小販。其中有一對年輕的夫妻,手上忙著活,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玉米的香氣傳過來,的確很香,勾著他肚子的饞蟲,但戚星仍舊無動於衷。


    焦卿傾也不再勸,馬上要開車了,下車買吃的人開始迴來,洶湧的人群將她逼向戚星。


    就在她馬上靠近戚星的一瞬,眼前的人不動聲色,往後走了好幾大步,離她遠遠的,如避瘟疫。


    焦卿傾也不惱,將玉米收起來,看準戚星的方向,穿過人群,朝他擠過去。


    複仇嘛,哪能因為一點點的小挫折就放棄了的。


    不過,戚星還真是個狠人,之前在候車大廳時,她被人擠了,眼看著要跌倒,假如他扶她一把,她大概會考慮到時候給他留幾分麵子。可戚星沒有,電光火石之間,他偏開了!他偏開了!


    還是後麵撞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哎,你沒事吧!”


    人倒是沒事,那罐咖啡灑了出來,就那麽恰好灑在了她的衣服上。


    焦卿傾又拿了一根玉米,一邊啃著,一邊悻悻地想,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母親是個狐狸精,兒子也不是個好相許的。


    但,他冷酷無情的樣子,還真是挺帥的。若是她一勾引,他就倒戈,她倒還是看不起他。


    列車緩緩起動,售賣吃食的年輕夫妻手腳麻利地收好東西,開始數著手中的錢。


    戚星看到,年輕妻子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明明這種日子很辛苦,也賺不了幾個錢,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待在這危險的站台上兜售食物,候著不知道會不會下車購買的乘客,卻還有那樣發自內心、純真的笑容。


    戚星模模糊糊地想,很久很久以前,父親在結婚前夕,肯定也曾想到過這樣貧瘠而快活的日子吧。


    但父親沒有說過。畢竟他和施英的婚姻生活早就嘎然而止。曾經仰慕他才華的姑娘,在貧困的、無以為繼的生活中早就將仰慕耗盡,變成了歇斯底裏。


    每一次父親來看望他,穿得都很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鞋子擦得鋥亮,連騎著的自行車都擦得很幹淨。


    父親在山上跌倒時,孤苦無助的時候,會遺憾嗎,會想起他嗎?


    但他是兒子,對父親卻沒有半分的心靈感應。


    倘若他知道,倘若他知道,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挽迴……


    “你知道嗎,我媽病了的時候,我還在上學,享受著快活的大學生活。但她每次給我打電話,一點都沒透露她生病了。她每次都表現得很快活,像是要去哪裏旅行,然後給我帶當地的特產。”


    焦卿傾又拿出一條芒果幹,細細的啃著。


    她聲音不高,語氣很平緩,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其實她很少去旅行,因為我爸工作很忙,整天不是出差就是陪老板談事。她那種以夫為天的家庭主婦,弄不清要搭什麽車,更分不清東南西北。我上大學之後,她的時間忽然就空了下來,可她這一生,沒有自己的愛好,半生都圍著丈夫孩子轉。她想去跳廣場舞,卻又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扭著身子很丟人。她想找別人說說話,但她的圈子隻有家庭,也說不上什麽有趣的事,怕別人聽了幾句就厭煩了。她恐懼開口,她無處可去,隻能待在家裏發呆。每天最開心的時候,應該就是給我打電話了吧,可我哪裏知道她的心事,我每天都很忙,忙著課業,忙著和同學們交際,對於她每天一通的電話,懶得應付。”


    說到後麵,她的聲音已然帶了一絲哽咽。


    焦卿傾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將眼中的淚水逼迴去。


    這些她從來不曾向別人提過。


    她的這番經曆,說起來別人都會動容吧。


    但戚星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隻靜靜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青翠山景。


    倒是站在旁邊的一個年輕小夥子斷斷續續的聽了一半。


    他同情地看著焦卿傾,忍不住插嘴:“你媽媽可真是太可憐了。不像我媽,和我爸結婚了,天天還嚷嚷著要追求愛情。家裏活沒幹好,錢也沒掙多少。這不,幾年前和一個老頭私奔了,幾年來也沒有音訊。這不,昨天我才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她死了,讓我去認屍。哎,真是,活著的時候沒給我們帶來一點好處,死了還麻煩。這大過年的,我店裏忙著呢。”


    認屍?這麽巧?


    焦卿傾到底是焦卿傾,在施丹身邊潛伏了那麽久也沒有露出半分情緒,聞言思慮半秒,低聲問那小夥子:“小哥,方便說一下你去哪裏認屍嗎?”


    “有什麽不方便的。”年輕小夥大大咧咧的,很隨意地說,“就x城的殯儀館打來的電話,說是死在山上好久了才被人發現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腦子進水,和那個老頭殉情了。可也不用啊,我爸都想開了,要和她離婚了,怎麽還殉情了呢。”


    年輕小夥一張嘴,像是在談論別人的八卦。媽死了,他是一點都不傷心。


    焦卿傾看戚星,見他仍舊無動於衷,便朝小夥子一笑:“真是太巧了,我們也是趕往x城殯儀館認屍,既然順路,就一起吧。”


    年輕小夥也覺得很有緣分:“那真是太好了,我在網上查了查,說x城的殯儀館很偏僻很邪門,一般的司機都不去呢,我這人生地不熟的,還不知道怎麽去,和你們一起,還真是太好了。我還聽說,x城的山很陡峭,每年在山上跌下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們殯儀館差點都不夠放呢。哎,你們家裏,沒了的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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