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去了趟宮裏,先是探望了雲傲,雲傲的病情不容樂觀,每隔幾天,總會因為頭風發作而痛暈過去。想想這個男人對她們母女做的事,桑玥會覺得這簡直是他的報應。但桑玥不得不給雲傲一些安慰,因為她還需要他。


    上次雖說桑玥在書信裏叫了雲傲一聲父皇,當著麵卻是從未這般喚過,甭管雲傲軟硬兼施,桑玥就是“皇上,皇上”地喊,這可是愁懷了雲傲。這好比,肉肉到了嘴邊讓你舔一口,嚐到了美味,爾後就不翼而飛了,關鍵是,肉肉還沒飛遠,在和你近在咫尺處,可你就是怎麽咬都咬不到的。


    雲傲心有不甘,越發要好好地活下去了,一定得等到桑玥親口喊他父皇的那一天。


    冷貴妃被禁足,宮裏的大小事務暫時交由荀淑妃打理,但鳳印,雲傲卻是再不會輕易給任何人了。


    見過了雲傲之後,桑玥又秘密召見了懷公公,如果趙全不曾對她撒謊,那麽她想要的東西定然在朝陽宮內。懷公公想了許多法子,企圖混入朝陽宮,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朝陽宮就是築起了銅牆鐵壁。


    為什麽?


    冷貴妃為什麽把朝陽宮封鎖得這般嚴密呢?


    僅僅是防著再一次被人偷了肚兜?


    桑玥覺得非也,這其間,或許藏了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果慕容拓在就好了,以他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並非不可能。


    好在懷公公盡管沒能溜進朝陽宮,卻是從慶陽公主的身上聞到了一股藥味兒,這說明,冷貴妃病了!那些藥不是來自於太醫院,而是雲陽隔幾日送入宮一次。要想知道冷貴妃的身體狀況,還得從雲陽的皇子府下手。


    桑玥如今身邊有兩個最得力的人,子歸和玉如嬌,論武功,子歸更甚一籌,但若論靈活變通,便鮮有人能及玉如嬌了。桑玥吩咐玉如嬌去查探消息,自己則帶著子歸迴了姚府。


    一進入花廳,桑玥就發現氣氛有些詭異。


    來齊了!


    姚清流的神色略顯凝重,陳氏麵含擔憂,姚俊明一臉肅然,南宮氏長籲短歎,姚晟四兄弟表情複雜,其中以姚奇的最為糾結。姚馨予除了驚訝,倒是並無其它神采。


    在姚清流的下首處,赫然坐著一襲青色錦服的雲笙。雲笙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見到桑玥,淡漠地倪了一眼,爾後靜靜茗茶。


    桑玥給眾人見了禮後,陳氏想像往常那般招手叫桑玥過去她身邊,嘴唇剛蠕動幾下,不知想到了什麽,欲言又止。


    “桑玥,你到底是誰?還不說實話嗎?”雲笙冷冷地甩出一句不甚友好的話,他似乎忘了,當初桑玥是如何冒著抗旨不尊的罪名攔下冷昭對姚家的抓捕,又是如何頂著巨大的危險從冷貴妃那兒虎口救人,解決了姚賢妃的難題的。


    “哦?那三皇子是怎樣跟大家解釋我的身份的呢?”瞧這架勢,雲笙大抵已將她的身份公布於眾了。冷家跟姚家勢不兩立,即便冷香凝是無辜的,可隻要她骨子裏流著冷家血,姚家人或許就會心存芥蒂。她倒要看看,姚家人是跟定國公府的滕氏一個樣,還是與姚鳳蘭一樣。


    雲笙把手裏的茶盞擱到桌上,似被欺騙了感情之後悲憤交加:“桑玥,你根本不是我姨母的親生女兒!你的母親,是皇後娘娘!你是雲恬!”


    “知道我是雲恬,你還敢用這種語氣質問我!雲笙,你活得不耐煩了?”桑玥一記沉悶的話語,如重錘狠狠地敲在了雲笙的頭頂,也敲在了所有人的頭頂,眾人盡管坐著,卻是有些不適了。


    她承認得太過幹脆,就像把一根翠竹生生地掰斷了,那爆破之響炸得人措手不及。她既然選擇瞞著,就有瞞著的理由,為何,那麽輕易地就承認了呢?


    平時最疼愛桑玥的姚奇,把桑玥當成寶貝護在掌心的姚奇,親自去南越把棠梨院的盆栽搬迴暖心閣的姚奇,一遇到桑玥的事就無法冷靜的姚奇,若說曾經有多含糊桑玥,現在,就有多痛徹心扉。


    這個妹妹,居然……是敵人的女兒!


    桑玥對於眾人露出的各式各樣複雜的神色仿若不察,堅定地道:“我的生母是冷香凝沒錯,我的生父是當今皇上也沒錯,但姚鳳蘭和我十多年的母子親情不是假的!她待我視如己出,我護她猶勝生母,這點,誰能否認?”


    姚晟最先跳出迷惘,他對桑玥的懷疑一度最深,因此,聽到這個消息,驚訝也最小,這個妹妹,若是不整點兒驚世駭俗的事,仿佛就不是她了。


    他接過話柄,道:“玥兒是皇後娘娘的女兒又如何?皇後娘娘也是受害者,她和大姑姑都遭遇了冷貴妃姐妹的陷害,可見,皇後娘娘跟冷昭那一房,根本就是對立的。玥兒為大姑姑做了那麽多事,當初大姑姑懷著龍鳳胎的時候,玥兒幫著姑姑擋了多少韓珍和韓玉的算計?姑姑胎位不正,險些一屍三命,是玥兒命人救了姑姑。妍兒和玄安半歲時,突遭變故,是誰曆時兩年,追遍了南越、大周和北齊,最終把妍兒救迴南越的?不是我們在座的任何一個人,是玥兒!沒有她,就沒有大姑姑如今的幸福!這個屋子裏坐的,哪一個沒受過玥兒的恩情?賢妃娘娘出事,是誰用智謀解決的?姚家差點兒被捕入獄,是誰拚死違抗聖旨的?這些功勞,難道都是假的?”


    姚馨予也是站在桑玥這邊的,冷家人也不是個個都壞,華陽夫人挺好啊,冷煜安也挺好啊。她附和道:“玥兒是誰的女兒都好,我就是喜歡她!”


    她看向陳氏,“祖母,你不喜歡玥兒嗎?”


    淚眼婆娑的陳氏被姚馨予這麽一問,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滑,起初喜歡桑玥,是因為她是鳳蘭的女兒,但她跟鳳蘭長得一點兒都不像,連習性都完全相左,她在桑玥的身上根本看不到鳳蘭的影子,所以後來,她喜歡桑玥,因為她就是桑玥啊。


    雲笙的麵色一沉:“馨予,你出事那晚,玥兒為何叫冷煜安去救你,而不叫我或者幾個表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不要……不要被人給騙了!”


    姚馨予騰地直起身,雙目如炬道:“雲笙!你不要太過分了!別以為你是皇子我就怕了你!我不許你這麽說玥兒!你忘恩負義,不要拉著所有人跟你一起!”


    忘恩負義?雲笙七竅生煙,但對這姚馨予他不能發火,隻得一點點地把情緒收迴心底,盡量和氣道:“馨予!你怎麽能這麽說我?我是你的……”


    “等等,三皇子,你方才說什麽?玥兒叫冷煜安去救馨予?”姚俊明迴過了神,打斷雲笙的話,看向姚馨予,“那晚,你不是被林小姐和曦王殿下救迴來的?”


    陳氏聞言,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馨予和冷煜安?


    姚清流當著孩子們的麵從不避諱對陳氏的寵愛,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花白的眉毛擰了擰,想說什麽,但忍著沒有開口。(.好看的小說)


    老伴的舉動讓陳氏心生暖意,也多了一分安心,她終是選擇和姚清流一樣,保持沉默,隻作壁上觀。


    姚馨予見這件事瞞不下去了,索性把話挑明:“是,冷煜安也去了!他和曦王殿下一起去的熄族!”


    “玥兒,你給我們一個解釋。”姚俊明神色肅然地問向桑玥。


    不等桑玥迴答,雲笙沒好氣地道:“桑玥,你是故意給冷煜安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嗎?還是說……”


    講到這裏,雲笙頓了頓,“我剛剛已經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我有個疑問,馨予為何不偏不倚地就被扔進了六王子的房間?還好巧不巧地被林小姐給碰上了?”


    桑玥的眉心一跳,眸子裏閃過一道晦暗難辨的光,手,不由自主地就握緊了。


    姚晟是知曉全過程的人,在冷煜安手刃冷煜林的那一刻,他就看懂了冷煜安對姚馨予的真心,至於桑玥,他就更加不會懷疑她的用意了,他的語氣比之雲笙的不遑多讓:“三皇子,你的意思是玥兒故意聯合六王子跟林小姐,演了一出擄獲馨予的戲碼,好給冷煜安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讓馨予感激涕零、以身相許,是這樣嗎?”


    雲笙不語,算作默認。


    姚馨予血氣上湧,她是個極為單純的人,一旦認定了,八頭牛都拉不迴來,尤其,跟林妙芝暢談一番後,對於桑玥在定國公府的庶女生活又多了幾分了解,她這善良的心裏,早就疼桑玥疼得不行了。幾乎是姚晟的話音剛落,她就拿起手裏的茶杯朝雲笙的腳邊砸了過去:“你太過分了!玥兒以前吃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得了幾天安穩日子,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就因為她是皇後的女兒,所以就該受到你的懷疑嗎?你走!姚家不歡迎你!你走啊!”


    說著,姚馨予就要上前去轟雲笙,南宮氏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抱住了姚馨予。她是生了個什麽女兒?雲笙是馨予的表哥,可雲笙更是一國皇子,平日裏真是把這個女兒給寵壞了。


    雲笙並未發火,其他人,也沒苛責姚馨予。花廳內,慕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眾人各付心思,誰信桑玥,誰疑桑玥,不得而知。


    華燈初上,丫鬟掌了燈,原本暗沉的花廳突然就光線明朗了,然而桑玥的心卻在光亮冉冉升起之際,墜入了無底深淵。


    “嗬,”她清冷的眸光掃過花廳內的一眾人等,誰都在糾結,糾結什麽呢?糾結她隱瞞了身份?如果她一來就說自己是公主,姚家人會願意接納她?到底是她利用別人在先,而今東窗事發,含恨離去,仿佛也在情理之中,她笑了,“我沒什麽好解釋的,信任這種東西,不是靠言語所能詮釋和描繪的。”


    語畢,給陳氏和姚清流行了一禮,轉身,朝著門外走去。她承認,起初住進姚家,是存了幾分利用的心思,但漸漸的,陳氏的無微不至、姚清流的隱忍深愛、三個哥哥的疼惜寵溺、馨予的信任依賴、姚俊明的全力維護、南宮氏的關懷備至,每一樣,都一點一點地在她的靈魂深處烙下了印記,給予了她自認為已經不會得到的家庭溫暖。


    她不是沒有幻想過身份昭告天下的那天,姚家人會以何種眼光看待她,但真正經曆這種被在乎的人懷疑和排斥的事,心,竟是從未有過的難受。


    外麵的風兒有多冷,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的心真的很冷很冷。


    林妙芝早就在門口候著了,桑玥一出來,她就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桑玥的身上,牽起桑玥的手,和她一道朝外走去。


    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乍一看去,竟比蕭蕭冬景更落寞寂寥。


    “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玥兒,別走!”


    桑玥和林妙芝的腳步一頓,迴過頭,自光影交錯處,瞥見了姚秩、姚馨予和姚晟的身影,緊接著,姚豫起身,迎了出來,一把牽起她的另一隻手,信誓旦旦道:“上迴我就說過,今生今生再也不會懷疑你了!”


    林妙芝會心一笑,眼眸裏迅速竄起了一層水霧,熬啊熬的,熬了那麽些年,桑玥總算有了真正維護自己的親人。


    姚俊明看向雲笙,仔細分析完桑玥來大周後的一切舉動後,得出結論:“三皇子,玥兒不可能害姚家!也不可能拿馨予的名節開玩笑!我相信,她之所以叫上冷煜安,其間必有隱情!玥兒為我們做了那麽多,我們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給她,那麽,就實在太愧對她了!”


    雲笙急了:“她或許是想將你們所有人都收為己用,讓你們感激她,一輩子效忠她!”


    “那又如何?她有這個手段對抗強權,有這個能力俘獲每個人的心,我們就是心悅誠服的!”


    說這話的,赫然是跟冷家仇恨最深的姚奇。他和姚俊傑最是親厚,他一直認為姚俊傑的死,跟冷家從中作梗、令李季遠支援錯了方向有關,所以,他恨冷家人,不管冷香凝如何善良,曾經跟姚鳳蘭的關係多麽要好,隻要她姓冷,他就恨!


    所以,當他得知桑玥的骨子裏流的不是姚家血,而是冷家血時,心,霎時就亂了。說實話,他們三兄弟都懷疑過桑玥入住姚家的出初衷,他們原先以為桑玥是要借助姚家的力量打擊冷家,可事實證明,桑玥非但沒有動用姚家的一兵一卒,反而用異於常人的聰穎和手段,鋪開了遮天羽翼,將姚家庇佑於其下。


    他相信,覆滅姚家,於桑玥而言,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她對姚家的庇佑,並非完全出自利用之心,起碼,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眼底極悲極苦的神采絕非作假。


    雲笙沒想到大家會如此盲目地護著桑玥,桑玥是在利用他們啊!他們難道真的心甘情願被利用了嗎?他側身,麵向座上的兩位老人:“外祖父,外祖母,我不是對桑玥有意見,我隻是提醒大家,多加注意而已,畢竟……”


    “三皇子,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姚清流沉聲道出了重點,他不記得姚家人告訴過雲笙,姚馨予失蹤了一晚。


    “是……”雲笙猶豫了片刻,道:“是雲陽。”


    姚清流的手狀似無意地落在桌上,卻敲得茶盞鏗鏘作響:“雲陽是冷貴妃的兒子,他才是真正跟我姚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三皇子居然會聽信他的挑撥,真是令我十分寒心。”


    雲笙有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他雖氣急敗壞,可仍故作恭敬:“外祖父,我不是聽信了雲陽的挑撥,您看,桑玥自己也承認了,她是皇後的女兒,她瞞著我們那麽久,這本身就不對!若非我今晚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或許會一直隱瞞下去!至於那句關於桑玥和六王子的質疑,我也隻是問問,並未妄斷。”


    陳氏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就在桑玥轉身離去時,她的心砰然就碎裂了一般,一年半的相處,誰能偽裝得天衣無縫?她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怎麽會這麽久的時間還瞧不出虛情假意?


    姚清流沒有立刻迴複雲笙的話,而是拿出帕子擦去了愛妻臉上的淚水,寬慰道:“玥兒不走,你別把身子哭壞了。”


    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了。雲笙看著大家對桑玥的維護,心底百感交集,瞳仁徐徐攢動,流轉著不可思議的波光。大門敞開,冷風如梭,吹過他略微燥熱的雙頰,冰涼的觸感像一隻安撫人心的大掌,把他的躁動一點一點抹除。


    良久,他似是不信,喃喃出聲,不經意間將矛頭掉轉了一個方向:“難道是我誤會桑玥了嗎?難道我謹慎地為姚家考慮有錯嗎?我喜歡了馨予那麽多年,到頭來,她卻愛上了冷煜安,這一切的一切裏,又都有著桑玥的影子,我不該懷疑嗎?”


    從他的角度來講,會出現這種懷疑無可厚非,因此,眾人沒有責怪他。隻是,桑玥看向他的眼神已不若先前那般緩和了。雲笙難道真的沒有懷疑過雲陽的挑撥之心?未必!可雲笙還是這麽做了,說明,雲笙已經把她當成了一個威脅。


    雲笙真是讓她大開眼界!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姚賢妃的意外承寵,或許不是個意外。


    姚清流意味深長地看了姚俊明一眼,姚俊明會意,走到三皇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個長輩的口吻,道:“三皇子,關鍵時期,我們更應該齊心協力,不管玥兒是不是皇上和皇後的女兒,都不應該成為我們相互猜忌的因素。我們疼愛玥兒,就如同疼愛你一樣。”


    雲笙的神色稍作緩和,姚家是他最堅實的後盾,姚俊明這算是表態不會襄助雲陽,那麽,他的心也可稍稍放下了。隻是,姚馨予和冷煜安的情愫卻是他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坎。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姚馨予一眼,姚馨予被弄得頭皮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地往姚奇的背後縮了縮,姚奇反手環住她,以平靜的眸光對上雲笙的逡巡。


    事已至此,雲笙多說無益,和姚俊明一同離開了花廳。


    姚家人接納桑玥,不代表,他們接納冷煜安和姚馨予來往。


    當晚,姚馨予就被禁了足,自從,不得獨自出入院落,更不能踏出姚府。


    林妙芝陪著桑玥迴了暖心閣,一路上,二人靜謐無言,隻在暗夜裏並肩前行。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林妙芝的眼底……水光閃耀。


    桑玥的身份沒有對府裏的下人公布,大家依舊二小姐、二小姐地叫著,隻是,除了陳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在跟她相處時,恐怕都會多上一分敬畏。所謂禮製不可廢,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好比雲笙再怎麽跟姚家人熟絡,絕大多數人也都尊稱他一聲三皇子。


    沐浴過後,桑玥躺在床上,林妙芝今晚也宿在了暖心閣。


    熄了燭火,二人就那麽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和反射著微弱月光的穗子,林妙芝握住桑玥的手,輕聲道:“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


    桑玥的唇角微勾:“怎麽不記得?某個人啊,為了讓韓玲萱出醜,愣是把一首絕世好曲弄得跟彈棉花似的,韓玲萱跳起舞來,就跟那地麵的跳蝦差不多。偏你彈完,還對我調皮地眨眨眼,仿佛與我一見如故,那時我就在想,這個人可真是有趣,我們認識嗎?”


    “說到擠眉弄眼,”林妙芝笑出了聲:“其實,我忘了告訴你,你和慕容拓在巷子裏對峙的時候,我就在對麵的酒樓,看得一清二楚。”


    桑玥愕然:“你竟是……偷窺了我和慕容拓那麽久。”難怪,她會露出那種調皮的神態。


    林妙芝笑得更開心了,那咯咯的笑聲在安靜的房間如銀鈴、如天籟,直直撞進桑玥的心間,桑玥側目,自暗夜裏尋到了那雙璀璨的眼眸,已多久沒有聽到她如此暢快的笑聲了。


    林妙芝也側目,對著她眯了眯眼,狡黠地道:“你真是很色啊,十三歲,怎麽就有膽子把慕容拓給吻了呢?”


    桑玥甩了一句玩笑話:“先下手為強,占了他,免得他被人給搶了。”


    林妙芝又笑了許久,直到笑出了眼淚,她才神色一肅,道:“知道嗎?我其實,也恨過你的。”


    “因為桑玄夜?”語氣並無多少詫異。


    林妙芝一口承認:“是,起先是嫉妒,你還記得翠柳嗎?”


    翠柳和翠竹,都是滕氏送給桑玄夜的通房丫鬟,翠柳懷了桑玄夜的孩子,卻被桑飛燕陷害,死於非命,並企圖嫁禍給她,她當然記得,“怎麽了?”


    “你大抵沒有發現吧,翠柳跟你,有著同樣白皙的膚色,遠遠看去,你們是有一、兩分相似的。”林妙芝停頓了片刻,桑玥十分有耐心地傾聽著,林妙芝接著道:“就因為這一、兩分相似,所以桑玄夜專寵她一人,桑玄夜,愛你。”


    愛,林妙芝用了這樣一個厚重的字眼。


    桑玥沉默,她向來極少關注感情方麵的事,認為這些沒有必要,是以,她對桑玄夜的情愫毫無察覺。


    林妙芝自嘲一笑:“我一邊和你做著朋友,一邊又在心裏嫉妒你,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好惡心。”


    桑玥卻是想到了更深層,林妙芝哪怕嫉妒她嫉妒得抓狂,也從未背叛過她哪怕一次,除了慕容拓,隻有林妙芝,讓她疼,疼到了心坎兒裏。


    林妙芝吸了吸鼻子:“桑玄夜的確對我使用了催情香,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賭一把,賭這清清白白的身子,加我那顯赫尊貴的侯府千金身份,能否留住他的一顆心。”


    桑玥覺得今晚的林妙芝似乎很需要發泄壓抑了幾年的怨氣,她便也不出聲打擾,不管林妙芝說什麽,她都聽著。她想罵林妙芝傻,可話到唇邊又落下,陷入情網的人,哪個不傻?


    “那一次在馬車上,我掀開了簾子,冷風灌入,你打了個噴嚏,他緊張得趕緊叫我放下簾子。”


    “他貪圖世子之位不假,但想保護你的心也是真的,他偷兵符,其中一項條件就是讓慕容耀放過你,玥兒,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將他五馬分屍嗎?”


    “會。”桑玥不假思索地道:“從他和慕容耀狼狽為奸,害得你毀容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了,讓他不得好死,即便他不刺殺桑玄安,也改變不了這個厄運。”


    林妙芝緊了緊和桑玥握著的手,眼睛的熱淚冒個不停:“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桑玥擦了她的淚,和林妙芝的友情不如和慕容拓的愛情來得那般轟轟烈烈,卻同樣的刻骨銘心。不論失去誰,這種痛苦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慕容耀,桑玄夜,冷昭,他們之所以死得慘,不是因為得罪了她,而是因為動了林妙芝。


    這一夜,桑玥好眠,林妙芝無眠。


    翌日,天氣晴好,姚府的氣氛卻格外壓抑。


    銘嫣生病了,得了痘疹。


    痘疹這種病,傳染性極強,且不易治愈,年紀越大,風險越高。


    若是姚秩得了痘疹還說得過去,畢竟他天天往外跑,接觸的人十分之多。但明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姚俊明和姚秩,她根本不跟其他人有親密接觸,她是如何得了這痘疹呢?


    好在昨晚,姚俊明宿在南宮氏的院子,否則,今兒也該跟銘嫣一樣,臥床不起了。


    姚俊明始終覺得這件事有蹊蹺,仔仔細細地排查了之後,在林妙芝送的暖手捂上發現了端倪。而繼續追溯源頭,又發現那暖手捂的毛料是南宮雪送過來的。


    不論如何,林妙芝在姚府的處境尷尬了。


    但是姚俊明到底還是理智的,在他看來,林妙芝沒有理由陷害銘嫣,何況,林妙芝入府後跟銘嫣很是談得來。反觀南宮雪,因著是南宮氏的侄女兒,許對銘嫣心存怨恨,打算趁機報複。


    於是,姚俊明找到了南宮氏,恰好,南宮雪也在。


    姚俊明一臉鐵青,正色道:“南宮雪,你為什麽要害銘嫣?”


    南宮雪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強的慌亂:“我沒有啊,姑父,我沒有要害銘嫣啊!”


    南宮氏並不清楚南宮雪和林妙芝的誤會糾葛,她忙勸解道:“相公,誤會一場,或許是運送料子的下人得了痘疹自己卻不知道,再說了,雪兒把料子送給了林小姐,誰也沒料到林小姐會做成暖手捂送給了銘嫣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姚俊明就心生了警惕:“難不成,她從一開始……是準備陷害林妙芝的?”


    此話一出,南宮雪的腿倏然軟了,她的身形一晃,扶住了南宮氏。這等心虛的表現,別說姚俊明,就連南宮氏這個姑姑都看出來了,南宮氏勃然變色:“雪兒,你當真對林小姐起了歹心?”


    南宮雪的一張俏臉蒼白蒼白,說話也支支吾吾:“我……我……我沒有……”


    林妙芝是姚馨予的救命恩人,亦是桑玥的摯友,姚府誰不是把她當貴客看待的?南宮雪倒好,還沒過門,就開始給人家使絆子了!姚俊明心裏對這個準兒媳滋生了一些不滿:“南宮雪,你為什麽要這樣陷害林妙芝?你今天最好把話說清楚,不然,你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媳!”


    南宮雪嚇得六神無主,泣不成聲:“我……我是有些害怕她會搶走大表哥,但我……我真的沒有害她……最後一刻,我命人把那些有痘源的料子給撤了,換上了新的幹淨的料子。姑父,你相信我!”


    尚未過門,姚俊明不欲親自苛責她太多,南宮氏卻是不得不教訓一下南宮雪的:“雪兒,你大表哥跟林小姐之間清清白白,談何誰搶了誰一說?你真是,太糊塗了!”


    南宮雪哭得一塌糊塗,拽緊南宮氏的袖子,哀求道:“姑姑,我錯了,我不該誤會大表哥跟林小姐,但是我真的懸崖勒馬了,我也不知道,這料子為什麽還是有問題!你相信我!這件事,求求你,不要告訴大表哥,好不好?”


    聘禮都下了,婚期也定了,南宮雪做沒做這件事,都得過門。南宮氏恨鐵不成鋼地瞟了南宮雪一眼,悶不作聲。


    就在這邊鬧得悶悶不樂時,暖心閣也出事了。


    林妙芝用兔毛料子做了兩個暖手捂,一個給了銘嫣,另一個則是給了冷香凝!


    好在林妙芝小時候出過痘疹,是以,並未被傳染。


    桑玥靠在椅背上,不過時,荀義朗就派人送來了消息:冷香凝也染了痘疹,渾身高熱,已經進入了半昏迷狀態,偶爾清醒卻又不好好喝藥,再這麽下去,怕是熬不過……


    林妙芝自責得茶飯不思,就坐在桑玥對麵,神色淒楚地盯著桑玥把那封信看完,痛心疾首道:“玥兒,都是我不好……我沒事做什麽暖手捂,一心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結果,反而給你幫了倒忙,害了你娘。”


    桑玥闔上眸子,按了按眉心,麵無表情道:“你跟南宮雪是怎麽迴事?”


    林妙芝把那日在南宮府邸發生的一切如實相告,桑玥的眸子裏急速浮現起了一股森冷的暗湧,像無底黑洞一般,望不見底,又驚悚萬分,那幽幽流轉著的,是黎明前最暗的一抹黑氣。林妙芝從未見過這樣的桑玥,她如墜冰窖,渾身的毛發都凍結得根根豎起。


    她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南宮雪的,但直覺告訴我,南宮雪就算有心害我,也不會有這個膽子,所以,我沒放在心上,再者,南宮雪應該不至於愚蠢到在自己送過來的布料上做手腳,這不是擺明了授人以柄嗎?”


    桑玥的唇角揚起了一個意味難辨的弧度:“是啊,你要是穿了南宮雪送來的衣料而染病,我定然不會放過南宮雪,屆時,我和南宮家就對上了,而一旦我參與了,姚家大抵也不會袖手旁觀,最後,趁著兩家矛盾加深之際,幕後黑手再推波助瀾一番,死了誰都能賴到對方的頭上,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南宮雪哪裏有這種心機?”


    林妙芝麵露惑色:“難道……有人借了南宮雪的手?會是誰呢?”


    “元兇自然是冷貴妃,至於她是通過誰掉包了南宮雪送來的布料,還有待查證,但我估摸著,應是跟南宮雪極為親近,知曉她和你之間的誤會的人。”桑玥的心底已隱約有了一個猜測,但她還需要派人去南宮家的布莊一趟,好證實自己的猜測是真是假。


    吩咐子歸給玉如嬌傳遞消息後,她帶著子歸準備去探望冷香凝,卻被林妙芝叫住了:“你沒有出過痘疹,還是讓我去吧,況且照顧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你這邊走得開嗎?”


    桑玥深吸一口氣,冷香凝所在的地方極為隱蔽,除了慕容拓、荀義朗和她,再無其他人出入過。即便她如此信任林妙芝,林妙芝也是不知道冷香凝住在哪兒。


    但林妙芝分析得很對,她沒得過痘疹,容易被傳染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她的確走不開。冷貴妃已經開始見縫插針,利用南宮家的眼線對林妙芝動手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最後,經過反複的思量,她握住林妙芝的手,鄭重其事道:“如今冷貴妃是盯上你了,你去避避也好,隻是你的傷,還沒痊愈,叫你去照顧我娘,我於心不忍。”


    林妙芝搖搖頭:“這點傷真不算什麽。”


    桑玥不再推辭,帶著林妙芝出了姚府。一到冷香凝的居所,桑玥才發現,冷香凝的狀況比荀義朗信中描述的還要嚴重三分。更糟糕的是,思焉也被傳染了!


    偌大的院子,就荀義朗一人忙前忙後,熬藥、做飯,片刻不能歇息,偏偏冷香凝要麽昏迷不醒,要麽就一個勁兒地鬧脾氣,這不,一天過去了,一口藥也沒喂進去。


    林妙芝見著藥涼了,轉身就去了廚房。


    冷香凝虛弱地躺在床上,一張美麗無匹的臉,長滿了大大小小的透明水痘,煞是駭人。她想伸手去抓,荀義朗忙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軟語道:“香凝,不能抓,越抓越多。”


    何止是臉?冷香凝全身上下,無處不奇癢無比。高熱更是越來越厲害。她就連哭,都像隻小貓兒在嗚咽,沒有多少力氣了:“我好難受……好難受……”


    荀義朗看著她流淚,心如刀割,他捋起冷香凝一側的衣袖,拿過桑玥帶來的藥膏,給她輕輕地塗了一點,柔聲道:“這樣舒服些了嗎?”


    那藥膏裏含了大量的薄荷,新塗上去那會兒,是極能止癢的。冷香凝不假思索地點頭,有氣無力道:“嗯,再抹點兒。”


    荀義朗給冷香凝的手臂、臉和雪頸處都均勻地塗上了藥膏,可……可身上……


    桑玥和林妙芝正好熬了藥過來,林妙芝根本就不讓桑玥進門,生怕桑玥被傳染了。她把藥碗放到桌上,對著荀義朗說道:“我來吧,荀大人請迴避。”


    “好,麻煩你了。”荀義朗依言退到了屏風外,眉頭緊鎖,雙手幾乎快要握斷了。


    冷香凝再度陷入了昏迷狀態,林妙芝塗藥的過程頗為順暢,過後,她給冷香凝合上衣衫,蓋好錦被,走到桌邊,拿起勺子攪動著碗裏的湯藥,歎了口氣:“不喝藥,好不了啊。”


    桑玥在門外聽到林妙芝的話,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和荀義朗一起來到了冷香凝的床邊,她微微俯身,剛探出手就被林妙芝給攔住了,她了然林妙芝想保護她的心,於是抽迴手,改為輕言輕語:“娘,我是玥兒,你醒醒,喝藥了,喝了藥,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冷香凝似乎有所觸動,眼皮子顫了顫,可始終無法睜開。


    桑玥繼續誘惑:“我們去找雲傲,去不去?”


    冷香凝的眼皮子又顫了顫,但還是沒能睜開。


    以往,隻要說去找雲傲,冷香凝不論多困,都能激動得跳起來,而現在,她明明聽到了,卻是連半點兒反應都做不出了。桑玥的心,揪成了一團,古往今來,熬不過痘疹的人不知凡幾,年齡越大越危險。當初才幾個月大的桑玄幀不就是死於痘疹嗎?這麽一想,她哪裏還管被不被傳染?不顧林妙芝的反對,掰開了冷香凝的嘴,林妙芝麵色凝重地舀了一勺,緩緩滴入,但冷香凝絲毫沒有吞的意思,那藥就那麽自唇角流了下來。


    “我來吧。”荀義朗從林妙芝的手裏接過藥碗,本沒想過用這個方法,總感覺有些趁人之危,但如今連桑玥都喚不醒香凝了,不這麽辦,還能怎麽辦?“林小姐,你帶桑玥出去淨手。”


    桑玥的眉心一跳,凝眸道:“荀義朗,我記得,你也沒得過痘疹。”


    ------題外話------


    給力給力,再接再厲!笑笑碼字,也就越發有了動力!衝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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