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侶有點沒晃過神,商臣那麽多寵妃都照顧不來,哪一天會拿他當迴事。


    “兒臣無看法,那些老臣不待見我,就愈發看我不順眼,我有什麽辦法。”


    “這就是你對本王說話的態度。”


    “兒臣不敢。”


    “我隻要你一句話,太子之位你若還想要,我便幫你留著,你若不想要,現在便可以把你廢了。”商臣語氣嚴厲,絲毫沒有情分可講。


    但是熊侶已經習慣了他的冷酷無情,今天算是破天荒了才會出惡言勉勵自己。


    熊侶拱拱手:“恕兒臣直言,兒臣並無做太子的打算,還請父王另擇他人。”熊侶說得十分大聲,屋裏屋外都聽得十分清楚,門外的涓人遊聽得也十分清楚。


    “咳咳,咳咳……”商臣咳得縮成一團,許久他才得以喘息,可是喘息之後又是狂笑,聲音裏的嘶啞慢慢變成恐怖的尖聲笑,笑自己也笑熊侶。


    不當太子,這個兒子不當太子,他看不上……商臣心中這麽想,當年他為了保全太子之位,弑父殺弟,做盡了逆天之事,如今他的兒子竟然不屑當太子,這是對他一路血淋淋上位的否定,莫大的不恥:“你為何不願當太子?”


    “父王,當初爺爺不讓你繼位和現在你讓我繼位是一樣的,都是強人所難,兒臣怯懦,兒臣沒有勇氣和野心登上王座,承受非常人所受之壓力,恐不能勝任太子之位……”


    商臣已經沒有力氣進行口舌之爭,他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重中之重在於把王位傳到對的人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熊侶才是繼承者,公子燮,子反和嬰齊……他們都比不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的心也會柔軟許多,反思了過去,商臣的狠辣在此刻化為難見的平靜:“子伴,你一直都記得,一直怪我,對不對。”


    熊侶有些驚訝,商臣之前都是刻板地稱唿熊侶為太子,今天卻稱他的字,“子伴”,這表字是他小時候爺爺楚成王在時稱唿他的,之後就再沒人這麽叫他了。往事迴憶湧上心頭,熊侶忍住心中的痛楚,一如既往並不表露。


    “不敢。”


    “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怪我當上了楚王……”商臣沉默片刻:“怪我殺了你爺爺。”


    “兒臣不敢,楚王本就是父王的,父王順應天命,遵祖宗之法,理當繼位,兒臣怎會怪父王,怎敢有大逆不道之心。”熊侶言之鑿鑿,理直氣壯,可說話的語氣像是埋怨。


    “太子不怕死嗎?”商臣的語氣就像小時候目睹父親殺爺爺時對熊侶的威脅。


    熊侶的眼神漸漸暗淡,安然自若,就算商臣暫時對他好言相待,也本性難移,他想過有這麽一天,隻不過早來和晚來罷了。父親連爺爺都敢殺,何況殺了自己的兒子,王族之血是冷血,不如一死了之,來世必不再投帝王家。


    “死在父親手裏也不枉父親給的這條命,若是父王要讓兒臣死,兒臣隻有一個請求,不想當個吊死鬼,兒臣就算死也得死漂亮些,風流些。”語氣頹然且暢然,仿佛是在敘述一件正常不過的事。


    嗬,商臣嗤笑一聲,垂眸思慮,熊侶話中意思再明顯不過,嘲諷父王把爺爺逼得上吊而死。兩人就像靜止一樣,默不作聲,過了很久,商臣才舒緩地對熊侶說:“子民們口口聲聲向本王唿喊著‘楚王萬年’,可我知道我活不了那麽長時間,遲早要下去陪你爺爺的,若是哪天我走了,你也能這樣義憤填膺,我也死而無憾了。”


    商臣難得露出軟弱的一麵,讓熊侶不知所措。他長期壓抑對父親的怨恨,父親的殘暴,兇狠,毒辣他曆曆在目,膽戰心驚,卻從未感受過父親的關懷。現在,父親在他眼前,第一次訴說心聲,第一次表現脆弱,他感覺有些陌生,有些不舍,害怕稍縱即逝……


    “父王聖恩在天,必是長壽萬年,父王千秋功績在此,何必在乎是否有人垂慕敬仰,為之維護,自身功過自有汗青評論。”這話說得既中肯又略帶安慰。


    商臣用僅存的氣力,開始訴說多年的心結:“本王當初也是為了自保而已,實話說,我對於王權的渴望沒有求生來得強烈,隻是碰巧王權等於求生罷了。當初你爺爺想要廢掉我的太子之位,改立公子職,若是廢掉我,我這一輩子都會屈居人下,公子職也會想方設法滅掉我這個隱患,與其我為魚肉他為刀俎,不如我先下手為強,何況嫡長子是我,我理應為太子,他搶我太子之位,必死。咳咳……一切都是你爺爺逼的,他給了我兩條路,一條是通往王權的康莊大道,一條是生不如死的地獄之路。我不願流亡他國,也不願北麵事職。我別無選擇,求全之策就是逼得我殺了他,我要是不殺他最後死的就是我。”


    商臣頭枕在靠椅上,喘了口氣繼續說:“唯一的出路就是殺了你爺爺,他的無情讓我的心無孝無義。”


    陽光從槅扇照進來,給屋子落上菱形的光影,染上一層溫暖的橙色。商臣的頭低下,額頭滲出虛汗,長時間的對話讓他的身子吃不消,他已經病入膏肓,還在強撐著,慢慢地喘著粗氣。


    熊侶聽完,心中五味雜陳,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他沒有想過商臣大逆不道的原因,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爺爺是受害者,父親是為了篡奪王位,爭奪權力起了殺心。父親可恨,但他也有可憐之處,萬事萬物皆有因果,縱使父親脾性再殘暴專橫,此時也垂垂暮已,孱弱孤獨:“父王,兒臣……”一開口,不知說什麽,安慰,道歉,還是同情?


    商臣招手讓熊侶近身,指著底下的狩獵車隊:“你看那獐子動作迅猛,為了活命,長年躲避比自己強大的野獸,捕獵比自己弱小的野獸,他們奮力奔跑,趨利避害……”


    熊侶順著商臣的手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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