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4想起


    這是聶濤第一次看見娘娘這樣的神情,也是第一次看見她殺人。


    他知道娘娘這是為了他,她心性悲憫,重視生命,如果不是看他正處在危急之中,不會下這麽重的手,在頃刻間便要了這些殺手的命。


    幾個人一倒下,路曼聲也好似虛脫了一般,差點跌到了地上。


    聶濤反手扶住了路曼聲,“娘娘,沒事吧?”


    路曼聲搖搖頭,“我沒事,聶侍衛你受傷了。”


    “隻是一點皮肉傷,迴宮之後隨便包紮一下就行了。”


    “這怎麽行,你快坐下,我先來為你止血。”


    “娘娘,不用了,真的隻是皮肉小傷,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我擔心再生變故。”


    “不,我先得為你止血。”聶侍衛會受傷都是她的緣故,她絕不能再讓他有損傷。


    聶濤推脫不過,也隻得坐下來。


    路曼聲讓他露出受傷的一臂,雖然男女有別,但身為大夫,在路曼聲的眼前從來隻有病人,並不拘泥於這些小節。


    聶濤起初還有一點顧慮,但看路妃娘娘如此坦蕩,他拘謹反倒顯得婆婆媽媽了。


    路曼聲多年養成的習慣,隨身都會帶一些傷藥,這一次派上了用場。


    她迅速又熟練地為聶濤包紮了,然後取出自己的繡帕,給聶濤包紮住了傷口。


    聶濤有些受寵若驚,想著撕下布料隨便包紮一下便可,哪裏知道娘娘這般用心。


    “多謝娘娘。”


    “萬不可說謝,聶侍衛因我而受傷,曼聲已經愧疚難當,再道謝真的讓我無地自容了。”


    “屬下奉命保護路妃娘娘,就算是為了娘娘死了,也是屬下的應盡職責。”


    “不,生命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不想死,聶侍衛也不該死,更不該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娘娘……”


    “下一次聶侍衛千萬不可再因為保護我而讓自己身處險境了,這樣我是不會高興的。”相反她會很自責。


    雖然在這個時代,許多主子都認為別人該為了保護他們而死。那些人真的死了,隻用安頓好他們的家人,頂多封賞一下,就能夠心安理得地受他們的過命之恩。


    可路曼聲不一樣,現代所受的教育還有她本身的操守都告訴她,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沒理由誰就該為了誰犧牲自己。


    這樣的言論,路曼聲聽了不但不會高興,反而會生氣。


    她會更加責怪自己,居然一個衝動就出了宮。明知道宮旬在正陽宮殿外層層把守,應該是有所忌憚,可能有人要對正陽宮不利。她一猜到對方是衝著太子來的,還是想都不想就親自跑出來了,確實是衝動任性了。


    “娘娘不必自責,屬下能活著,都是因為娘娘。”隻是他想不通,娘娘的身上怎麽有這麽厲害的暗器?


    這種東西,放在武林上也是難得一見的至寶。許多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都是希望能有這種寶物防身,娘娘不會武功,卻有這等好東西防身,讓人不由好奇這東西是怎麽來的。


    “聶侍衛,不管怎麽說,今日的事是我連累你了。我看你盯著這匣子看,可是好奇它的來曆?”


    “是。”


    “這是一位朋友所贈,仿照著他的匣子,特地做來讓我防身的,沒有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原來如此,娘娘有這等朋友,真讓人羨慕。”


    “是啊,這一次我們能活著,還得多謝這位朋友。”說著,路曼聲扶起了聶濤,和他走出了這間酒樓。


    剛打開酒樓門,一道人影直接衝了過來。


    路曼聲還以為又是殺手,防備性地要拿出匣子,下一刻已經被來人擁入了懷中。


    宮旬緊緊抱著懷中的女人,身體因為後怕而微微顫抖著。


    “你這個傻女人,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就這樣跑出宮,讓我有多擔心?”在聽到路曼聲隻帶著聶濤便出宮時,宮旬嚇得心髒都快蹦出來了。


    行至外間,看到外麵街上的情況不尋常。抓住了一個鬼鬼祟祟之人,逼問他此間情況。


    得知他們在心水酒樓設伏,要刺殺那個女人,宮旬就心驚膽戰。


    他運起輕功,用最快的速度衝過來。


    他要大開殺戒,所有對路曼聲不利的人他都不會放過。還有那背後一再為難路曼聲的人,他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宮旬氣得發瘋、擔心得發狂,後麵跟著太子的侍衛被他遠遠地甩開了去,一個個拚盡全力跟上。


    終於到了心水酒樓,就在宮旬要破門而入的時候,門打開了,從裏麵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擔心得欲生欲死的女人。


    這一刻,宮旬再也克製不住,當著所有人的麵緊抱住了路曼聲。


    他真的很感激,路曼聲還活著。


    “太子殿下?”路曼聲被宮旬的神情驚住了。


    但更多的還是內疚,如果不是她擅自跑出宮,那麽太子殿下就不會如此擔心了。


    “笨蛋,真是大笨蛋!”宮旬狠狠地揉緊路曼聲,還懲罰性地在她的背上用力壓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出了事,我要怎麽辦?”


    “對不起。”這一刻路曼聲沒有辦法像平時那樣說她沒事,畢竟她已經害聶侍衛受傷了,自己的小命也差點葬送在這裏,除了抱歉她無話可說。


    宮旬其實明白讓路曼聲這麽衝動的原由是因為自己,要是以前他一定會很高興,還會感覺到驕傲。因為他的路禦醫心裏有他了。路曼聲不是一個衝動無知的女人,也很少有什麽事能夠讓她亂了方寸。這次之所以被敵人有機可趁,也完全是因為擔心他。


    宮旬心裏是又感動又擔憂,還有一種令他心悸的恐懼感。在得知路曼聲有可能會出事之時,那些最沉重的過去如洪水一般向他湧來,讓他無力逃脫。


    他仿佛迴到了那些暗無天日完全沒有路曼聲的日子。


    那些他一直逃避卻根植在他內心深處迄今都還在影響著他的那些過去,再一次呈現在他的麵前。


    一度,他對那個名為路曼聲的女人生出了怨言。


    有生以來,還是第一個女人能將他折磨到這種程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著更像是死了。


    為情所困,為情所苦,本來是他最看不上的。他曾經毫不留情的嘲笑過這樣的男人,認為他們難成大事,到頭來也終將會毀在他們喜歡的女人手裏。就像是那位默安王,因為一個蝴蝶夫人將自己弄得二十多年不見天日,堂堂一個王爺淪為階下囚,甚至連他的女人還有兒子都不知道他還活著,真是可悲。


    沒錯,他是知道這件事的,也知道邱鳳水的身世。


    雖然這件事鮮為人知,就連父皇一度也被他們瞞過去了,但他因為一直注意著那個女人,也發現她在暗中幫助和照顧一位多年牢囚,尋根溯源之下,發現了這個秘密。


    父皇對蝴蝶夫人始終抱持著複雜的感情,這件事始終是他的心結。要是讓他知道默安王和蝴蝶夫人的兒子還活著,而且還是他寵愛的邱鳳水,那情況就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麽樣了。


    這件事一直被宮旬壓下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本來有這樣的好機會,他大可以拿來和路曼聲談條件。不用意外,過去的自己就是這麽的卑鄙。也因為這樣,路禦醫總是看不上他,認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討厭皇家的生活和不得不背負的命運與責任,還有他的不擇手段和喜怒無常。所以每一次都想擺脫自己,和他劃清界限。


    當過去的記憶伴隨著失去路曼聲的恐懼一起湧迴來,宮旬不得不接受一個不太光彩的自己。


    現在想想,他對路曼聲確實算不上好。明明是真的喜歡她,也在為她做著各種各樣的犧牲,但總是以盛氣淩人的態度,不遺餘力地將自己扮成一個壞人,仿佛這樣就能勸慰自己他並沒有被這個女人所迷,和別的因為感情而昏了頭的男人不一樣……


    到頭來,最蠢的還是他。


    他在對自己做著無謂的暗示的同時,也一次次地將路曼聲推離了自己的身邊。


    一心想要征服她,想要讓她成為自己附屬和所有物的他,怎麽可能打動這位驕傲的女禦醫的心?


    所以到最後,他將她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隻能炸死逃離了大堯,去了萬裏之外的大楊。


    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麽資格去記恨路曼聲,去對她加以指責?


    何況那一點小怨言,早在心水酒樓外看見路曼聲平安脫險而消失殆盡了。


    他什麽都不想要再理會了,也不想要再斤斤計較,他現在隻想要好好愛這個女人,和她過屬於他們幸福的生活。


    他已經犯了一次錯誤,這一次絕不會再沉迷於過去,又一次將她從自己身邊推開。


    路曼聲迴了宮,雖然事情還沒有了結,付誌洲的突然告假也讓她覺得另有隱情,但宮旬已經不允許她再插手了,第一時間將她送迴了宮。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再隨意走出――皇宮。


    本來是不允許路曼聲走出正陽宮的,但這樣限製路曼聲的自由,會讓她心生抗拒。即便在這種時候,宮旬仍然做出了妥協。他知道過去的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獨斷霸道,老是決定別人的事,不在乎他們的感受。他克製著這一點,不讓路曼聲心生反感。殊不知路曼聲這一次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對宮旬的決定沒有再提出異議,安心地留在正陽宮,再沒有提出宮和許汗的事。


    許大哥,對方既然是衝他們來的,那許大哥的危險便解除了。雖然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麽,付誌洲既然將人放出來了,那他們便卻之不恭了。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就見招拆招吧。


    讓路曼聲在意的是自從上次出宮迴來,太子殿下好像有了心事,喜歡一個人坐在那裏想著什麽,有的時候奇怪地看著她,一看便是半天。


    起初路曼聲還以為是自己任性的舉動惹太子殿下不高興了,他還在和自己置氣。漸漸的她發現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因為太子殿下似乎很糾結,心事也很重。出宮的事他也已原諒了自己,那麽困擾他的事究竟是什麽?


    而且有的時候路曼聲發現太子殿下無意識地有些抗拒他,看著她的眸子裏還有她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哀怨。就好像她是一個負心的女人,有哪裏傷害了他一般。


    路曼聲有些莫名其妙,太子殿下要是生氣,她好好賠個罪再哄哄他就是了。如今她連他心裏在想什麽都不知道,又該讓她如何做?


    “殿下,你這些日子好像有心事,能和曼聲說說嗎?”這一日兩人一塊用晚膳,路曼聲尋了個機會問宮旬。


    夫妻之間最忌的便是彼此有心結和誤會,不管什麽事說出來,才知道能不能解決。


    “路禦醫多慮了,不過是一些棘手的國事罷了。”


    路曼聲看了宮旬一眼,這一眼看得是悠長又落寞,然後頗為失落地低下頭,嘴裏的東西也都沒了味道,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宮旬可受不得路曼聲這小可憐樣兒,以前我們的路禦醫不屑於使這一招,但真的使出來,威力卻是極大。


    宮旬當即就繳械投降。


    “好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先把飯吃完,多吃一點。”說著,宮旬又為路曼聲不停地夾著菜,堆得比小山還要高。


    “嗯!”路曼聲等的就是這一句話,聽宮旬這麽說,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很賣力地吃起來。


    宮旬被路曼聲的樣子給逗樂了,他的路禦醫,居然還有這麽活潑的一麵,一點都不像她。


    不過,看到擼曼聲在他的麵前越發放鬆,還展示出小兒女的嬌態,宮旬的心中很是欣慰。


    路禦醫也隻有在自己最信任和在意的人麵前才會如此吧。


    路曼聲很配合地用著膳,直到徹底吃不下了,宮旬才放過了她。


    “現在可以告訴我殿下這些日子都在想什麽麽,直覺告訴我這件事與我有關。”


    “我想起來了。”


    “……”路曼聲動了動嘴唇,被宮旬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愣在原地。


    “我說我想起來了,過去的我,和路禦醫的一切,全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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