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四麵漏風的破屋之中,迴蕩著雨點敲擊著屋頂的聲音,屋簷之下,一個身材矮小的女性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眼珠微微向上翻,眼珠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藍色,嘴唇微微翕動,似乎還在低聲地念叨著什麽。


    在她的麵前,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張白紙。


    她的手指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死死地攥著一支筆,在紙麵之上看似胡亂地劃動著————她越畫越塊,越畫越快,無數淩亂的線條彼此交織,很快,紙張上的畫麵逐漸變得清晰完整起來。


    突然,那個主播猛地大喘一口氣,向後一跌。


    如果不是有隊友站在她的身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否則她就可能就要直接栽倒在地了。


    "這感覺像是……商店街?"


    洛克特從地上撿起那張塗滿線條的紙,端詳著上麵逐漸浮現出來的圖畫,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


    “看起來像是。”


    一旁的青年點點頭,讚同道。


    “這個小鎮的格局居然還挺完整的。”


    洛克特輕哼一聲,然後將那張白紙遞給勉力站起身來的那位女性隊員。


    對方白著一張臉點點頭,接過紙,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上麵那好像是小孩子亂塗亂畫的圖案。


    顯然,她早已習慣於解讀這些看似雜亂,但卻好像蘊含著無數信息的線條了。


    很快,她抬起頭來,向著某個方向一指:


    “大約在那個方向,不遠,應該很快就能到達了。”


    洛克特點點頭∶"好。"


    說完,他扭頭向著眾人一招手∶“走吧。”


    "……"


    雲碧藍悄無聲息地讓自己手中的手機滑入口袋,正準備邁步跟上,但正在這時,隻聽那位剛剛在紙上塗抹畫麵的女主播遲疑著開了口:


    “但是……”


    洛克特收住腳步,扭頭看了過來“什麽”


    那個女主播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手中的畫調轉了一個方向,然後將畫麵上的其中一個地方指點給洛克特他們看。


    雲碧藍不著痕跡地稍稍上前挪了一步,探頭向著紙上看去。


    白紙之上滿是瘋狂淩亂的黑色線條,像是由一個精神病人畫出來的一般,那無數線條的或深或淺的交疊著,組成了一個大致的模糊畫麵,離得稍微遠一點,就能看到一張十分立體的圖像。


    但是,在這張畫麵的角落,有一個地方線條深深密布,無數道黑線彼此交疊,密密麻麻,不留一絲空隙,看上去像是一個漆黑的,密不透風的大洞,完全看不到任何輪廓和邊緣,莫名令人心驚。


    “這是……”


    洛克特微微皺起眉頭,問道。


    “我也不清楚。”那個女主播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十分嚴肅地說道,“隊長,您也是知道,我在念寫的時候是沒有任何意識的,我也是隻能在一切結束之後勉強解讀而已,不過……”


    她的臉色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脫力之中恢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這個地方給我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如果我們進入的商業街,最好不好接近這個地方,否則,我總覺得,可能會有什麽恐怖的事情發生。”


    "……"


    洛克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緩緩地點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走吧,該出發了。"


    雲碧藍跟在隊伍後麵,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地稍稍動了動,似乎想要做些什麽,但又忍住了。


    現在,所有人都在用最快速度向著房間外移動,而屋外是熟悉的綿綿陰雨。


    這條消息又不像是剛剛的“商店街”那樣,能夠被簡明扼要地發出去。


    在這種情況下,她完全找不到給溫簡言發消息的機會。


    雲碧藍向著破屋歪斜的門外。


    灰暗的,陰沉的天空之下,是連綿不絕的陰雨,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深重的雨幕隔絕了視線,完全看不到遠處究竟有些什麽。


    ——隻能跟著行動了。


    她深吸一口氣,跟著眾人離開了房間,向著雨中走去。


    ■■小學內。


    溫簡言站在教室門口,低頭注視著手中微微亮起的手機屏幕,白皙的側臉被微光照亮,眼底閃爍著沉思般的神情。


    ……商店街嗎。


    雲碧藍傳來的“商店街”的線索,和329內的油畫中的畫麵不可能毫無關係。


    越高級的副本也就越嚴謹,這一切不會隻是一個巧合。


    而洛克特他們直接刷新在商店街的可能性又很低,那麽,現在就隻有一個解釋了——黑方現在正出於、或者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商業街,而洛克特他們通過了某種方式得知了這一點,於是正在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這是最合理的猜測。


    他淺淺地舒了口氣,將手機塞迴口袋裏,轉身向著門外的走廊中走去,然後抬高聲音道∶“來消息了!”


    很快,分散到其他教室內的小隊成員走了出來。


    “雲碧藍說什麽”陳默問。


    溫簡言將手機屏幕展示給他們。


    黃毛的視線落在屏幕之上,不由得一怔∶


    "等一下,商店街難道說……?"


    溫簡言收迴手機,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陳默∶“那不正好我們正好可以在這次解決掉408內顧客的要求,一箭雙雕。”


    黃毛用力點頭。


    溫簡言沒有迴答。


    他垂下眼,掩住心底莫名產生的不安。


    雖然他們在這一次熄燈之後沒有進入329房間之中的油畫,但是,兜兜轉轉,他們最終還是……


    走上了原定的道路。


    但是,無論溫簡言現在心中有什麽隱憂,接下來都必須要前往商店街了,否則,他們就會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到時候,倘若再想跟上黑方的進度,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他抬起眼,總結道∶”雖然如此,但我們接下來恐怕暫時還無法行動,畢竟,我們手中現在還都沒有什麽能夠讓我們在雨中遠距離行走的道具,也並沒有這個小鎮的地圖,更不知道商店街在哪個地方,所以,我們接下來能做的,隻有繼續等待。"


    等雲碧藍到達商店街的那一刻。


    溫簡言不僅僅是雲碧藍的小隊隊長,更是她所處公會的會長,在這雙重紐帶的聯係下,雲碧藍是能夠在副本內將自己的位置共享給溫簡言的,而他們那邊現在應該還在移動之中,所以雲碧藍才並沒有任何消息,等到對麵到達目的地,就是溫簡言他們出發的時候了。


    “在這段時間裏,我們還是繼續在這個小學內尋找線索。”溫簡言抬起眼,看向眾人∶


    “所以呢,你們到現在為止有什麽收獲?”


    幾人麵麵相覷,搖搖頭。


    黃毛為難地聳聳肩"裏麵基本上都是一些雜物,桌椅啊,講桌啊,書本啊,全部都很普通,沒什麽特別重要的線索。


    "陳默點點頭∶


    “是的,我這邊也是這樣。”


    "等一下,"溫簡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你們進入的教室裏麵,沒有一間是有油畫的,對麽"黃毛和陳默都是一怔,點了點頭。


    溫簡言扭頭看向白雪,以及那個被迫從鍾山小隊換到他們隊伍之中的隊員∶"你們呢也是嗎"


    "……"


    白雪沉默著,幅度微小地點了下頭。


    鍾山小隊的隊員肩膀一哆嗦,誠惶誠恐地迴答道∶“是,是的,我這邊也沒有找到。”


    他們這邊一共五人,整個小學也不過隻有六個教室,也就是說,隻有一間教室,一間教師辦公室沒有被進入了。


    “走,我們去剩下的兩個房間內看看。”


    溫簡言當機立斷,說道。


    最後一間教室內漆黑一片,彌漫著一股潮濕森冷的氣味,蒼白的光柱緩慢地從教室內掃過,掠過淩亂低矮的課桌,光禿禿的,斑駁剝落的牆皮,以及上麵貼著的好幾張歪歪扭扭的簡筆畫。


    依舊沒有油畫。


    不僅沒有,就連人皮傘也沒有見到。


    按照他們之前總結出來的規律,如果一棟建築物內沒有油畫,也沒有人皮傘,那麽,在"意外"開始的那一刻,這裏大概率是沒有人的,但問題是,無論是教室內淩亂的表象,還是剛剛在進入畫內之前,在畫中看到的,門窗內隱隱綽的小孩人影,顯然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這裏是有“人”的。


    那麽,它們的象征難道是……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房間深處,牆壁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上,微微眯起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扭頭看向其他人,問道∶"你們進入的那幾間教室內,都是有這些簡筆畫的嗎"


    眾人點點頭。


    那就沒錯了。


    雖然這個小學內沒有任何油畫,但是卻貼著許多簡筆畫,看來這些就是這裏的小孩所憑依的媒介了。


    但是,這卻無法完全解釋清楚,為什麽這裏沒有對應數量的人皮傘這件事。


    溫簡言的思緒一轉“走吧,我們去老師辦公室看一眼。”


    一行人走向最後一間房間。


    房門發出“吱嘎”一聲,在溫簡言的麵前被緩緩推開,黑暗的房間在他的眼前顯露出來。


    和整個小鎮之中的地點一模一樣。


    這裏看上去十分普通,雜亂,老舊,除了沒有任何人影之外,充滿了人類生活的氣息。


    溫簡言的視線向著旁邊一瞥,停留在了牆根處。


    在那裏,放置著一個不大的傘架。陳舊腐朽的傘架之中,斜斜地插著三把傘。


    熟悉的人皮質感。


    看樣子,和學生不一樣,這裏的老師並不是例外。


    溫簡言從傘架之中將傘抽出,分給了背後的幾人,然後將自己手中那把已經被侵蝕地差不多的,傘柄之上已經浮現出完整吉裏手印的傘插到了空蕩蕩的傘架之內——這把傘大概用不了幾分鍾就要重新變得危險起來了,既然現在有了能夠替代使用的道且,他們就沒有必要冒著應對厲鬼的風險,打著這把傘進入雨中了。


    溫簡言邁開步伐,走入辦公室之中。


    辦公室內光線很暗,空氣潮濕黴爛,外麵淅淅瀝瀝的雨滴聲落在頭頂,讓氛圍變更為壓抑。


    很快,溫簡言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


    在靠近牆麵的位置,擺放著三張油畫,仍舊是同樣的畫框,同樣的畫布,以及裏麵同樣身形模糊,隻有臉孔極度慘白的僵硬畫像。


    一張男人,兩張女人。


    這些畫框之內的人像,應該就是曾經在這所小學教書的老師。


    陳默敏銳地發覺了異常∶”等一下,既然在“意外’發生的時候,他們全部都在同一間房間內,為什麽會出現三幅油畫,而不是像我們之前那樣,一幅畫裏有三個人呢?”


    溫簡言緩緩眯起雙眼,迴答道∶


    “我猜……可能是因為血緣。”


    他們之前進入的每一個房屋,基本上都是普通的住宅房,在那裏住著的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間被血緣的紐帶連接起來,而這裏不一樣,這裏是學校,這裏的老師和校長有血緣關係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才會分在了不同的油畫之內。


    “那夫妻之間呢?”陳默問。


    夫妻之間如果有小孩,那他們和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有血緣關係的,但他們二人之間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照理來說,他們兩個是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幅畫之中的,可是……


    溫簡言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迴答∶


    “體-液。”


    陳默沒想到溫簡言迴答的這麽迅速,不由得一怔。


    確實。


    雖然夫妻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總會有夫妻生活,存在著長時間的體-液交互,如果按照這個規則衡量的話,他們確實應該出現在同一幅畫內,不過


    陳默扭頭看向溫簡言。


    對方仰著頭,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視著麵前的油畫,白誓的側臉隱沒在黒暗之中,遮住了冃艮底的神色。


    陳默張了張嘴,將話語咽迴喉嚨之中。


    他總感覺,對方不是憑借邏輯推斷導出的這個結論,而是知道一些他們所有人都不清楚的信息,所以才會這麽快地跳到最後一步,並且無比篤定自己的結論是正確的。


    事實上,的確如此


    血啊。


    溫簡言垂下眼。


    他之所以這麽確定,正是因為這個副本和巫燭密不可分。


    而在與他相關的所有實踐之中,鮮血和正是其中關鍵性的媒介。


    一股奇異的,近乎鐵鏽般的血腥味似乎還殘存在舌尖,他現在還記得,那黏膩,滾燙的金色液體,順著喉管向下滑落,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一同點燃一般。


    他的血。


    神的血。


    二者在他的軀體之內緊密相融,好像再也不分彼此。


    溫簡言下意識地抿了下唇,喉結微顫,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正在這時,背後傳來黃毛的聲音∶"隊長!這裏有個東西我覺得您應該看一下!"


    溫簡言收迴思緒∶"……來了。


    "他轉過身,向著黃毛的方向走去。


    對方正站在靠近辦公室窗戶邊的位置,在那裏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木框,上麵貼著一些教學任務之類的表格,上麵所有關於小學名稱,以及具體日期等關鍵信息都雨水打濕,變得模糊不清,完全無法分辨——和這個小鎮之內的其他物件一模一樣,


    不過,黃毛要讓溫簡言看的,卻並不是這些東西。


    他單手拿著手電筒,一臉凝重地指了指木框邊緣斜斜插著的一張相片∶"隊長,你看這個。"


    相片的邊緣泛黃卷起,上麵有著隱隱的水漬,讓畫麵都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即使如此,卻仍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這應該就是拍攝於這個學校校門前的畫麵。


    而上麵……


    有四個人。


    溫簡言的神色一凝,視線落在被黃毛指點的地方。


    在畫麵邊緣,站著一個身穿黑裙,麵目模糊的女性。


    雖然無法看清她的臉孔,但是直覺告訴溫簡言,這個"人"應該就是那個破屋之中唯一的肖像畫,也就是408內住客生前的樣子。


    也就是說,她其實曾經是這個小鎮之中學校的老師?


    溫簡言站在原地,緊緊注視著眼前的畫麵。


    那麽,問題就來了……


    為什麽在“意外”發生的時候,她會出現在小鎮邊緣,破敗無人的小屋之中呢


    以及,這個學校之內的那些“學生”,所呈現出來的異樣,是不是和她有關呢


    雨水嘩啦啦地落下。


    雲碧藍在雨中狼狽地向前奔跑,身上的雨水已經將衣服完全打濕。前方傳來洛克特的聲音∶


    “堅持一下,快到了!”


    她抹了把臉,抬起頭來。


    不遠處,三四十米外的地方,隱約能夠看到一條長長的,歪歪扭扭的街道,裏麵的每一個低矮房屋都黑著燈,顯得死寂而不詳。


    雲碧藍的心微微一沉。


    她知道……


    商店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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