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鈴鈴鈴——”
上課的鈴聲響起了。
在聽到鈴聲瞬間,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垂在身側的手指時不時地微微一顫，像是在刻意抑製著某種衝動。
他在心中倒數。
10、9、8……
教室裏鴉雀無聲。
空氣像是不再流動，偌大的教室內連唿吸聲都聽不到,右邊的窗子外黑不見底,氣氛壓抑至極。
座位上，每一個主播都神經緊繃,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3、2、1。
十秒倒數結束,什麽都沒有發生。
陰冷的感覺從座椅和桌麵上傳來,但是,熟悉的、無法抗拒的困倦感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也就是說，和其他的必修課不同,這節思想品德課，的的確確是不能昏睡過去的。
階梯教室中的主播們神色複雜,但總體來說……感到失望的人顯然占多數。
【育英綜合大學】直播大廳：
“哈哈哈哈哈,這些主播不會還以為這次會和以前的必修課一樣睡一覺就能結束吧？”
“嘖嘖嘖,確實天真。”
“不過說實話,他們已經很幸運了,這不比沒找到這裏的主播強多了？”
隨著思想品德課的開始，一小片熟悉這個副本的觀眾迴到了直播間內，原本關注度和在線人數始終在穩定降低的【育英綜合大學】，排名忽然小幅度地迴升了一些。
正在觀眾們聊得熱火朝天之時，忽然,緊閉的門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裏傳來,像是有人正在向著這個方向狂奔。
下一秒。
“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響起。
階梯教室內一片死寂,手掌拍擊門板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所有的主播都被嚇了一跳，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開門，快開門！！”
隔著門板，門外之人的聲音顯得格外緊迫急促，尖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像是經受著極大的折磨和恐懼一般。
“我，我們沒有遲到！我們已經找到階梯教室了……已經找到了、已經找到了！所以快點開門放我們進去啊！”
到最後，外麵的人已經開始控製不住地尖叫起來，神經質地重複著一句話，手中的動作越大，到最後甚至開始踹起了門來。
“砰砰砰！！”
緊閉的教室門被劇烈搖撼著，像是要脫出門框一樣。
階梯教室裏，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屏息注視著講台上的副校長。
副校長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教室裏的四個學生會成員也是同樣。
階梯教室裏，隻能聽到劇烈的拍門聲。
“隨便誰也好，過來幫我開開門，求求你們了！”門外的人開始哀求，“你想要什麽報酬都可以，積分、道具，我的一切都可——”
“不，不……不，不要，不要！！我還不想——”
下一秒，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淒厲的尖叫聲，絕望的求救聲，拍門聲，唿吸聲，腳步聲，全部消失了。
就像是被畫上了休止符一樣，走廊之中死寂如水，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響。
“……”
階梯教室內，主播們麵如土色。
窗外透不進一絲光亮，越發顯得黑如深淵，看得令人脊背發涼。
確實，他們找到了階梯教室，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們這樣的運氣，那麽，那些沒有找到教室的人身上會發生什麽事？
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橘子糖眯了下眼，低頭檢查了一下手機。
雨果到現在還沒有發信息過來。
作為隊長，她是能夠遠程確定隊內主播的狀態的——雖然雨果至今為止仍然沒有動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雨果現在還是活著的。
也就是說，“沒有找到並進入階梯教室”，並不是必死的條件。
橘子糖收迴手機。
在教室裏的主播們各懷心事之際，學生會的四個成員開始無聲無息地走動了起來，一張張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紙張被發了下去，放在了每個主播的桌子上。
溫簡言垂下眼，看向自己麵前的這張紙。
和選修課上的不同，這張紙並不是空的。
恰恰相反，它寫的滿滿當當。
抬頭是一行黑體字：
“育英綜合大學思想品德綱領。”
“……”
溫簡言一怔。
正在溫簡言審視紙上文字的時候，頭頂不遠處傳來了副校長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
“想要成為育英綜合大學的一份子，你們必須經過嚴格的思想品德教育，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更好地在這裏學習和生活，成長為有用的人才，並且有美好光明的未來。”
此時此刻，所有的主播桌上都已經被放上了一張陰冷的紙。
但是，那四位學生會的成員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不緊不慢地在教室裏走動著，像是在巡視檢查著一般，令所有人的神經都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副校長接著說：
“接下來，所有被念到學號的學生站起來，朗讀一段綱領之中的內容。”
他拿起桌上的厚厚的名單，念道：
“180001。”
沒人應答。
溫簡言稍稍扭過頭，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圈。
沒有任何一個人站起身來——也不知道這第一位被點到名的同學究竟是沒有找到階梯教室，還是已經在前五天內死亡了。
在稍微等待幾秒之後，副校長低下頭，在紙上畫了幾筆，然後接著念：
“180002。”
依舊沒人應答。
“180003。”
這一次，學號總算不是空著的了。
一個主播從教室第後排站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喉頭滾動著，手指緊緊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像是十分緊張。
教室內，每個人都在緊緊地盯著他，等待著。
包括講台上的副校長，以及在階梯教室內走動著的四位學生會成員。
這位003號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開口：
“作……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承諾，遵、遵守校紀校規，尊重老師和學生會的權威，積極參與社團活動……”
他念的磕磕絆絆。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紙張上，跟著對方朗讀的順序，閱讀著紙張上的文字。
那位主播十分小心，一個字都沒有念錯。
這份綱領的內容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內容基本上都是一些很基本的學生守則，比起“思想品德綱領”，更像是一份承諾書、或者是什麽宣言之類的。
“我、我、我……”
突然，朗誦著綱領的主播忽然卡殼了。
溫簡言一頓，抬起頭來，向著對方看去。
那個主播仍舊站在自己位子上，但是，他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極其蒼白，幾乎要比他手中的紙都要白上幾分了，額前不知不覺已經冷汗密布，甚至有的順著鬢角流淌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桌子上。
“我承諾……”
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作為學校的一份子，我，我將——”
溫簡言注意到，那位主播一邊念著，一邊時不時地從紙後抬起眼，神經質地、一遍遍地注視著自己麵前的一小片空地，並且越來越頻繁。
他在看什麽？
溫簡言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片空地。
可惜，他什麽都看不到。
是隻有本人才能看到的什麽景象嗎？就像是他現在右側、始終試圖引起他注意力的“幻覺”？
溫簡言皺起眉頭。
“我——我——”
那位主播變得更加磕絆，每個字間停頓的時間加倍拉長，他的手指已經抖得捉不住紙，微微突出的眼珠轉動著，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
然後。
一切戛然而止了。
他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無比，整個人“咕咚”往下一栽，腦袋重重地撞在了桌麵上，發出一聲巨響。
那張臉正正好對著溫簡言的方向。
慘白，僵硬，扭曲，眼珠灰白，瞳孔擴散。
顯然已經死了。
所有人都是一個激靈，空氣頓時變得死寂而沉重。
到現在，他們顯然都早已清楚，這節思想品德課和以往的必修課不同，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人的死亡會來的如此之快。
無聲無息，毫無征兆。
“……”
溫簡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聲地活動了一下手指。
前後不過短短幾分鍾，他的掌心裏不知不覺已經覆蓋了一層粘膩的冷汗。
講台上，副校長用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說：
“這位同學朗讀的很好，好，下一位。”
“180004。”
階梯教室裏的死寂維持了幾秒，見無人應答，副校長低下頭，正準備劃掉名字，那位被點到學號的主播似乎才終於做好了心理準備，緩緩地站了起來。
副校長放下筆。
“很好，從頭開始朗讀吧。”
第一人的死亡顯然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帶來了很強的刺激，但是，即使如此，被叫到學號的主播還是不得不遵守規則，繼續朗讀。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我承諾，遵守——”
他磕磕絆絆地讀著。
在朗讀聲中，溫簡言扭頭看向屍體的方向。
屍體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它的下頜像是失去彈性的皮筋，嘴巴一點點地大大張開，鮮血從口中流淌而出。
溫簡言看到，在他的嘴巴深處，隻剩半截布滿纖維的斷肉。
舌頭消失了。
一層冷汗從脊背上滲出。
主播已經念過了上一位卡頓的地方。
“……我是育英綜合大學的一份子，我愛我的母校，我——”
他的額頭直冒冷汗，忽然停住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下一個死者。
但是，和所有人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不僅沒有出任何事，而且還硬著頭皮，繼續讀了下去：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母校。”
這一段結束了。
“很好，這位同學讀的很不錯，”講台上的副校長顯得很滿意，他抬抬手：“坐下吧。”
那個主播頓時如釋重負，飛快地坐下了。
“……”
階梯教室裏的其他主播都是一愣，疑惑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怎麽迴事？
為什麽第一個死了，而第二個活著？
他們之間有什麽區別？
隻可惜，在這節課上，主播們不能彼此交流，除了隊友間能偷偷地私下裏通過手機交流之外，其他人無法得知他究竟經曆了些什麽。
接下來的事情就發展的十分順暢了。
一個一個的學號被點到，主播們接二連三地站起身開來。
沒有到場的人都會被在名冊上記上一筆，而那些被點到名字的主播，則會站起身朗讀紙上的內容。
一部分人會在朗讀過程之中突然斷掉，原因不明地死亡——而他們的死狀都並不相同，有人的脖子上出現了青紫色的掐痕，有人則是從口中湧出漆黑色的水，像是在陸地上被活生生淹死，也有人是胸口出現空空的大洞，鮮血噴湧而出。
死亡時有發生，但是，總體來說的話，這個比例其實並不算多。
終於，一個熟悉的學號出現在了副校長的口中。
“180039。”
溫簡言的心髒劇烈地跳了一下。
但是，表麵上，他還是平靜地站起身來，手中拿著那張薄薄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紙張。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講台上，副校長一瞬不瞬的目光像是陰冷的錐子，將他的身體整個穿透。
而蘇成等人則都顯得十分緊張，由於規則的限製，他們並不清楚那些主播的死亡原因——而在現在這種一切未知的情況下，san值最低的溫簡言自然也是最危險的。
溫簡言冷靜地開始朗讀：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承諾——”
他的聲線穩定，沒有任何一個字出錯。
但是，隨著一字一句從他的口中吐出，紙上的陰冷之意越發強烈，像是要講他的體溫一並帶走似的。
溫簡言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雖然念誦未停，但是，他的眼珠卻不著痕跡地望向一瞥——
果然，他本就所剩無幾的san值毫無預兆地波動了起來。
溫簡言心底瞬間湧起一陣冷意。
看樣子，他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雖然這節課不需要入睡，但是，作為必修課，他們仍舊是需要付出san值為代價的。
這樣的話，他就會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麵。
【誠信至上】直播間：
“媽耶完了完了……”
“主播san值太低了，這波怕不是要寄啊！”
“但是說實話，我倒是對主播挺有信心的……”
“？前麵的別太盲目了，醒醒吧，前麵san值還剩七八十的人都死了，他這個隻剩下三十多的人我不信能抗住好吧！”
san值下降的副作用開始在溫簡言的身上顯現，他的視線開始潰散，耳邊的幻聽逐漸放大。
但是，即便如此，溫簡言的念誦仍然緩慢，持續，有力：
“……遵守校紀校規，尊重老師——”
忽然，越過紙張下緣，他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什麽東西。
課桌旁不遠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黑漆漆的頭顱，慘白的臉孔歪斜著，嘴角高高揚起，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嘻嘻。”
詭譎的笑聲響起。
溫簡言的脊背上頓時冒出一層冷汗。
咕嚕嚕。
頭顱一點點地向著他滾動。
“嘻嘻。”
笑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一切都是搖晃，一切都在潰敗，一切都在失控。
忽然，始終在他身邊徘徊的“幻覺”俯身湊近：“需要幫忙嗎？”
那陰冷的氣息湊近，溫簡言像是陡然從這種被魘住的狀態之中抽離出來。
閉嘴。
他在心裏迴道。
剛才的停頓幾乎快到無人覺察，他仍然在平靜地念誦：“尊重老師和學生會的權威，積極參與社團活動——”
視線邊緣，那顆滾動的頭顱越來越近，嘻嘻的詭異笑聲也變得更加響亮，熟悉的、源於死亡的恐懼感襲來，令溫簡言的手指微微顫抖。
但是，他的大腦卻在飛速轉動。
會死嗎？
會死嗎？
在那瞬間，先前被忽視的證據和線索都被一一整合起來。
溫簡言現在朗誦的內容並不算少，甚至已經比一些死去的主播更多了。
但他還沒有死。
退一萬步說，溫簡言不覺得，整個教室裏會有比他san值更低的人。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是以san值高低作為死亡標準劃分的話，他可能會在開口第一句時死去。
可是他沒有。
san值高低不是死亡劃分的依據，那又是什麽呢？
溫簡言腦海中閃過屍體大張著的嘴巴，斷裂的舌根。
視線邊緣裏，是一點點滾動靠近的頭顱。
——每個主播的死法都不一樣。
為什麽？
頭頂的san值仍在掉落。
溫簡言咬緊牙關。
死法不一樣，是因為他們麵前出現的“危險”不一樣。
選了不同的課，所以才會遇到不一樣的“危險”
可問題是，作業已經交上去了，課程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為什麽這些東西會再次出現？
溫簡言的掌心裏滲出冰冷粘膩的汗水。
因為這張紙。
因為san值降低，所以，甫一接觸這張紙，溫簡言就注意到了，從其中釋放出來的陰冷氣息。
之前給過他類似感覺的，是選修課上下發的紙張。
在那張陰冷空白的作業紙上寫字，他們會被帶迴課程之中，那麽，這張紙讓他們朗讀的紙祈禱的作用……或許是讓課程之中的東西，進入到現實裏。
媒介會是什麽呢？
san值。
完成作業的時候，san值會降低。
朗讀紙上內容的時候，san值也會降低。
那為什麽明明念的是同一段內容，有人活、也有人死呢？
不像寫字的作業紙，主播完成的任務總量是一樣的，可san值的降低卻是無法控製的，既然如此，那麽，唯一的變量隻可能是速度了。
對於已經交上“課後作業”的主播們，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些“危險”來源是有多恐怖。
紙張吞吃san值，san值越低，主播就會越恐懼。
越恐懼，san值掉的就越快，“危險”也會更快入侵現實。
溫簡言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顆頭顱上移開。
他注視著麵前的紙張，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在緩緩念著紙張上的內容：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學生，我的使命是學習，得到更多的學分，好好完成學業——”
【誠信至上】直播間：
“……”
“我去……san值降的慢下來了。”
“在san值這麽低的時候遇到這種幻覺的襲擊，居然還能維持判斷力……我真的驚了，之前可是有個從70直接降到0的！”
之前那個發彈幕稱對溫簡言有信心的觀眾再次開麥了：
“瞧，我就說吧，如果是別的情景出現，主播可能會有事，但是這種對他來說絕對是小case！”
“啊？為什麽啊？”
“你們別忘了，之前在體育場上的時候，他可是在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硬生生靠著意誌力讓自己的san值上升了幾個點啊，我可不覺得一般主播有這種意誌力……所以，這種全靠意誌力能不能穩住的環節，我是絕對不擔心主播過不了關的。”
在腦海之中想通這一切之後，溫簡言冷靜了下來，他一邊念著，一邊向著上方掃了一眼。
san值還剩29。
到臨界值了。
溫簡言的心一沉。
他清楚這代表著什麽。
也就是說，接下來如果他不再使用礦泉水道具，他的san值不再會隨著時間自然迴複，也會成為整個副本之中，無時無刻吸引著怪物的燈塔。
講台上的視線，來自於教室角落，四位學生會成員的視線存在感在飛快增強。陰冷、貪婪，充滿惡意。
溫簡言感到脊背發涼。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好消息。
至少這一次他的念誦到了尾聲，而san值還沒有降低到會直接致死的地步。
無論如何，他活下來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收迴視線，重新向著紙張上看去，準備講這段念完。
但是，在他垂下眼的一瞬，忽然，他的眼前微微一花，像是整個世界都晃了一下。
下一秒，紙張上的文字原本漆黑整齊的文字，突然變成了刺眼的，濃鬱的猩紅色。
一行一行，總量和先前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內容卻改變了。
溫簡言瞬間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原本正常的“思想品德綱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句完全一致的話，反反複複，一遍一遍出現，猩紅地紮著人的視網膜：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血肉】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精神】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生命】
“鈴鈴鈴——”
上課的鈴聲響起了。
在聽到鈴聲瞬間,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垂在身側的手指時不時地微微一顫，像是在刻意抑製著某種衝動。
他在心中倒數。
10、9、8……
教室裏鴉雀無聲。
空氣像是不再流動，偌大的教室內連唿吸聲都聽不到,右邊的窗子外黑不見底,氣氛壓抑至極。
座位上，每一個主播都神經緊繃,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3、2、1。
十秒倒數結束,什麽都沒有發生。
陰冷的感覺從座椅和桌麵上傳來,但是,熟悉的、無法抗拒的困倦感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也就是說，和其他的必修課不同,這節思想品德課，的的確確是不能昏睡過去的。
階梯教室中的主播們神色複雜,但總體來說……感到失望的人顯然占多數。
【育英綜合大學】直播大廳：
“哈哈哈哈哈,這些主播不會還以為這次會和以前的必修課一樣睡一覺就能結束吧？”
“嘖嘖嘖,確實天真。”
“不過說實話,他們已經很幸運了,這不比沒找到這裏的主播強多了？”
隨著思想品德課的開始，一小片熟悉這個副本的觀眾迴到了直播間內，原本關注度和在線人數始終在穩定降低的【育英綜合大學】，排名忽然小幅度地迴升了一些。
正在觀眾們聊得熱火朝天之時，忽然,緊閉的門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裏傳來,像是有人正在向著這個方向狂奔。
下一秒。
“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響起。
階梯教室內一片死寂,手掌拍擊門板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所有的主播都被嚇了一跳，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開門，快開門！！”
隔著門板，門外之人的聲音顯得格外緊迫急促，尖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像是經受著極大的折磨和恐懼一般。
“我，我們沒有遲到！我們已經找到階梯教室了……已經找到了、已經找到了！所以快點開門放我們進去啊！”
到最後，外麵的人已經開始控製不住地尖叫起來，神經質地重複著一句話，手中的動作越大，到最後甚至開始踹起了門來。
“砰砰砰！！”
緊閉的教室門被劇烈搖撼著，像是要脫出門框一樣。
階梯教室裏，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屏息注視著講台上的副校長。
副校長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教室裏的四個學生會成員也是同樣。
階梯教室裏，隻能聽到劇烈的拍門聲。
“隨便誰也好，過來幫我開開門，求求你們了！”門外的人開始哀求，“你想要什麽報酬都可以，積分、道具，我的一切都可——”
“不，不……不，不要，不要！！我還不想——”
下一秒，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淒厲的尖叫聲，絕望的求救聲，拍門聲，唿吸聲，腳步聲，全部消失了。
就像是被畫上了休止符一樣，走廊之中死寂如水，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響。
“……”
階梯教室內，主播們麵如土色。
窗外透不進一絲光亮，越發顯得黑如深淵，看得令人脊背發涼。
確實，他們找到了階梯教室，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們這樣的運氣，那麽，那些沒有找到教室的人身上會發生什麽事？
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橘子糖眯了下眼，低頭檢查了一下手機。
雨果到現在還沒有發信息過來。
作為隊長，她是能夠遠程確定隊內主播的狀態的——雖然雨果至今為止仍然沒有動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雨果現在還是活著的。
也就是說，“沒有找到並進入階梯教室”，並不是必死的條件。
橘子糖收迴手機。
在教室裏的主播們各懷心事之際，學生會的四個成員開始無聲無息地走動了起來，一張張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紙張被發了下去，放在了每個主播的桌子上。
溫簡言垂下眼，看向自己麵前的這張紙。
和選修課上的不同，這張紙並不是空的。
恰恰相反，它寫的滿滿當當。
抬頭是一行黑體字：
“育英綜合大學思想品德綱領。”
“……”
溫簡言一怔。
正在溫簡言審視紙上文字的時候，頭頂不遠處傳來了副校長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
“想要成為育英綜合大學的一份子，你們必須經過嚴格的思想品德教育，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更好地在這裏學習和生活，成長為有用的人才，並且有美好光明的未來。”
此時此刻，所有的主播桌上都已經被放上了一張陰冷的紙。
但是，那四位學生會的成員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不緊不慢地在教室裏走動著，像是在巡視檢查著一般，令所有人的神經都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副校長接著說：
“接下來，所有被念到學號的學生站起來，朗讀一段綱領之中的內容。”
他拿起桌上的厚厚的名單，念道：
“180001。”
沒人應答。
溫簡言稍稍扭過頭，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圈。
沒有任何一個人站起身來——也不知道這第一位被點到名的同學究竟是沒有找到階梯教室，還是已經在前五天內死亡了。
在稍微等待幾秒之後，副校長低下頭，在紙上畫了幾筆，然後接著念：
“180002。”
依舊沒人應答。
“180003。”
這一次，學號總算不是空著的了。
一個主播從教室第後排站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喉頭滾動著，手指緊緊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像是十分緊張。
教室內，每個人都在緊緊地盯著他，等待著。
包括講台上的副校長，以及在階梯教室內走動著的四位學生會成員。
這位003號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開口：
“作……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承諾，遵、遵守校紀校規，尊重老師和學生會的權威，積極參與社團活動……”
他念的磕磕絆絆。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紙張上，跟著對方朗讀的順序，閱讀著紙張上的文字。
那位主播十分小心，一個字都沒有念錯。
這份綱領的內容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內容基本上都是一些很基本的學生守則，比起“思想品德綱領”，更像是一份承諾書、或者是什麽宣言之類的。
“我、我、我……”
突然，朗誦著綱領的主播忽然卡殼了。
溫簡言一頓，抬起頭來，向著對方看去。
那個主播仍舊站在自己位子上，但是，他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極其蒼白，幾乎要比他手中的紙都要白上幾分了，額前不知不覺已經冷汗密布，甚至有的順著鬢角流淌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桌子上。
“我承諾……”
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作為學校的一份子，我，我將——”
溫簡言注意到，那位主播一邊念著，一邊時不時地從紙後抬起眼，神經質地、一遍遍地注視著自己麵前的一小片空地，並且越來越頻繁。
他在看什麽？
溫簡言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片空地。
可惜，他什麽都看不到。
是隻有本人才能看到的什麽景象嗎？就像是他現在右側、始終試圖引起他注意力的“幻覺”？
溫簡言皺起眉頭。
“我——我——”
那位主播變得更加磕絆，每個字間停頓的時間加倍拉長，他的手指已經抖得捉不住紙，微微突出的眼珠轉動著，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
然後。
一切戛然而止了。
他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無比，整個人“咕咚”往下一栽，腦袋重重地撞在了桌麵上，發出一聲巨響。
那張臉正正好對著溫簡言的方向。
慘白，僵硬，扭曲，眼珠灰白，瞳孔擴散。
顯然已經死了。
所有人都是一個激靈，空氣頓時變得死寂而沉重。
到現在，他們顯然都早已清楚，這節思想品德課和以往的必修課不同，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人的死亡會來的如此之快。
無聲無息，毫無征兆。
“……”
溫簡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聲地活動了一下手指。
前後不過短短幾分鍾，他的掌心裏不知不覺已經覆蓋了一層粘膩的冷汗。
講台上，副校長用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說：
“這位同學朗讀的很好，好，下一位。”
“180004。”
階梯教室裏的死寂維持了幾秒，見無人應答，副校長低下頭，正準備劃掉名字，那位被點到學號的主播似乎才終於做好了心理準備，緩緩地站了起來。
副校長放下筆。
“很好，從頭開始朗讀吧。”
第一人的死亡顯然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帶來了很強的刺激，但是，即使如此，被叫到學號的主播還是不得不遵守規則，繼續朗讀。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我承諾，遵守——”
他磕磕絆絆地讀著。
在朗讀聲中，溫簡言扭頭看向屍體的方向。
屍體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它的下頜像是失去彈性的皮筋，嘴巴一點點地大大張開，鮮血從口中流淌而出。
溫簡言看到，在他的嘴巴深處，隻剩半截布滿纖維的斷肉。
舌頭消失了。
一層冷汗從脊背上滲出。
主播已經念過了上一位卡頓的地方。
“……我是育英綜合大學的一份子，我愛我的母校，我——”
他的額頭直冒冷汗，忽然停住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下一個死者。
但是，和所有人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不僅沒有出任何事，而且還硬著頭皮，繼續讀了下去：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母校。”
這一段結束了。
“很好，這位同學讀的很不錯，”講台上的副校長顯得很滿意，他抬抬手：“坐下吧。”
那個主播頓時如釋重負，飛快地坐下了。
“……”
階梯教室裏的其他主播都是一愣，疑惑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怎麽迴事？
為什麽第一個死了，而第二個活著？
他們之間有什麽區別？
隻可惜，在這節課上，主播們不能彼此交流，除了隊友間能偷偷地私下裏通過手機交流之外，其他人無法得知他究竟經曆了些什麽。
接下來的事情就發展的十分順暢了。
一個一個的學號被點到，主播們接二連三地站起身開來。
沒有到場的人都會被在名冊上記上一筆，而那些被點到名字的主播，則會站起身朗讀紙上的內容。
一部分人會在朗讀過程之中突然斷掉，原因不明地死亡——而他們的死狀都並不相同，有人的脖子上出現了青紫色的掐痕，有人則是從口中湧出漆黑色的水，像是在陸地上被活生生淹死，也有人是胸口出現空空的大洞，鮮血噴湧而出。
死亡時有發生，但是，總體來說的話，這個比例其實並不算多。
終於，一個熟悉的學號出現在了副校長的口中。
“180039。”
溫簡言的心髒劇烈地跳了一下。
但是，表麵上，他還是平靜地站起身來，手中拿著那張薄薄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紙張。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講台上，副校長一瞬不瞬的目光像是陰冷的錐子，將他的身體整個穿透。
而蘇成等人則都顯得十分緊張，由於規則的限製，他們並不清楚那些主播的死亡原因——而在現在這種一切未知的情況下，san值最低的溫簡言自然也是最危險的。
溫簡言冷靜地開始朗讀：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在校學生，我承諾——”
他的聲線穩定，沒有任何一個字出錯。
但是，隨著一字一句從他的口中吐出，紙上的陰冷之意越發強烈，像是要講他的體溫一並帶走似的。
溫簡言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雖然念誦未停，但是，他的眼珠卻不著痕跡地望向一瞥——
果然，他本就所剩無幾的san值毫無預兆地波動了起來。
溫簡言心底瞬間湧起一陣冷意。
看樣子，他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雖然這節課不需要入睡，但是，作為必修課，他們仍舊是需要付出san值為代價的。
這樣的話，他就會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麵。
【誠信至上】直播間：
“媽耶完了完了……”
“主播san值太低了，這波怕不是要寄啊！”
“但是說實話，我倒是對主播挺有信心的……”
“？前麵的別太盲目了，醒醒吧，前麵san值還剩七八十的人都死了，他這個隻剩下三十多的人我不信能抗住好吧！”
san值下降的副作用開始在溫簡言的身上顯現，他的視線開始潰散，耳邊的幻聽逐漸放大。
但是，即便如此，溫簡言的念誦仍然緩慢，持續，有力：
“……遵守校紀校規，尊重老師——”
忽然，越過紙張下緣，他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什麽東西。
課桌旁不遠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黑漆漆的頭顱，慘白的臉孔歪斜著，嘴角高高揚起，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嘻嘻。”
詭譎的笑聲響起。
溫簡言的脊背上頓時冒出一層冷汗。
咕嚕嚕。
頭顱一點點地向著他滾動。
“嘻嘻。”
笑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一切都是搖晃，一切都在潰敗，一切都在失控。
忽然，始終在他身邊徘徊的“幻覺”俯身湊近：“需要幫忙嗎？”
那陰冷的氣息湊近，溫簡言像是陡然從這種被魘住的狀態之中抽離出來。
閉嘴。
他在心裏迴道。
剛才的停頓幾乎快到無人覺察，他仍然在平靜地念誦：“尊重老師和學生會的權威，積極參與社團活動——”
視線邊緣，那顆滾動的頭顱越來越近，嘻嘻的詭異笑聲也變得更加響亮，熟悉的、源於死亡的恐懼感襲來，令溫簡言的手指微微顫抖。
但是，他的大腦卻在飛速轉動。
會死嗎？
會死嗎？
在那瞬間，先前被忽視的證據和線索都被一一整合起來。
溫簡言現在朗誦的內容並不算少，甚至已經比一些死去的主播更多了。
但他還沒有死。
退一萬步說，溫簡言不覺得，整個教室裏會有比他san值更低的人。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是以san值高低作為死亡標準劃分的話，他可能會在開口第一句時死去。
可是他沒有。
san值高低不是死亡劃分的依據，那又是什麽呢？
溫簡言腦海中閃過屍體大張著的嘴巴，斷裂的舌根。
視線邊緣裏，是一點點滾動靠近的頭顱。
——每個主播的死法都不一樣。
為什麽？
頭頂的san值仍在掉落。
溫簡言咬緊牙關。
死法不一樣，是因為他們麵前出現的“危險”不一樣。
選了不同的課，所以才會遇到不一樣的“危險”
可問題是，作業已經交上去了，課程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為什麽這些東西會再次出現？
溫簡言的掌心裏滲出冰冷粘膩的汗水。
因為這張紙。
因為san值降低，所以，甫一接觸這張紙，溫簡言就注意到了，從其中釋放出來的陰冷氣息。
之前給過他類似感覺的，是選修課上下發的紙張。
在那張陰冷空白的作業紙上寫字，他們會被帶迴課程之中，那麽，這張紙讓他們朗讀的紙祈禱的作用……或許是讓課程之中的東西，進入到現實裏。
媒介會是什麽呢？
san值。
完成作業的時候，san值會降低。
朗讀紙上內容的時候，san值也會降低。
那為什麽明明念的是同一段內容，有人活、也有人死呢？
不像寫字的作業紙，主播完成的任務總量是一樣的，可san值的降低卻是無法控製的，既然如此，那麽，唯一的變量隻可能是速度了。
對於已經交上“課後作業”的主播們，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些“危險”來源是有多恐怖。
紙張吞吃san值，san值越低，主播就會越恐懼。
越恐懼，san值掉的就越快，“危險”也會更快入侵現實。
溫簡言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顆頭顱上移開。
他注視著麵前的紙張，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在緩緩念著紙張上的內容：
“——作為育英綜合大學的學生，我的使命是學習，得到更多的學分，好好完成學業——”
【誠信至上】直播間：
“……”
“我去……san值降的慢下來了。”
“在san值這麽低的時候遇到這種幻覺的襲擊，居然還能維持判斷力……我真的驚了，之前可是有個從70直接降到0的！”
之前那個發彈幕稱對溫簡言有信心的觀眾再次開麥了：
“瞧，我就說吧，如果是別的情景出現，主播可能會有事，但是這種對他來說絕對是小case！”
“啊？為什麽啊？”
“你們別忘了，之前在體育場上的時候，他可是在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硬生生靠著意誌力讓自己的san值上升了幾個點啊，我可不覺得一般主播有這種意誌力……所以，這種全靠意誌力能不能穩住的環節，我是絕對不擔心主播過不了關的。”
在腦海之中想通這一切之後，溫簡言冷靜了下來，他一邊念著，一邊向著上方掃了一眼。
san值還剩29。
到臨界值了。
溫簡言的心一沉。
他清楚這代表著什麽。
也就是說，接下來如果他不再使用礦泉水道具，他的san值不再會隨著時間自然迴複，也會成為整個副本之中，無時無刻吸引著怪物的燈塔。
講台上的視線，來自於教室角落，四位學生會成員的視線存在感在飛快增強。陰冷、貪婪，充滿惡意。
溫簡言感到脊背發涼。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好消息。
至少這一次他的念誦到了尾聲，而san值還沒有降低到會直接致死的地步。
無論如何，他活下來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收迴視線，重新向著紙張上看去，準備講這段念完。
但是，在他垂下眼的一瞬，忽然，他的眼前微微一花，像是整個世界都晃了一下。
下一秒，紙張上的文字原本漆黑整齊的文字，突然變成了刺眼的，濃鬱的猩紅色。
一行一行，總量和先前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內容卻改變了。
溫簡言瞬間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原本正常的“思想品德綱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句完全一致的話，反反複複，一遍一遍出現，猩紅地紮著人的視網膜：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血肉】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精神】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