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


    三人在無垠的沙漠中暢聊,越聊越投機。


    蕭河對林向笛最是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情,日漸虛浮人心不古的時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往往皆為利往,自先王抱病後,朝中已是人心渙散,再加上烏剌合懶怠天下,貪享縱欲,日日消耗錢糧存貯,滅頂之災唿之欲來。而眼前這個男子遠離廟堂朝政,卻能想著芸芸眾生,帶著俠義精神而活,讓蕭河覺得自拂不如。


    一路無書,三人匆匆趕路,終於在第二日晌午,到達揭陽國揭陽城。相較烏慈國高大宏偉,鱗次櫛比的王宮建築,揭陽國的王宮就顯得破舊且寒酸。


    這倒也不稀奇。因為揭陽國傳到現在,已經是第五位國王,迫於地域限製,和粗淺的治國之道,揭陽國的發展遠遠低於其他國家,甚至連興起不過三十年的烏慈國都比不上。莫說是類似於闐這樣的大國縷縷進犯,便是烏慈國,也是能騎在頭上拉屎的主。


    揭陽國國王名叫離聞柳,是一個非常詩意的名。當初揭陽國王上王後生下兄弟兩人,老大驍勇善戰,聰明機智,老二則儒雅謙和,善讀詩書。因此王上特意的培養了老大領兵打仗,鎮守邊關,培養老二觀朝聽政。原本那風流倜儻的離聞柳可以詩書一生,不想,自己的大哥竟然在與烏慈國的戰爭中喪生流沙海,逼不得已,他登上王位,成了執掌揭陽國的王上。


    在大多數人眼中,他心機深重,上位也是疑點頗多。有朝臣公然質問:“那夜流沙海對麵的果真是烏慈國軍隊嗎?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設計,引得王上追殺至此,深陷流沙海?”


    他不惱也不怒,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治理這些肚子存著些經史子集,滿腦子大道至簡的人,不能蠻幹。對他們話說輕了,會被質疑你無能;話說重了,會拿你比商紂王。因為他對這樣的猜忌不置可否:反正現在我是揭陽國國王,誰敢真正與我為敵,不過是些口炮而已。


    這幾年,揭陽國過的並不好。夾在烏慈國與於闐國中間,時刻擔心兩國交戰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當然更擔心,兩處若是都鬧僵了,斷了貿易往來,通商之路,那揭陽國就會變成一座死城。因此,他狠下心,先後將自己的侄女與女兒送到兩國,以便通過聯姻來穩固,這雖然不是長治久安之計,但也不失為一種鉗製辦法。


    前段時間,有於闐使者來訪揭陽國,接到信件的離聞柳喜上眉梢。多年來,都是他上趕著追著於闐國國王的屁股後麵進貢獻寶阿諛奉承。但他還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大臣們眉飛色舞以為這次可以揚眉吐氣,在於闐國使者麵前耀武揚威一番。


    他擺擺手,淡然的說:“不可,不妥。”


    臣子不解的問:“王上,為何不可?有何不可?於闐人遣使者來我們揭陽,定然是有事相求。我們作為東家,自然應當拿出些架勢,免得讓人說我們骨頭輕。”


    離聞柳說:“這於闐人突然這麽客氣的造訪我們揭陽,事出突然必然有鬼。”


    另一個老謀深算的臣子撚須說:“烏慈國先王辭世,繼位的二王子是個敗家子,根本不值一提。想必,於闐是想趁此機會……”


    “吃了烏慈。”


    先前說話的臣子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既然於闐想要進攻烏慈,必然要取道揭陽,但如此大陣仗的出兵,想必不跟您打招唿,不妥啊。”


    離聞柳笑著說:“正是如此。不過,我還有一個疑慮,不知道諸位肱股之臣可有什麽破解辦法。”


    幾位在內殿中坐著的大臣紛紛起身,拱手施禮說:“王上請講。”


    離聞柳示意大家坐下,他平素是個親民的國王,但大臣們依舊不敢貿然失禮,各個謙恭的拱手站著。他環顧了房間裏站著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張臉。許久後,才說:“若是於闐國,連我們也一起收拾了呢?”


    這句話,何嚐不是所站的這幾位想要發出的疑問。隻是,大家誰都不敢先開口,怕惹王上不高興。奈何這於闐國國力雄厚,兵馬糧草充足,在前去收服烏慈國前,隨意的出兵碾壓小小的揭陽國,不費吹灰之力。


    眾人紛紛四下觀瞧,每個人都一臉愕然的看著對方投來的疑問的目光。許久,離聞柳才說:“我感恩諸位大臣對我們離氏家族的鼎力支持與曆朝曆代的輔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想請大家迴去後都細想想,把解決方案寫下來,明日給我呈上來。行了,我勞累了一天,要休息了,你們且退下吧。”


    大臣們迴去後各個都伏在案前絞盡腦汁,奮筆疾書。第二日在王上的內殿中,幾個人分別呈上自己的解決對策和方案。離聞柳一邊看,一邊淡淡的笑著。


    答案竟是出奇的一致: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他抬起眼睛問:“孫子兵法?我七歲就能全篇背誦了!拿這個來糊弄我嗎?那好,你們且說說,伐謀?什麽謀?如何伐?”


    其中站著的一位老臣左右看看,大家都低著頭,不肯出聲,心裏明白了,其餘人都是寫來湊數而已,他有點趾高氣昂的想,看來隻有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忠臣。


    他走上前一步,對王上離聞柳說:“王上,微臣有話要說。”


    離聞柳讓他說來聽聽。


    老臣說:“我們何不圍魏救趙,將計就計?”


    離聞柳的眉毛一挑問:“你所說的趙,可是烏慈國?”


    老臣抱拳拱手說:“正是。我們假意與於闐國相合作,暗中聯絡烏慈國,讓烏慈國做好應戰準備,等到於闐軍攻打烏慈時,再趁機追擊於闐軍。將於闐軍斬盡殺絕。”


    “你可曾想過,於闐軍不可能全部出動。萬一他們來奪城,我們又該怎麽辦?”


    “不,我們再聯合烏慈打於闐。最後,城池一分為二。”


    “烏慈國怕是不會幹的。”


    老臣仿佛洞悉一切似的淡淡一笑說:“在這個烏剌合手中,還沒有什麽辦不成的事。再說了,他是你的侄女婿,幫親還是不幫親,他自己會掂量的。”


    果然,在於闐國使者前來時,離聞柳特意命宮人連街道都裝點一新,下過雪的街道上白茫茫一片,隻有枯幹的枝丫上用紅色幔布纏繞,遠遠望去,像是一團團燃燒的火焰。


    離聞柳沒有遵守外交守則,自降身份,跑到城門外站立等候,迎接使者團的到來,將自己的身份低落到塵埃中。


    這樣的謙恭,讓使者團的使者們更加得意,騎在高頭大馬上,右手搭在左肩上,微微一鞠躬,對離聞柳說:“王上。”


    離聞柳抱拳拱手施施然迴禮說:“歡迎諸位的到來。”


    那些使者並沒有下馬的意思,作為上邦來者,依舊高昂的仰著頭,馬蹄兒踏在青石板路上,篤篤噠噠的進了城。竟然,沒有再理會離聞柳。離聞柳隻是淡淡的抬起眼睛,看著火紅色的沙洲馬的屁股,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跳動幾下。


    圍觀的群眾,守城的士兵,迎接的大臣,看到這一幕都氣血上湧。上邦再厲害,都比不過一國的王,見了王連馬都懶得下,可見對揭陽國的蔑視與成見,非同小可。


    臣子們低聲喊道:“王上!”一聲聲的低唿裏,夾雜著急切,夾雜著不甘,夾雜著憤怒。


    離聞柳從馬屁股上迴過神來,先是儒雅的一笑,然後揮揮手對諸位臣子說:“當初商湯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困羑裏,晉文公重耳逃亡赤狄部落,齊國小白逃亡到呂國,他們都曾麵臨人生的低穀,最終稱霸天下。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解決困境,一時的委屈,算不得什麽。”


    臣子沒有聽到豪言壯語,也沒有聽到牢騷埋怨,卻被這一番簡單質樸的話所打動,紛紛抹起眼淚。


    離聞柳說:“走,迴宮。”


    使者團在吃喝玩樂,享盡樂事後,才掏出一封信,對離聞柳說:“這是我們王上寫給您的信。”說完,就命人把信遞了上去。


    離聞柳禮貌的笑笑,接過信。讀完後,他拍著桌麵,極其浮誇的說了聲:“好!”


    這一聲倒是讓於闐的使者有些擔心。其中一人問:“您,讀完了?”


    “已讀完。不過是於闐大軍要從我們揭陽取道而已,這等小事,修書一封即可,怎還勞動二位使者來我們這窮鄉僻壤跑一趟呢?”


    “那……您是同意了?”


    “同意!當然同意!而且這於闐國國王還真是個任君,擔心驚擾城中百姓,特從邊境線繞道,想的如此周到。真是讓孤王我自歎不如啊。”


    兩位使者麵麵相覷。他們原本準備一肚子的話,說服離聞柳,沒想到這個沒腦子的離聞柳,竟如此輕而易舉就答應了,這種沒著沒落的感覺就像是鐵錘打在棉花上,柔柔弱弱,毫無感覺。


    離聞柳又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大堆於闐國王的好處,使者實在聽不下去這種阿諛奉承之言,匆匆起身告辭,迴了驛站。


    待到使者離去後,離聞柳急忙起身迴到自己的內殿,在紙上匆匆寫下幾句話,喊了身邊的小廝進來,命小廝快馬加鞭,連夜奔赴烏慈國,將這封密信送至烏剌合處。


    想必離聞柳永遠都不會想到,若不是舒林,縱然他是賢王,也抵不住於闐大軍壓境時的亡國之境地。


    這封密信被送到烏慈國王上烏剌合殿中時,他正在處理鬱瑤私會男子的事,他接到密信後先是問:“誰送來的?”


    “迴王上的話,是揭陽國國王離聞柳。”


    “真是煩死了!肯定又是問安的事,拿去給舒林,讓他看著迴封信拉倒。”說完,烏剌合就繼續躺下生悶氣去了。沒再理會這件事。


    舒林聽聞這封信是揭陽國離聞柳寫的,竟在心裏猜出幾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對來送信的人說:“我且去迴信。你在這裏坐著吃會兒茶。”


    他走近矮桌前,迫不及待的打開,上麵用遒勁的字體寫著如下幾句話:求烏慈大軍火速救援,共防守同進退,力克於闐軍。


    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


    舒林正在籌謀著如何除掉烏剌合,順便解決於闐軍,這件好事竟如此簡單的有了答案。


    他有些激動的搓了搓手,在紙上寫下:麵議。出門交給等著取信的人,交給他後,舒林說:“親手交給你們王上。”


    這一邊,離聞柳焦急如焚的等待,可迴信隻有兩個字:麵議。離聞柳有些困惑的想,如何麵議?時間?地點?什麽都不寫,怎麽洽談?


    迴憶這些時,離聞柳正在大殿上聽文官說著今年必將大旱的話。有人在殿外一跪,大聲的報告:“王上,烏慈國來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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