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


    空氣罕見地陷入沉寂,隻能聽到密集雨點敲擊在房頂時發出的聲音。


    在興旺酒店走廊之中時,鍾山幾人步步緊逼,氣焰囂張,而溫簡言則是好脾氣地妥協退讓,不與他們發生任何衝突,而現在,不知不覺間門,雙方之間門的氣勢顛倒,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溫簡言成為了那個不動聲色掌握全局,操縱事件走向的人。


    他耐心地等待著。


    終於,鍾山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我選第二種。”


    這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雖然這一位“住客”會算在對方小隊的賬上,但是,就像對方剛剛說的那樣,興旺酒店一整天內會熄燈三次,就算這次錯過,也還有另外兩次機會,他們大可以通過這次摸清楚襲擊的方式,也能大大降低接下來的死亡風險。


    “好。”


    溫簡言微笑了一下,對鍾山的選擇似乎並沒有半點意外。


    他扭頭看向黃毛,說道:


    “你去取畫。”


    黃毛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雖然害怕,但是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由自己來拿畫是風險最低的。


    這樣分配的話,作為戰鬥人員的雲碧藍和陳默就能空出手來,以防危險發生。


    黃毛走向畫幅。


    那身形模糊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端坐在畫布內,在黑暗之中顯得極為模糊,唯有一張慘白的臉清晰鮮明,顯得格外詭異。


    他不敢多看,隻是扭過頭,一邊小心地避免自己的手指接觸到畫布,一邊將它緩緩抬起。


    那幅畫雖然大,但是分量卻並不算太重,即使是黃毛一個人也能輕易拿起。


    溫簡言站在一旁,視線並沒有落在黃毛的身上,而是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周邊的情況。


    在畫幅離地的瞬間門,溫簡言注意到,頭頂的雨似乎突然變小了,剛剛還傾盆而下,密集地砸在屋頂的雨滴毫無預兆地緩了下來,那密集的噪聲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


    雖然早有預料,但他還是心裏一突。


    溫簡言清楚,按照規則……襲擊要來了。


    “走!”他言簡意賅地說。


    雲碧藍和陳默一前一後護住拿著畫的黃毛,一邊審慎緊張地觀察著周邊情況,一邊順著來時的路快步往迴走——


    “滴答。”


    一滴雨水自破損的屋簷向下滴落,落至地麵的水窪之中,平靜的水麵泛起波紋,顯現出一種隱隱約約的慘白色澤,像是有什麽詭異的存在正在水麵之下蠢動。


    一行人很快迴到了破屋門口。


    歪斜的屋門半敞著,外麵是陰沉沉的天色,灰黑色的天空壓得很低,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果然,和剛剛在屋內聽到的一樣,屋外的雨確實變小了,雨水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在地麵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如果是現在的雨勢,他們應該能在外麵待上不短的時間門。


    青石板路歪歪斜斜地向著遠處延伸。


    不遠處,在來時的方向,隱約可見一扇半敞開的房門。


    隻要通過那扇房門,他們就能迴到興旺酒店內部。


    除了雨勢變小了之外,外麵似乎並沒有什麽過多的變化。


    但是,正是這種過分詭異的平靜,才令人感到格外的不安。


    “……”


    眾人對視一眼。


    無論如何,現在隻能出去了。


    由於沒有負擔,鍾山一行人先衝出了破屋。


    一路上,他們並沒有受到阻攔,而是順利地到達了青石板路的對麵,但是,他們並沒有立刻進入興旺酒店內部,而是在門口等待著他們。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多有團隊精神,而是為了觀察這次的襲擊究竟會以什麽樣的形式出現,以防下次遇到。


    隔著稀疏的雨滴,隱約可見對方小隊模糊的人影。


    顯然,由於他們手中並沒有拿畫,所以並未受到襲擊。


    可等輪到溫簡言他們時就不一樣了。


    “二十分鍾。”


    白雪忽然抬起眼,再度開口道。


    有了上次的經驗,溫簡言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一次,他們在雨中所待的時長延長到了二十分鍾,也就是說,如果二十分鍾都無法迴到興旺酒店內部,他們就必須迴到破屋內,等待身體恢複再行動。


    溫簡言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門。


    距離興旺酒店內熄燈已經過去二十三分鍾了,也就是說,還有最後三十八分鍾就要再亮燈……


    想要在此之間門迴到酒店,他們最多隻有兩次機會。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扭頭和自己的隊友們對視一眼,點點頭。


    “走。”


    伴隨著一聲令下,他們一齊向著門外衝去,徑直向著興旺酒店的方向跑去!


    冰冷的雨珠不規律地落下,滴落在他們的麵孔之上,帶來一股森冷的寒意,但卻並沒有像剛剛一樣,轉瞬間門就帶走他們過多的體力,反而是一點點地,蠶食消磨著他們的生命力,持續,但是緩慢。


    他們這次能在雨水中待上不短的時間門,可是,按理來說,如此短暫的距離,應該用不了這麽久才對。


    才跑出破屋沒多久,溫簡言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越向前,身體的就變得越來越沉重,奔跑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遲鈍,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沉沉地壓在脊背上,讓他們喘不上氣來。


    明明隻有短短幾十米的距離,但是,隨著時間門的推移,這段青石板路就像是走不完似的,無窮無盡。


    等他們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時,就已經幾乎直不起腰了,雙腿仿佛負重千鈞,稍微向前踏出一步,就要花費十幾秒的時間門。


    黃毛的臉色漲紅,鼻尖冒著汗珠,艱難地扛著那副逐漸沉重的畫,扭頭看向溫簡言:“隊長,我,我走不動了!”


    陳默咬著牙:“隊長,照這個趨勢下去,我們二十分鍾絕對走不到對麵!”


    溫簡言也同樣清楚到了這一點。


    他低下頭,掃了一眼手表。


    他們離開屋子大概隻過了不到四分鍾,倘若在這個時候迴到屋子內,即使下一次再出來,恐怕和這次的區別也不會太大,所以,如果想要活著迴到興旺酒店內部,就務必要在這次內搞明白原因,以及破解的方法。


    “嚐試一下使用道具!”


    “沒有用處……”


    雖然加速道具和暫時提升力氣的道具都已經激活使用,但是,他們身體上的沉重感卻並沒有消失,就連速度也沒有提升半點。


    看樣子,這個副本在某種意義上和上個副本有著些許類似之處。


    隻要他們進入了副本的體係內,就無法使用體係外的道具將=解決危機。


    這就很麻煩了。


    溫簡言感到,自己肩膀上壓著的重量已經完全超負荷了,肩背手臂的骨骼在重壓下咯咯作響,肌肉也隱隱作痛,即使隻是單純站立不動都感到強烈的疲憊感,仿佛隻要再向前走出一步,就會被徹底壓垮。


    但是……這種重量究竟是怎麽來的?


    溫簡言咬緊牙關,大腦瘋狂地運轉著。


    明明一切都和剛剛沒有區別,究竟是什麽困住了他們,讓他們無法離開?


    “滴答……滴答”


    雨滴在身邊落下。


    忽然……溫簡言似乎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等等,並不是所有東西都和剛剛沒有區別。


    雨變小了,不是嗎?


    原本的傾盆大雨現在變成了時不時落下兩點的小雨,稀稀落落地滴在水潭裏,發出不規律的滴答聲。


    在剛剛下大雨的時候,瓢潑大雨落在地麵上,水泊表麵始終被攪亂著,什麽都無法映出,而現在,伴隨著雨勢減小……


    地麵上的水灘似乎也變得平靜了下來。


    他迴想起在進入副本前,白雪給他的告誡。


    ——“小心影子”。


    溫簡言感到自己後背寒毛直豎。


    他邁開步伐,向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窪地走去。


    半凹陷的青石板路處,積著一灘積水,積水的表麵平靜了下來,隻偶爾落下一兩滴雨,帶起一點微微的漣漪。


    溫簡言在水麵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以及——


    無數覆在他身上的,慘白的手臂。


    一隻一隻一隻,層層疊疊,死氣沉沉的肢體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被水泡白腫脹,青白色的,僵硬發直的手指死死的捉著他,向著要將他向著水中拽下去一樣。


    無數死屍小山般地壓在他的身上,還在越來越多地向下上爬來。


    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門,溫簡言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脊背上空空如也。


    沒有濕漉漉的慘白屍體,也沒有一隻又一隻的青白手臂。


    但是,溫簡言卻清楚地知道……


    某種意義上,它們就在自己的身上,雖然看不到,但是身體卻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溫度,以及沉重的重量。


    他扭過頭,咬牙對自己的隊友們說;


    “走!迴小屋!”


    遠處,鍾山幾人隔著稀薄的雨幕注視著不遠處溫簡言小隊的行蹤,眉頭緊皺,低聲地彼此交談著。


    “發生什麽了?他們為什麽要迴去?”


    “不清楚……”


    從他們的角度,隻能看到溫簡言幾人從房屋內出來,然後像是被什麽拖住了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在低聲交談了一陣子過後,轉身迴到了小屋內。


    鍾山幾人麵麵相覷,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歪斜的破屋內,屋簷擋住了落下的小雨。


    在進入到黑暗當中之後,溫簡言幾人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漸漸減輕,到最後逐漸恢複了正常。


    眾人急促地喘著氣。


    明明剛剛隻走了不到十米的路程,但是所有人都像是一口氣跑了近千米似的,額頭冒汗,喘氣不止。


    “所,所以,剛剛是怎麽迴事?”


    黃毛喘了口氣,扭頭看向溫簡言,艱難地問道。


    溫簡言沉著臉,將剛剛自己在水泊內看到的東西告訴了眾人。


    他講的很簡略,但所有人都仍感到一陣涼意從背後升起。


    雖然剛剛並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即使隻是知道壓在自己身上的是被水泡脹的屍體……這本就很讓人腳底生寒。


    雲碧藍緊皺起眉頭:


    “那……我們又怎麽擺脫它們?”


    係統商城內的道具不管用,那些屍體看不見摸不著,隻要被纏上,就無法擺脫,即使知道了重壓的來源,他們也無法在二十分鍾內從這裏逃離,


    溫簡言垂下眼,沉思半晌。


    幾秒之後,他緩緩說道:


    “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雨水變小,不再攪亂水麵,他們的身上才會出現那些屍體。


    也就是說,那些屍體並不是肉眼無法看到,隻有水麵才能照出的那種存在,而更像是水麵之下的某種產物……


    在他們的影子落入水池之中後,才會附著上來。


    而在他們遠離水泊之後——就比如現在,一切又會恢複正常。


    “總之,接下來,我們盡量避開地麵上所有的水泊。”溫簡言抬起眼,說道。


    “我們剛剛就已經——”


    “不,不是不要踩進去。”溫簡言搖搖頭,抬起眼看向眾人,道,“是避免自己的影子映入水泊裏。”


    “……”


    眾人一怔,彼此對視一眼,露出了恍然般的神情。


    很快,在準備妥當之後,一行人重新整頓,再次出發。


    這一次,他們十分小心,不僅僅注意著不再踩到水泊之中,還盡量避免自己的影子落入水池內。


    雖然這仍然無法完全避免……但是,他們卻能明顯感受到,自己這次身上重量增長的速度,要遠遠比上次慢的多。


    眾人鬆了口氣。


    也就是說,溫簡言的方法起效了。


    隻有在影子倒映在水麵內時,那些“東西”才會順勢攀到他們的身上。


    很快,他們就已經走過了一大半的路程,遠遠超過了上次的進度。


    但是……還沒有等眾人放下心來,異變陡生!


    抱著畫的黃毛突然感到自己的腳下一沉,他一驚,低下頭向著自己的腳下看。


    自己的半隻腳落在了水泊內。


    但奇怪的是,明明隻是稍稍凹陷下去的小小一片水灘,此刻卻好像深不見底,他的腳一個勁地向下沉著,就像是……


    有什麽東西在將他向下扯一樣。


    “?!”


    黃毛瞳孔一縮,臉上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他心下一緊,下意識地將腳從水麵下拔出,但是,更強大的拉力傳來,拽的他一個踉蹌。


    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門,他的大半條腿就陷入到了水泊之中。


    黃毛尖叫:“快!快來幫幫——”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伴隨著嘩啦一陣水聲,隻見一隻慘白的,濕漉漉的手猛地從水灘之中伸了出來,從下方死死的捉住了他的腳腕。


    “!!!”


    在看到那隻手的瞬間門,黃毛的臉色瞬間門刷白,整個人都激烈地掙紮起來。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他一手緊握畫框,一邊發出慘叫。


    聽到聲音,其餘幾人猛地轉身,扭頭向著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然而,水麵下的“人”爬上來的速度要遠比其他幾人快的多。


    手腕——手臂——肩膀——


    青白發漲的肢體從水麵之下伸出來,明明隻是很淺的一小片水,其下去卻仿佛有藏著無底的是深淵。


    一張慘白的,微笑著的臉,漸漸從水下浮現。


    渾濁的淺淺水下,那雙漆黑詭異的眼珠死死地盯著黃毛,然後緩緩地上移,上移——


    “啊啊啊啊啊!”


    黃毛更加淒厲地慘叫起來,更加瘋狂地掙紮起來。


    此刻,其他幾人也總算衝了過來。


    陳默和雲碧藍眼疾手快地死死拽著黃毛,他們一人拉著他的胳膊,一人拽著他的腰,以防他被拉下去。


    但是,人類的力氣還是太小了,即使有兩人抓著黃毛,他的身體還是一個勁地向下沉去!


    在黃毛淒慘的尖叫聲中,一個帶著僵硬的,儀式化微笑的慘白人形,緩緩地從水麵之下爬了出來。


    “等等,那是——”


    遠處,鍾山小隊的一人倒吸一口涼氣,一眼就認出了那從水下鑽出的人影。


    那分明就是他們當中沒有來得及跑進房間門內的隊友!


    就在剛剛,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地的水,消失不見了,然而現在卻居然再一次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而且還是以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方式。


    “救命!救命!!!”


    黃毛連聲慘叫著,手指在空中胡亂抓著,但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身體下沉的趨勢,不過眨眼間門,原本隻能沒到腳腕的水窪,就已經吞到了他的腰間門。


    他的眼裏滿是絕望,被嚇得渾身發抖:


    “有東西在下麵拽我!”


    “……”


    溫簡言的視線下移,落在了陳默和雲碧藍的腳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畢竟青石板路並不平整,即使他們再小心,也無法完全避踩到水窪,但是,隻有黃毛被攻擊了,也就是說……


    黃毛之所以被攻擊,不是因為他不小心踩到了水灘,而是因為他手中的畫。


    溫簡言猛地抬起眼,向著水中的黃毛伸出手,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快!把畫遞給我!”


    黃毛也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把畫框遞過去——


    溫簡言抬手按住了潮濕的畫框,然後猛地用力一掰!


    隻聽“哢嚓”一聲,已然腐朽的畫框被掰下了個角,輕而易舉地就被拆卸成了幾塊,隨意地丟棄到了水中,眨眼間門就沉沒了。


    溫簡言抬手一扯,將畫布從畫框內扯了出來。


    “……”


    場下似乎陡然陷入了死寂。


    其餘幾人呆呆地注視著他那過分大膽的動作。


    就連攀在黃毛腿上的屍體都短暫地停止了行動。


    溫簡言把畫布團吧團吧,一把塞進了口袋:


    “還愣著幹什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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