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臉頰微涼,她伸手拭了拭,竟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她仰起頭悲涼的長歎一聲,月光下,有一種異樣的單薄:


    “就連身體都背棄了我……”


    她這樣喃喃著,任憑那身體自行收縮鎖鏈切換形態,眼神逐漸暗淡下來。


    低眉順眼的女人這時間顯得有些無助,她望著漸漸睜開眼睛的格裏菲斯,單薄到似乎要哭出聲來。


    那些月以繼日的恨和那些舍棄了靈魂也要複仇的意誌,那些看起來堅硬和堅強的東西,在見到那個人之後,被輕而易舉的碎成粉末。


    她其實不想承認,但身體不會騙人,在她見到那個做夢都想要殺掉男人的時候,心裏沒能提起一絲一毫的恨意,甚至冥冥之中,有那麽一絲歡喜。


    青羽為此感到困惱、羞恥,但身體不會欺騙她,她知道自己殺不掉麵前這個男人,因為在她的裏麵,藏著一股比恨更加洶湧的東西。


    “你是格裏菲斯,我殺父嗜母的仇人!


    為了殺你,這些年我苟延殘喘,流浪過,乞討過,做過雜役,做過丫鬟,賣過身體,為了得到力量,我甚至將靈魂賣於血脈。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行屍走肉嗎,你以為我感覺不到記憶力在飛速減退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人格正在消融嗎,但為了找到你,殺掉你,我已經顧不得這一些了。


    你是格裏菲斯,但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天,從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的所有……和全部存在的意義。


    恨也好,愛也好,事到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對於你來說,我或許是個過客。但對於我來說,你就是全部。


    我今天殺不掉你,沒有什麽怨言,隻是我一生的事業既然全是你,生命的意義在於殺死你,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殺掉我吧,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沒有遺憾了。”


    憑著‘黯窕’的力量,突破象限穿越而來的女子說了這一番話,氣息和靈魂的波動愈發黯淡。這個已經心死的女人在這個時候放棄了所有生的希望,洶湧的‘黯窕’血脈從身體內洶湧出來,包裹住整顆靈魂,消融下去。


    格裏菲斯偏了偏腦袋,事實上,他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突兀狗血的轉折,什麽‘意識忘記了身體還記得’,說的好像當年對她做過什麽似的。


    望著那女人被血脈包裹住,漸漸融化點的靈魂和五官,格裏菲斯抽著嘴角表情有些蛋疼。


    他用手指頭敲了敲腦殼,保持著姿勢發了一會兒呆。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多了,在黑夜來臨較早的冬季,這個時間點已經算是很晚上了。


    ‘心如死灰啊……


    這麽想死,偏偏不準……’格裏菲斯想了一會兒,終於這樣說了話,似乎感覺到有些曖昧,便又補充了一句‘你那麽壞……


    敢打我……’


    這話說完,他隨即伸出右手食指,那食指裂開,無數銀色的線從不知道幾多遙遠的地方湧過來,皸裂成一片銀光。格裏菲斯擎著這片光輝在青羽額頭上輕輕一觸,一個銀色的印章形狀的複雜圖案在對方額上一閃而逝,隨即像水波一樣蕩漾著擴散入黑暗裏。


    “遵循因果之力,執因之柄,以願者執念為匙,於虛空中堆棧,響應端坐於左岸者的召喚所結之實……


    以吾血肉為容器,靈魂為枷鎖,賜汝以吾名。至此相生相守、不倦不離……


    ……


    既此,契成。”


    隨著這樣事情的完結,那個全身黝黑的女人身體漸漸融化重塑,變成了一條細長金屬鎖鏈。


    格裏菲斯捂著胸口的傷,深吸一口氣,彎下腰來將鎖鏈撿拾起來。


    “沒辦法了,暫時就這樣吧。”


    剛剛一瞬間發生的事情,看起來簡單明快,至多隻是多了一點兒漂亮的特效。但這事情卻有著整條因果弦線和宇宙的根本法則的參與與烙印。


    剛剛的那竄動作其實是一個認主的儀式,格裏菲斯耗費了大量的因果和以大妖之名強行與青羽確認的主仆關係,也可以說是一種伴生關係。


    主仆關係什麽的,聽起來就知道是一種強製性喪失自由的惡劣東西。但對於即將被血脈吞噬掉靈魂的青羽來說,這個伴生契約,其實能夠分擔血脈吞噬靈魂的傷害。


    簡而言之,就是大妖用自己強大的靈魂庇佑住青羽殘存的魂魄,將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


    格裏菲斯雖然暫時喪失了肉體,但靈魂強度還在,區區‘黯窕’的腐蝕雖然惡劣,卻也不至於到得傷筋動骨的程度,大妖自持還受得了。


    不過,因為切斷了血脈的侵蝕力,同樣的,青羽想要從血脈中再次提取並增長力量,幾乎變的不可能,也就是說,在找到解決方法之前,青羽的力量將會永遠的止步於此。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青羽利用格裏菲斯血肉的天然聯係和血脈‘黯窕’的力量,強行突破象限而來,這行為是超越了她能力範圍之外的,所以對自身的傷害也大。


    這種傷害體現在多方麵,可能是靈魂上,也可能是潛力上,但最直觀的,還是與格裏菲斯廝殺的短暫爆發之後的漫長衰弱期和靈魂真空期。


    青羽與格裏菲斯簽訂契約之後,魂魄受庇於大妖,成為內斂。而血脈‘黯窕’失去靈魂製約,力量顯化,讓因其力量幻化成的青羽身體還原成鎖鏈形狀。


    ‘黯窕’是上古兇器,是殺人工具,大妖將之留在身邊。而這鎖鏈形態因為融合了‘黯窕’殘存血脈和大妖格裏菲斯血脈的關係,而顯化出極端強橫的攻擊特征,因此其使用條件也相對苛刻。


    大妖全勝時期使用這種鎖鏈當然不在話下,但以如今格裏菲斯的狀態和實力,在封印‘黯窕’所有威能的情況下,勉強可以用。


    即使如此,對於格裏菲斯來說,這鎖鏈也比本世界絕大多數的武器趁手。


    單以物質性來說,便是這個象限都難以被切斷的東西,以象限強度來說,空間壁壘也無法傷害這鎖鏈分毫,所以在這種低烈度的象限使用,應當剛剛好。


    ……


    ……


    等格裏菲斯與青羽簽訂了契約,在遠處的黑暗中才開始稀稀疏疏的鞏立出一片陰影,過了一會兒,一個修長的人影才姍姍然走過來,竟然是剛參加完名流晚宴一身華裝兩頰微醺的花爺。


    花爺晃晃悠悠的走過來,左臂上綁著一條粉紅色的絲巾,被打成了蝴蝶結,發出陣陣少女香味。顯然這條絲巾的主人是剛剛在宴會上的某位懷春少女或者是妙齡少婦,被花爺身體中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內在而被吸引了。


    花爺探著腦袋左右看了看,視線從‘鎖鏈青羽’飄到格裏菲斯身上,最後語調不清不楚的說了一些話,隨即被某種視線所幹擾:


    “你那是什麽眼神,怪我沒來增援嗎?!……她會秒了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花爺瞪著漂亮的丹鳳眼理直氣壯的大聲說著,他的氣勢旺了旺,然後又自言自語的碎碎念道:


    “我又不是這個時空的生物。”


    穿著者夜禮服的男人華表衣物上還飄散著紅酒的氣息,在夜風裏配合著他的麵容和表情,給人一種壞男人的感覺。


    格裏菲斯沒有理會他,他撫摸著手中黝黑的鎖鏈,體味著那份冰冷,終於悠悠說了一些話:


    “青羽這女人你也認識,多少年以前,就傻乎乎的,不怎麽討喜。


    今天她走了彎路,嗯,靈魂融入血脈……彎路……嗬,你看看這個做事風格,是不是時曾相識……算了,事已至此我也懶得說了。


    哦,對了,你也看到了,這個女人大言不慚過來尋仇,被我分分鍾打倒了,還被強行簽了主仆契約,你說慘不慘……”


    這話之後,大妖自我體味了一會兒,砸砸嘴巴,接著說道:


    “要我說就真是慘,連記憶都不完整了,嘖嘖……所以說啊,人的一生,做什麽都好,錯什麽都可以,但就是不能交了損友。什麽亂七八糟薄情寡義的男人都交,落得這個下場實在活該。


    女人嘛,這麽拚命做什麽,還學人家玩什麽複仇,真以為自己混黑社會啊……我大妖格裏菲斯也不是好欺負的啊……封印你……”


    大妖聲音漸漸小下來,到的後來,已經有些自言自語的味道。他保持著那種不願意負責任的壞男人形象,惡形惡狀的總結:


    “切,真是從頭到腳都隻會惹麻煩的蠢女人。”


    這話之後,花爺也點頭讚成了一些。他跟大妖格裏菲斯同根而生,本質上是一個人,雖然還沒有經曆終湮之戰,在感官上,對於青羽的印象也不會相差太多。


    為了讓‘黯窕’認主,格裏菲斯實際上花費掉了到目前為止節省下來的幾乎全部因果,他當然肉痛一些,但‘黯窕’確實是一把不錯的武器,如今格裏菲斯所麵臨的問題,不是肉痛因果之力的流失,而是對‘黯窕’這把武器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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