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是平的,沒有墳墓。


    老伯叫人將一畦**移到這裏。


    他親手埋下第一株。


    他知道**在這塊地上一定開得比別的地方更鮮豔。


    因為這塊地很肥。


    **種下去的時候,老伯臉上帶著笑容可是他的心卻在絞他唯一的兒子,他最忠實的朋友,就都理在這塊地下,他們的屍體雖然很快就會腐朽,但他們的靈魂卻將永久安息。


    老伯不願任何人再來打擾他們,所以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埋葬之處。


    以後當**盛開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稱讚這片鮮豔仍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什麽力量使這片花分外鮮豔的。


    永遠沒有別人,隻有老伯自己。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已將自己兒子的生命賦與這片土壤。


    他希望他兒子生命能與大地融合。


    暮色剛剛降臨,種花的人已都走了。


    直到這時,老伯的眼淚才流下。


    孫劍、韓棠、文虎、文豹、武老刀──還有這些人不但是他的部屬,也是他的朋友。


    他們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寂寞,才知道自己漸漸老了。


    但除了他自己外,他這種感情絕不會有別人知道.永遠沒有。


    流星劃破黑暗的時候,孟星魂正在星空下。


    他看到流星閃耀,又看到流星消失。


    他問自己“有些人的生命,是不是和流星一樣t…..,蝴蝶永遠隻活在春天裏。


    春日雖易逝,但卻必將再來。


    隻要你活著,就有春天。


    這蝴蝶已死去了至少有三個月,但它翼上的色彩卻幾乎還是和活著時同樣鮮豔。


    蝴蝶夾在一本李後主的詞集裏那隻美麗的彩翼雖已被夾得薄如透明,身體的各部位都還完整無缺,所以看起來還櫥櫥細生,仿佛隨時都可能展動雙翼,乘風而去。


    她翻開這本詞集,就看到了這隻蝴蝶。


    那頁恰估巧是她最心愛的一首詞。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花謝了還會再開,春天去了還會迴來。


    可是這蝴蝶呢?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這首詞幾乎和蝴蝶同樣美足以流傳千古,永垂不朽。


    可是這填詞的人呢?這填詞的人,生命是不是和蝴蝶—樣?若人太多情是不是就會變得和蝴蝶樣?多情人是特別容易被人折磨,多情的人痛苦總是較多。


    多情人的生命也總是比較脆弱短促“小姐,水已經打好了。”


    她的丫頭蘭蘭匆匆走進來。


    看到她手裏的蝴蝶,蘋果般的臉上露出一雙笑眯眯的眼睛她抬起頭道:“這蝴蝶是你捉來的?”蘭蘭通嗯,我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捉到,幸好沒有把它的翅膀弄斷。”


    她輕輕吸了口氣,道“你雖然沒有弄斷它的翅膀,卻弄死了它,你心裏不難受?”蘭蘭笑道蝴蝶反正很快就會死的。”


    她打斷了她的話道:人也反正很快就會死的.是不是?”蘭蘭道“可是“…可是……”她皺了皺眉道;“可是怎麽樣?蝴蝶有沒有傷害過你?”蘭蘭道“沒有。”


    她又道“蝴蝶有沒有傷害過任何東西?”蘭蘭道“沒有。”


    姻又雙了口氣道:“那你為什麽要傷害它?”她總是不懂,人為什麽要對蝴蝶這麽殘忍7人捕殺野獸,是因為野獸傷人。


    人奴役牛馬,烹殺中羊,是因為這些家畜是人養育的。


    可是蝴蝶,它是那麽善良,那麽無辜,它為了人間的美麗而傳播花粉,卻沒有想要人對它報答。


    人為什麽還是偏要對它這麽殘忍t蘭蘭咬著嘴唇想了想,才低著頭道“我去捉它,隻不過是因為它很美,很好看…。


    /“美”難道也是種罪惡?為什麽越美麗的生命越容易受到傷害?蘭蘭又道“我其實並不想傷害它。”


    她歎息著道“你雖然不想傷害它,但它已死在你手上。”


    蘭蘭嘟起嘴,道:“但現在它還都和活著時同樣美我若沒有去捉它,它現在也許已經死在陰溝裏,也許已被吃進了蜘蛛的肚子。”


    她怔住,說不出話。


    她不能不承認蘭蘭的話也有道理。


    這蝴煤雖已死了,但它的美麗已被保存,已被人欣賞。


    它的生命已有了價值。


    蝴蝶如此,人也一樣;一個人是死是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生命是否已有價值?“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如泰山。”


    豈非也正是這意思?蘭蘭道:“小姐,水已快涼了,你快去洗吧晚上你不是還要出去嗎?”她點點頭,輕輕地將蝴蝶又夾迴書裏。


    填詞的人雖已死了,但這些詞句卻已不朽,所以他的人也不朽他雖己死了,但卻比很多活著的人還有價值。


    他死又何妨?水並沒有涼,但夜色己籠罩大地。


    約會的時間已過了。


    她並不著急,還是懶懶地躺在溫水裏。


    她知道約她的人定會等。


    何況,他等不等都沒有關係。


    雖然他很年輕、很英俊尤其穿著那件大紅鬥蓬的時候,更加臨風玉樹,足以令很多少女心醉。


    雖然他對她體貼人做千依百顧將她當做仙子,不惜用盡一切方法討好她。


    可是她對他並不在乎。


    她無論對任何人都不在乎。


    o有時她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很可怕。


    也許就因為她對他全不在乎,所以他才對她這樣死心塌地吧她若真的愛☆上了他,嫁給了他,他也許就會變得不在乎了。


    人、本就是這種如此奇怪的動物。


    對他們己得到的東西,總不知道多加珍借,等到失去了時,又往往要悔恨痛苦。


    人,為什麽總喜歡折磨自己?她現在很少去想這種事,也許因為她對人生已看得太透徹,所以她無論對什麽事都覺得很厭倦。


    她還年輕,本不該對人身看得如此透徹,本不該如此厭倦。


    包圍著她的那些人,很多人年紀都比她大,可是他們無論對什麽都覺得很有興趣一點點小事也會讓他們笑個不停。


    有時候她簡直覺得他們太幼稚,太無聊。


    望著清澈的水波她忽然想起那天坐在溪水旁的那個年輕人.那眼睛裏充滿了憂鬱和痛苦的年輕人。


    他還年輕‘可是他對人生卻似已比她更厭倦。


    為什麽?她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也許我應該讓他死的,因為我並不能給他快樂……”蘭蘭垂首走進來遞來了一方幹淨的絲巾,陪笑道:小姐臉洗好了7花公子一定等得快要瘋了。”


    她淡談道:“讓他等,讓他瘋。”


    蘭蘭眨眨眼,道“小姐,你難道點也不喜歡他?”她搖搖頭。


    蘭蘭道:“那麽小姐最近為什麽總是跟他起出去玩呢?”她凝視著水被,緩緩道“也許隻因為沒有人來約我。”


    花公子穿著大紅的鬥篷站在樹下。


    一彎新月桂上樹梢。


    夜空己深了,她為什麽還不來?”花公子的確己等得快要瘋了,恨不得立刻衝到她家裏去問她。


    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做任何一件可能讓她不高興的事。


    有時他也會替自己生氣,氣得要命,覺得自己本是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被她如此欺負。


    他甚至詛過很多次咒,詛咒以後絕不再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


    他的人就像是自已被一根看不到的繩子綁住,拉著他去找她。


    隻要一看到她,心裏立刻充滿柔情蜜意,怒氣早已不見了。


    湖暗中忽然走出來一條人影。


    花公子的心一跳:“她來了。”


    不是。


    這人的腳步踉蹌,看來是個醉漢頭上戴的帽子也歪下來了,遮住了大半個臉。


    遠遠就嗅到有一陳陳酒氣。


    花公子皺皺眉。


    他自己沒有喝酒的時接,總是很討厭喝醉了人。


    他自己喝醉了的時候.卻認為自己豪爽而可愛。


    處希望這醉漢快點走過去,這醉漢卻偏偏向他走了過來,忽然道“你在等人?”花公子昂起頭根本不屑理睬。


    醉漢喃喃道“我也等過人,但要是值得等的人,我才等,你的呢?’花公子冷冷道:“你管不著。”


    醉漢笑道“我當然管不著.但你等的若是個婊子,那就太冤枉花公於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忽道“你說什麽?”醉漢道“你等的不是婊子,難道還會是個皇後?”花公子道:是又怎樣7”醉漢又笑笑道“她也許是你的皇後,卻是我的婊子。”


    花公子大怒揮拳,拳頭不未打上他的臉,忽然發覺這醉漢一雙眼睛銳利如刀,完全沒有半分醉意。


    醉漢冷冷地瞧著他,銳利的眼睛中似乎還帶著幾分嘲弄的意思。


    花公子的心一跳,道“你莫非知道我等的是誰?”醉漢道:“你等的是小蝶,是不是?”花公子動容道“你認得她?”醉漢點點頭,道“我怎會不認得,她既是你的皇後。


    也是我的婊子。


    ’花公子的怨氣再也不能忍,拳頭再次揮出,剛剛及這醉漢的時候,突然覺得胃部陣劇痛仿佛有根尖針直刺進去。


    他疼得彎下腰,醉漢的膝蓋已撞上他的臉。


    他隻覺眼前冒出一片金星,仰麵倒下,鼻子裏流出的血比身上的鬥篷更紅。


    醉漢垂頭望著他,喃喃道;“奇怪這人的鼻子雖已歪了,卻還是不太難看。”


    花公子喘息著,想站起。


    但醉漢的腳已飛來。


    他隻覺腰上一陣刺骨的酸痛,而且五官都似巳變形,嘴裏滿是破裂的牙齒。


    醉漢慢慢地點了點頭,道“這樣才好些了,但我還可以讓你變得更好些。”


    花分子不再腦怒隻有恐懼,顫聲道“你。


    …’你為什麽要對付我?”醉漢談談道“因她是我的婊子,我一個人的婊子,不是你的。”


    小蝶站在那裏.麵對黑暗。


    她身上的穿的紅鬥篷在黑暗中看來,已變為暗紫色,種鮮血凝結時的暗紫色。


    地麵上一片狼籍,現在她不再嘔吐。


    現在她甚至已不再恐怖,不再憤怒,但卻不能不思想。


    所以就不能不悲哀“他還是個孩子,他做錯了什麽?”一個健康少年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誰也不能說他錯。


    可是現在他卻像條野狗船被人吊在樹上—一條已被人用亂棒打死了的野狗。


    他做錯了什麽,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也不能愛的人。


    “我早就應該告訴他,我不是她的對象.我早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苦果的。”


    小蝶閉起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時候她也許是個孩子,也許已由孩子長成女人,對生命和愛情還都充滿了美麗的圖像。


    那時正是春天,花已盛開。


    她的人就像花一樣,被春風吹得又鮮豔,又芬芳。


    盛開的花畔一定有蝴蝶留戀。


    花一般的女孩子呢?她忽然覺得有一個少年人在注意著她她隨時隨地都可以感覺到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在凝注著她。


    這少年也許在沉默,也許在害羞可是他那雙眼睛裏,卻含著蘊火一般的熱情,足以勝過千言萬語。


    她也很喜歡這少年很願意接近他。


    隻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定會由相識而相愛。


    隻可惜他們沒有機會。


    他們剛相識,他就忽然失蹤,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看到過他。


    她本來很奇怪猜不透他為什麽突然避開不見麵,過了很久後,她才漸漸明白無論誰愛上了她,都很快就會“失蹤”的。


    她當然也知道那是誰做的事。


    這人己將她占為已有,絕不許任何人再沾她一根手指。


    開始時她不但驚惶而憤怒,憤怒得幾乎忍不住要殺了這個她不能。


    她沒有那種力量,而且也沒有那種勇氣。


    他占有她時,她競完全不能反抗。


    從此她隻有忍受,忍受。


    …忍受到快要瘋的時候,她就會不顧一切去找別的男人,別的男孩子。


    她隻能帶給別人不幸。


    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和現在這結果一樣。


    花公子的命運雖然悲滲,可是她的命運更悲慘十倍。


    花公子雖然無辜,她又何嚐不是無辜的?她什麽也沒有錯。


    唯一錯了的是,有個不是人的人愛上了她,糾纏著她。


    她非擔無法反抗,連逃都逃不了。


    小蝶慢慢地向前走,走向黑暗。


    她沒有再迴頭去看一眼,可是她眼淚已開始流下。


    也許她眼淚並不是為別人而流的,而是為自己。


    她並沒有往迴走,她不想迴家,因為她知道那人現在一定在等著她伸開了雙手在等著她。


    那雙殺人的手現在必已洗得很幹淨,但是手上的血腥卻是永遠洗不掉的。


    每當這雙手擁抱她,她都恨不得去死。


    她不能死。


    她有原因不能死。


    隻有一個原因,一個任何女人都不能不接受的原因。


    所以她不能不忍受,忍受他的撫摸,他的擁抱,忍受他那滿帶著酒臭的嘴在她臉上磨擦。


    這也是最令她痛恨的。


    他隻有在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才會找她,隻有在需要她時才去找她。


    他找她好像隻是為了一件事,一件令她作嘔的事。


    她從沒有在其中找到絲毫樂趣。


    隻不過是他發泄的工具。


    她非但不敢拒絕,甚至不敢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因為他隨時隨刻都不會忘記提醒她。


    “你若不愛我,若敢離開我,我就要你死”小蝶已走了很久,但前麵都是和她走來的地方同樣黑暗。


    甚至更黑暗些。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裏去?能走到哪裏去?這世上仿佛根本就沒有一個她可以逃避的地方,而她雖然明知如此卻還是不願意迴去。


    一想起那雙手她就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前麵有流水聲。


    她茫然走過去。


    靜靜的河水在夜色中看起來如條灰白的絞索,無情的扼斷了大地的靜寂。


    她坐了。


    她看著談淡的煙霧從河水上升起,看來是那麽溫柔,那麽美麗;但是霧很快就會消失。


    “我隻要縱身一躍躍入霧裏我的煩惱和痛苦豈非也很快地就會隨著這煙霧消失?”她忽然有了衝動,幾乎想不顧一切跳下去。


    就在這時,她仿佛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你是不是想死?”聲音漂渺而遙遠,就仿佛是黑暗中的幽靈在探問她的秘密。


    她不由自主地點頭。


    這聲音又在問“你活過嗎?”她猝然迴顧,就看到了那雙眼睛。


    同樣明亮的眼睛,同樣在冷漠中含蘊著火一般的熱情。


    在這一刹那間,她幾乎要將他當做多中前那沉默的少年人那突然失蹤的少年人。


    隻不過他仿佛更年輕,更憂鬱.此刻冷削的嘴角卻帶著淡談的笑意,仿佛在對她說“這句話是你問過我的,你還記不記得?”她當然記得,有種人你隻要見過一麵就很難忘記。


    孟星魂就是這種人。


    小蝶也凝視著他,道“你沒有死?”孟星魂嘴角的笑紋更深,道“個人若連活都沒有活過,怎麽能死?”小煤忽然發覺自己臉上也有一絲笑容升起,道“什麽時候來的?”孟星魂道“該來的時候就來了。”


    小蝶道“該來的時候?”孟星魂道“我總覺得好像欠你一點什麽,所以。


    n。”


    小蝶道“你認為我救過你,所以也該救我一次,是不是?”孟星魂笑了笑道“老實說,我從未想到過你這樣的人也有想死的時候。”


    小蝶垂下頭,又抬起頭道“你一向都是這麽說話的麽?”孟星魂道“我隻說真話。”


    小蝶道/真話有時是很傷人的。”


    孟星魂道“謊話也許會不傷人但卻傷人的心。”


    小蝶凝視著他,眸子更亮道:“那麽我問你,那天我若不來,你是不是真的會死?”孟星魂沉默著,緩緩道“我隻想死“…想不想死,我會不會死是兩迴事。”


    小蝶道:“兩迴事?”孟星魂道“很多人,都想死,很多人,都沒有死。”


    小蝶笑了,道“所以我並沒有救你,你也沒有救我。”


    孟星魂道“真正要死的人本就是誰都救不了的。”


    小蝶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所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


    盂星魂道:“我欠你。”


    小蝶道“欠我什麽?”孟星魂的眸子似已有霧,凝注著她,一字字道:“我現在已不想死。”


    小蝶又笑了,道“這麽樣說,我也欠你。”


    孟星魂道“欠我什麽?”小蝶道“我想不到今天晚上能笑得出。”


    孟星魂道:“你喜歡笑?”小蝶道“喜不喜歡笑,和笑不笑得出也是兩迴事。”


    孟星魂逼“你看到我才笑的?”小蝶道“嗯。”


    孟星魂道“你認為我這人很滑稽?”小蝶道“不是滑稽,是有趣。”


    盂星魂道“那麽,你為什麽不陪我喝兩杯酒去t”小蝶眨貶眼道6誰說我不去?”酒不好。


    如此深夜.已找不到好酒。


    酒不好並沒有關係.有些人要喝的並不是酒,麵是這種喝酒的情趣,孟星魂舉杯道“我不喜歡敬別人的酒。”


    小蝶道:我也不喜歡別人敬我的酒”孟星魂道“但是,我更不喜歡別人喝得少。”


    小蝶笑笑道“喝酒的人都是有這種毛病,總希望別人先醉…。


    就算他自己想喝醉,也希望別人先醉。”


    孟星魂說道“你對喝醉的人,好象了解得很多。”


    小蝶道“因為我也是其中之一。”


    孟星魂微笑著道“看來你也不喜歡說謊。”


    小蝶微笑道:“那隻因為我對你沒有說謊隨必要。”


    孟星魂道“若是有必要呢?’小蝶慢慢舉起酒杯,望著杯中的酒,緩緩道“有必要時,我時常說謊,而且說出來的謊話有時連我自己都不信。”


    孟星魂道“要怎樣才算有必要呢7”小蝶道“那樣的情形很多。”


    孟星魂道“譬如說……”小蝶道“譬如說,你若看上了我,已讓我知道你在喜歡她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那當然不可能。”


    孟星魂也饅慢地舉起酒杯,卻沒有望著杯中的酒。


    他的眼睛在杯沿上凝往著她緩緩道“為什麽不可能?”小蝶道“因為……我們彼此根本不了解,甚至可以說不認識。”


    孟星魂道“但,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何況…/他很快地喝完了這杯酒,又添杯再喝下去才接道:“了不了解是一迴事,喜不喜歡又是另一迴事,我相信了解你的人一定不會多,喜歡你的人一定不會少,”小蝶微笑道:“你這是在恭維我,還是在諷刺我?”孟星魂也笑了,道:“我隻不過說出了我心裏想說的話。”


    小蝶道:“你常常在別人麵前說出你心裏想說的話?”孟星魂道“我從不說……”小蝶道“可是今天你……”孟星魂道“今天是例外,對你是例外。”


    小蝶道“為什麽?”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突然長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


    小蝶也沉默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心裏也有同樣的感覺,覺得可以說出自己的心事,覺得在這人麵前可以無拘無束。


    為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隻笑了笑,道;“你的毛病是話說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孟星魂道我在等你。”


    小蝶道“等我?”孟屋魂道“你已經比我少喝了兩杯了。”


    小蝶道“你要我喝得跟你一樣?”孟星魂道“嗯。”


    小蝶道“你想灌醉我t”孟星魂道“的確有這意思。”


    小蝶笑道“那麽我警告你,要灌醉我並不容易。”


    孟星魂道“就因為不容易,所以才有趣,越不容易越有趣。”


    孟星魂很喜歡韓棠住的這木屋,這也許因為他和韓棠也有些相似之處。


    這木屋並不舒服,卻很幽靜。


    韓棠死後.這木屋就沒有人來過因為韓棠的價值.就在於他自已的那雙手,他死了以後,所有屬於他的一切立刻都變得全無價值,孟星魂已將這木屋看成自己的。


    他們喝酒的地方,就在木屋外,現在星已漸希.夜已更深。


    壇子裏的孟星魂道“我突然發現跟你在一起,不但話說得特別多、酒也喝得特別多。”


    小蝶道“一個人隻有跟老朋友花一起的時候,才會這樣的,是不是?”孟星魂道“是。”


    小蝶道:“但我們並不是老朋友。


    。


    孟星魂道“我們不是。”


    小蝶看了看眸子更亮,比天上最後的一顧星還亮。


    孟星魂忽又笑道“聽說你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是不是?‘小蝶吃吃地笑道6你對我還知道多少?”孟星魂道“我知道你酒量很好,知道別人都叫你小蝶。”


    小蝶道“還有呢?”孟星魂道“沒有了。”


    小蝶道;“我卻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


    孟星魂道:“我姓孟。


    …/小蝶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因為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以前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盂屋魂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忍不住問道:“為什麽?”小蝶道;“因為我不高興。”


    她忽然站起來往外走。


    孟星魂道“你要走?”小蝶道“我早就該走了。”


    孟星魂道:“我送你。”


    小蝶道“不必,不必,不必……”她不再看孟星魂一眼,接著又道“我自己有腿,我的腿沒有斷。”


    孟星魂道“以後”。


    。”


    小照道“以後?我們沒有以後,以後你還是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這人就像是忽然變了。


    在一刹那間就變了,變得的冷酷,又殘酷誰也猜不透她怎會變的?女人的心事本就是沒有人能了解。


    孟星魂的心仿佛有些刺痛,就仿佛有根針刺人了他左麵的胸膛裏。


    他沒有再說話,他靜靜地看著她走。


    他不喜歡去勉強別人,尤其不喜歡勉強女人。


    誰知小蝶忽又迴過頭,道:“你就這樣讓我走?”孟星魂道“我還能怎樣?”小蝶道:“你不想留住我。”


    她眼皮忽然朦朧又道“若是別人,一定會想盡法子留下我。”


    孟星魂道:“我不是別人,我就是我。”


    小蝶瞪著他又吃吃笑道“你這人真有趣,真有趣“…/她忽然又走迴來,拿起酒杯,看了看,酒杯是空的。


    她就提起酒壇,對著嘴往下酒。


    孟星魂道“你已經有點醉了。”


    小蝶抹著嘴角的酒痕,吃吃地笑道:“你不喜歡我醉?女人喝醉了時,男人才有機會占便宜。”


    “砰”的,她手裏的酒壇跌了下去.跌成粉碎。


    她忽然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道“我不要迴去,就不要迴小蝶沒有迴去。


    她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已睡在在一張既冷又硬的小**。


    她身上的衣服還和昨夜同樣完整,連鞋子都還穿在腳上。


    那姓孟的少年人一直都坐在那裏,連動都沒動小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笑中帶著歉意,道:“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喝醉了?”孟星魂微笑道“每個人都有個喝醉的時候。”


    小蝶的臉紅了紅,道“我平常本不會那麽快就喝醉的。


    。


    孟星魂道:“我知道你昨天心情不好。”


    小蝶道你知道?”孟星魂道“心情好的人,絕不會一個人跑到河邊去想死。”


    小蝶垂下頭,過了很久才問道:“我喝醉了後,說了些什麽話?”孟星魂道:“你是說,你不想迴去。”


    小蝶道“然後呢?”孟星魂道/然後你就沒有迴去。”


    小蝶道/我……我沒說別的?”孟星魂道:“你以為自己會說什麽?”小蝶沒有迴答,忽然站起來,攏著頭發,笑道“現在我真的該迴去了。”


    孟星魂道“我知道。”


    小蝶道:“你……你用不著送我。”


    孟星魂道“我知道。”


    小蝶忽然抬起頭“你為什麽一直瞪著我。


    ’孟星魂道:因為我怕。”


    小蝶道“怕,怕什麽?”孟星魂道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你”小蝶的心忽然陣顫抖,好像是根被春風映動了的含羞草,她忍不住去看看他她看得出他眸子裏充滿了痛苦。


    孟星魂慢慢地,接著又道:“我希望以後還能夠去找你。


    。


    小蝶大她聲音大得連目已都嚇了一跳,所以停了停,才接著道“你若去找我,一定會後悔的。”


    孟星魂道“後悔?”小蝶道“我對你不會有好處,我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無論誰遇到我都會倒黴的。”


    孟星魂道:“那是我的事,我隻問你…。”


    他深深地凝注著她,一字字道:“我隻問你,你願不願意我再去找你?”小蝶道:“你絕不能去找我。


    。


    她低下頭,發覺自己的心已開始軟化.她輕輕地接著道“但我以後卻說不定會來找你。”


    小蝶走了。


    孟星魂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j他心裏有痛苦,有甜蜜.有失望,也有溫馨。


    他已覺察到她心裏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不能對他說出來的。


    他自己又何嚐沒有一些不能對人說出的秘密。


    也許就因為他們彼此相似的實在太多了,所以才會痛苦。


    因為一個人若是動了情感,就有痛苦。


    因為那句話—“我以後說不定還會來找你。”


    她真的會來麽?”孟星魂長歎了口氣,站起來,又倒在**。


    他有很多事要做,但現在他什麽都不想做。


    枕頭上還留著她的發香,他將自已的臉埋到枕頭裏。


    他已下定決心。


    她若不來,他就將她忘記。


    他雖然已下定決心,卻不知自己能否做到。


    “她呢?她要忘記我一定很容易。”


    枕頭是冰突然,門開了。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就又看到了她。


    她站來那裏,容光煥發,臉上再也找不出一點昨夜的醉意,看來那麽新鮮而美麗,就像是一朵剛開放的鮮花。


    孟星魂歡喜得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他這一生從未如此歡喜過。


    小蝶背負著手,笑得比花更燦爛,望著他笑道:“你猜我帶了什麽東西來?”孟星魂故意搖搖頭.小蝶道,我忽然想到既然吃了你一頓,至少也該還請你一次,是不是?”她揚起手,手裏握著的滿袋食物。


    她笑著道?’“你餓不餓?”孟星魂終於忍不住跳起來,笑道“哦餓得簡直可以吞下一匹馬他們奔人樹林。


    樹林深處,綠草如茵,秋風仿佛還未歐到這裏,風中充滿了草木的香氣。


    他們跑著,笑著,就像是兩個孩子。


    然後他們在濃蔭下的草地上躺倒。


    靜靜地唿吸著這香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蝶才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道我已有很久沒有這樣躺在草地上了,你呢?”孟星魂道“我常常躺在地上.但今天卻覺得有點不同。”


    小蝶道“什麽不同?”孟星魂道“今天的草好像特別柔軟。”


    小蝶笑了,笑得那麽溫柔,道“原來你也很會說話,說得很好聽。”


    孟星魂道“真話有時也很好聽的,有時甚至比謊話還好聽。”


    小蝶咬著嘴唇,過了很久忽然道:“你有沒有想過?”孟星魂道“想過什麽?”小蝶道“想過我是不是會再來找你?”孟星魂道“我想過。”


    小蝶道“你以為我不會再來了,是不是?”孟星魂道“我的確是沒有想到,你來得這麽快。”


    小蝶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快就又來了?”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走了以後,我忽然覺得很寂小蝶不再說話是不是因為孟星魂現已替她說出了心事?寂寞,多麽可怕的寂寞。


    隻可惜這種快樂太難得。


    有時縱然有人圍繞著你,你還是會覺得寂寞無法忍受。


    孟星魂緩緩道“也許我們還不是朋友,但也不知為什麽,我隻有跟你在‘起的時候,才會覺得不再寂寞。”


    隻有經常忍受寂寞的人,才知道突然感覺到不再寂寞是多麽幸福。


    小蝶的眼睛漸漸濕潤,幾乎忍不住要說“我也一樣。”


    她沒有說。


    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總不大願意說出自已心裏的話。


    她忽然跳起來,笑道“無論如何,我既已來了,你就該好好地陪我玩一天。”


    孟星魂道“我陪你──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願陪你。”


    小蝶眨眨眼說道“我們去掘寶,好不好?’孟星魂道“掘寶?”小蝶道“我知道樹林現有個地方,埋著寶藏。”


    孟屋魂笑了道“這樹林裏不但有寶藏還有神仙,幾百個大大小小的神仙,有的還喜歡把人變成騾子,你可得當心。”


    小蝶道“我說的話你不信?”孟星魂笑道:“我說的話你信不信?”小蝶跺跺腳,道“你不信,好,我帶你去找,找到了,看你還信不信?”孟星魂隻笑。


    小蝶忽然長長地吸了口氣道,“我聞到了。”


    孟星魂道“聞到了什麽?”☆小蝶道:“寶藏的味道。”


    孟星魂道:“哦?在哪裏?”小蝶道;“寶藏就在這裏,就在你睡的地方下麵。”


    孟屋魂忍不住站起來道“這下麵有寶藏/小蝶道“你還是不信?”孟星魂嘿嘿的笑。


    小蝶道;“我若掘出來了呢?”孟屋魂道:“你若掘得出來,你就去找個神仙來把我變成騾小蝶道:“好,男子漢大丈夫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不算數的。


    。


    她立刻找了根比較硬的樹技來開始挖,孟屋魂也幫著挖。


    還沒有挖多久,他的樹枝就碰到了樣硬的東西,仿佛是個箱子。


    小蝶眼角瞟著他,吃吃笑道“看來有個人要變成騾子了。”


    孟星魂怔了半晌.忽然大笑。


    地下埋著的寶已挖了出來,是壇酒。


    孟星魂大笑道“我上當了,這酒壇一定是你剛才埋下去的。”


    小蝶道“那不管,我隻問你,這算不算是寶藏?”孟星魂笑道“當然算,我簡直想不出天下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寶藏。”


    小蝶悠然道“寶藏已有了,騾子呢?”孟星魂道:騾子就在你麵前,你難道沒有看見?”小蝶笑得彎了腰,道“這騾子好像隻有兩條腿。”


    孟屋魂正色道“兩條腿的騾子,比四條腿的好。”


    小蝶道:“怎麽好?”孟星魂道:“兩條腿的騾子能喝酒。”


    小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那就是說,壇子裏的酒又快空了。


    風中不再有草木的香氣,隻有酒氣。


    一個人的肚子裏若已裝了半壇酒,除了酒氣外,他還能聞到什麽別的?小蝶伏在草地上,已有很久沒有說話;她的鼻子也沒有平時靈敏.但腦子裏卻想得更多,更複雜。


    有很多平時不願意,不敢想的事,現在卻完全想了起來。


    是誰說酒能消愁的?孟星魂也沒有說話,他什麽都沒他想他隻是靜靜地享受著這分沉默的樂趣,機智的言語雖能令人歡愉;但一個人若不懂得享受沉默,他就不能算是個真正會說話的人。


    因為”真正令人歡愉的言語,隻有那些能領悟沉默的人才能說出來。”


    他以為小蝶在享受著這份沉默的樂趣。


    人與人之間要能真正互相了解別人,更莫要以為你能了解女人,否則你必將追悔莫及。


    星又疏,夜又深。


    小蝶忽然翻身坐起哺喃道“我要迴去了。”


    她這話說得實在太快了,快得就好像本不顧被人聽見。


    也許因為這句話本不是她自己願意說的。


    孟星魂隻聽見一個“我”宇,忍不住問道“你要怎樣?”小蝶忽然瞪起眼睛,道“你故意假裝聽不見我的話是不是?”孟星魂小螺叫了起來道:“我說我要迴去。”


    聲音大得又讓她自己嚇了跳,她吸了口氣,才接道:“這次你聽見了嗎?”孟星魂怔了半晌,道我聽見了”小蝶道“你有什麽話說?”孟星魂道“我·…。


    我沒有話說?”小蝶道“你不問我為什麽忽然要迴去?”孟星魂道“你當然有很好的理由,是不是?”小蝶道“當然,可是…’“可是你為什麽不想法子留住我?”孟星魂道“我留得住麽?”小蝶道“當然留不住,你憑什麽資格留住我?”小蝶道“我並沒有要留住你?”小蝶瞪著眼發了半天呆,才點著頭道:“對,你並沒有要留下我的意思,我為什麽還不走呢t我為什麽要如此不知趣?”孟星魂道:“我並不是沒有要留下你的意思更沒有要你走的意思。”


    小蝶道:“那麽你是什麽意思。”


    孟星魂道“我沒有什麽意思。”


    小蝶道“你難道是石頭?難道不是人?怎麽會沒有意思?”孟星魂不說話了。


    他發覺小蝶忽然又變了,變得很兇而且簡直蠻不講理。


    小蝶道“你沒有話說了,是不是?”孟星魂苦笑。


    他的確己無話可說。


    小蝶道“好,你既然連話都不願跟我說,我不走幹什麽?”她跳起身.奔出去,大聲道:“我以後永遠也不要見你,你若敢來找我,我打死你。”


    孟星魂征在那裏,也不知是悲哀?是憤怒?還是痛苦?他隻覺得心裏悶,很痛,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喊:“我以後也永遠不想見你,你也莫來找我。”


    也許愛情就是這麽迴事。


    你若想享受愛情的甜蜜就必須同時忍受它的煩惱和痛苦。


    小蝶已走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樹林一片黑暗令人絕望的黑暗。


    孟星魂站起來,又坐下去,想找酒喝,可是懶得動。


    他隻想個人坐在這裏坐在黑暗中。


    但坐著也是痛苦,站起來還是痛苦,清醒時痛苦,醉了也痛一個人真正痛苦的時候,無論做什麽都同樣痛苦。


    他有時厭倦,有時憂鬱,有時空虛,但卻從未如此痛苦過。


    這是示是因為他以前從未有過快樂?黑暗中忽然傳來陣陣淒涼的哭聲,孟星魂想裝做聽不見卻已聽見了。


    他站起來,走過去。


    小蝶伏在一株樹後,哭得就像個孩子。


    她究竟為什麽哭?究竟有什麽事令她如此傷心?孟星魂慢慢地走過去走到她身旁。


    她的頭發披散下來,柔軟而光滑。


    他心中不再有氣悶的憤怒,隻是充滿了同情和憐借,隻希望自已能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卻有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去撫摸她的頭發。


    小蝶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用力拉住他的手,眼淚流滿了她的麵頰,在夜色中看起來宛如梨花上的露殊,她流著淚嘶叫。


    “我不想迴去,你莫要趕我走,我真的不想迴去…一/孟星魂跪下來,緊緊傭抱住她。


    他的淚也巳流下:“沒有人要趕你走,也沒有人能趕你迴去。”


    的確沒有人要趕她迴去。


    是她自己在趕自己迴去。


    她自己心裏有根鞭子。


    小蝶沒有迴去。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是躺在那張又冷又硬的小**。


    孟星魂坐在地上,頭枕在她腳旁。


    他仿佛睡得狠沉就像是個睡在母親足畔的孩子。


    在你自己情人的眼中,你無論做什麽都會像個孩子,笑得像個孩子,哭得也像孩子。


    個人往往總企覺得自己所愛的人是帶著幾分孩子氣的。


    小蝶輕輕地坐起來伸手輕輕去撫摸他的頭發。


    她看到他時,心裏忽然充滿了柔情蜜意,她撫摸他時,也正如一個慈愛的母親在撫摸自己最疼惜的孩子。


    在這一刹那,她已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和痛苦,忘卻了一切。


    孟星魂的唿吸忽然變得很輕很輕。


    小蝶立刻縮迴手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音中帶著顫科,道“你……你醒了?”孟星魂沒有動也沒有出聲,過了很久才抬起頭凝注著她。


    小蝶的頭部垂下,道“昨天晚上,我又醉得很厲害,是不是?”孟星魂道“嗯。”


    小蝶紅著臉道“我醉了之後,一定變得很兇,很不講理,一定說了很多讓你生氣的話。”


    孟星魂道“我不氣,因為我知道。”


    小蝶道“知道什麽?”孟星魂柔聲道“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些亂七八槽的煩惱和痛苦,總得找個機會發泄。”


    小蝶沉默了很久,幽幽道“你也有痛苦?”孟星魂道“本來沒有的。”


    小蝶道“難道難道你認識我之後才有痛苦?”孟星魂道:嗯。”


    小蝶用力咬著嘴唇道“你一定後悔認識我了?”孟星魂道/我不後悔,我很高興?”小蝶道/高興?我讓你痛苦,你卻高興?”孟星魂道;“因為沒有痛苦也不會有真正的快樂,我隻有跟你在起的時候才真正快樂。”


    這些話在別人聽來一定很肉麻,但在情人們自己聽來,卻溫柔如春風,優美如歌曲。


    情人的話本不是說給別人聽的。


    小蝶又沉默了很久,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心裏的話:“我也一樣。”


    她說出了這句話就立刻跳下床避開了孟星魂的目光,道;’我現在真的要迴去了。”


    孟星魂道“我知道。”


    小蝶道“你·.…你還是不必送我迴去。”


    盂星魂道“我不送。”


    小蝶道“那麽我……走了。”


    孟星魂道“我也不讓你走。”


    小蝶霍然迴身,瞪大了眼睛,道“你不讓我走?”孟屋魂又重複一遍,語言更堅決,道“我不讓你走”他不讓她說話,很快地接著又道:“因為我知道你本來不想迴小蝶目中的驚奇變成了悲痛淚光又湧出,黯然道“不錯,有時我的確想逃避,逃得遠遠的,可是我非迴去不可。”


    孟星魂道“為什麽?”小蝶突又變得很急躁道:“為什麽?我難道還能在這裏睡一輩孟星魂道“為什麽不能?”小蝶又叫了起來,道“不能不能’…”不能就是不能……”她轉身孟星魂己垃住她的手。


    她另一隻手突然揮出,重重地摑在他臉上。


    孟星魂整個人都已被打得呆住似的。


    小蝶也呆住,過了很久,才長長吐出口氣,冷冷道:放開我—放開我好不好?”孟星魂道:“不好。”


    他忽然用力將她拉過來,用力將她抱在懷中。


    她的身子又冷又僵硬,就像是一塊木頭,一塊鐵,一塊冰。


    他覺得心已冷透.終於放開了她。


    然後他就覺得胃部劇烈收縮全身都已因痛苦而顫抖。


    小蝶動也不動地站著,冷冷地看著他。


    他還在抖,抖得連站都站不住一麵抖一麵退,退到牆角突然扭過頭扭過頭時眼淚己奪陋而出。


    “好,你走……走……”他用盡力量隻說出這幾個宇說出後就似已將倒下。


    小蝶沒有走她忽然走過去擁抱著他。


    緊緊地擁抱住他。


    冰己溶化鐵已燃燒。


    她身子柔軟而發燙.變得就象一團火。


    眼淚又已流滿麵頰。


    她用整個身子緊貼著他。


    孟星魂的顫抖已漸漸乎息,咬著嘴唇道“你……你不必這樣做的。”


    小蝶道“我不必,可是我願意隻要你不後悔,我願意將一切都給你。”


    她抱得更用力.流著淚道“無論你後不後悔我絕不後悔,無論以後你怎麽樣,我現在完全是你的。”


    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從心裏說出來的她已決心不顧一切,把自己交給這陌生人.這是她第一次甘心情願地將自己交給別人。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他。


    雖然她對他還不了解,卻已愛上了他。


    這種情感來得實在太快,太猛烈連她自己都幾乎不能相信。


    但這情感卻又如此真實,令她不能不情。


    “愛情本就是種最奇妙的情感,既沒有人能了解,更沒有人能控製,它不像友情,友情由累積而深厚,愛情卻是突然發的。”


    它要不就不來,要來,就來得猛烈令人完全無法抗拒它。


    於是她給了他。


    他也給了她。


    他們絲毫沒有勉強,就仿佛這本就是最自然的結果,他們坐下來,他們活著,為的就是等著這件事發生。


    他們既沒有狂歡,也沒有**,隻是無限溫柔地付出了自己,也占有了對方她躺在他臂彎裏。


    他的唿吸輕柔如春風。


    風從窗隙間吹進來但秋意卻己被隔斷在窗外.大地和平而靜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蝶的眼皮又漸漸濕潤,她輕輕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輕輕地,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有過別的男人”孟星魂的臉色溫柔而平靜,柔聲道“我早巳知道。”


    小蝶道“你不後悔?”她接著又問“你……難道你點也不在乎?”盂星魂的聲音更加溫柔,道“過去的事,我為什麽要在乎呢?”小蝶突然又轉過身緊緊地他住他,眼淚沾濕了他的臉龐。


    她流著淚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以前我雖然有過別人但這卻是我生平第一次──第一次”孟星魂道“我相信。”


    小蝶將頭藏在他脅下.道“你聽了也許會覺得很可笑但在我感覺中,我好像還是……還是個處女,好像還是第一次跟男人在一起。”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的確明白。


    有些力量確實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所以一個人的身子是否被玷汙,在他看來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心。


    隻要她是真心對他,隻要她的心仍然純潔高貴,那麽她是處女也好.是妓女也好,都完全不能影響他對她的愛和尊敬。


    小蝶緊緊擁抱著他淚如泉湧。


    但這卻是快樂的淚,感激的淚沒有人能形容她此刻的快樂和感激。


    孟星魂忽然道“那個人是誰?”小蝶的心又沉了下去,說道“你既然不在乎,為什麽要問t”孟星魂說道“因為我知道他一定還在糾纏著你。”


    小蝶道“你想殺了他?’孟星魂緊閉著嘴。


    這句話根本用不著答複,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目中的怒火。


    他畢竟是個人,是個男人。


    這種事本就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


    小蝶用力咬著噶唇,喃喃道“我也想殺了他,我早就想殺了他”孟星魂道“那麽你就該告訴我。


    …/小蝶道“我本能告訴你。”


    孟星魂道“為什麽?”小蝶道“因為我不願意你為我去殺人,更不願你為我去冒險孟星魂道“冒險?”小蝶道“他是中很可怕的人,你……你……”孟星魂……你認為我不是他的對手小蝶用力握著他的手,道“我沒有這意思,絕對沒有,隻不孟星魂道;“隻不過怎樣?”小蝶閉著嘴,搖了搖頭。


    孟星魂道“你為什麽不說話了?”小蝶閉上眼賭,淚珠又湧出,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的意思你應該了解才是.為什麽一定要我說出來呢?”孟星魂也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長長歎息了聲,道:“我了解。”


    他的確了解但卻無法不嫉妒。


    隻要有愛.就有嫉妒。


    也許有人說“愛是奉獻,不是占有,既然是奉獻,就不該嫉妒說這句話的人若非聖賢,就是偽君子。


    聖賢博愛。


    偽君於根本就不會對一個人真正愛過。


    孟星魂既非聖賢,也不是偽君子。


    他了解,但他隻嫉妒,憤怒,痛苦。


    小蝶凝注著他的眼神,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黯然道:“我隻想你知道,我現在心裏隻有你,隻關心你,那個人根本不值得你……”孟星魂霍然戰了起來,大聲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全都知他赤著腳走過去,走列桌前倒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他就赤著腳站在冷而潮濕的石地上,久久都不肯迴頭。


    小蝶凝望著他.仿佛已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碎裂。


    “難道我又做錯了?”“若沒有錯,他也許還不會如此痛苦”我令別人痛苦,也令自己痛苦,我既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麽還要做。


    …?”她悄悄地站起來,悄悄的穿上衣服孟星魂忽然道/你想幹什麽?”小蝶垂著頭,看著自已纖細的腳趾,道“我·.“我已出來兩三孟星魂道“你想迴去?”小蝶道“嗯。”


    孟星魂霍然迴過頭瞪著她,道“你直想迴去,一直不肯要我送你,是不是因為那個人在等著你?”小蝶看到自己的腳趾在卷曲收縮她的心也在收縮。


    孟星魂道“你說你心裏隻有我,為什麽不在這裏陪著我?——你心裏若是真的隻有我☆就應該忘了那個人,忘了一切。”


    他冷笑道,接著又道“除非你根本就是騙我的。”


    小蝶居然拾起頭,蹬著他大聲道“不錯.我根本就是騙你的,我還是想他……”孟星魂衝過來,用力抓起她的手,似乎想將她纖細地手腕捏碎。


    小蝶疼得眼淚郎流出來,但她忍著,咬著牙道“我既然已對你說明白了,你為什麽還要死皮賴臉地拉住我?”盂星魂的身子開始發抖,忽然揚起手,—掌摑在她臉上。


    掌聲清脆,“啪”的一聲。


    然後屋子裏就突然靜寂了下來,靜寂如墳墓。


    孟星魂的人似已被埋入墳墓,他放開手,步步向後退。


    小蝶瞪著他,顫聲道“你打我……原來你也打女人!”她猝然轉身,衝出去。


    她決心這次絕不再迴頭。


    可是她剛衝了出去就己聽到孟星魂悲痛的哭聲。


    孟星魂哭得像是個孩子。


    他本來以為自己隻會流血,不會流淚但眼淚要流下來的時候,縱是天大的英雄也拉它不住。


    既然要哭,為什麽不哭個痛快?大哭大笑,豈非正是至情至性的英雄本色?小蝶的腳步停下,就像是忽然被一柄看不見,也剪不斷的柔絲拉住了。


    “我流淚的時候,隻有他來安慰過我”她慢慢地轉迴身,走過去,走到他身旁,輕撫他的頭發。


    孟星魂咬牙忍住了淚道;“我既然打了你,你為什麽還不走?”小蝶垂下頭,道“你雖然不該打我,可是我…。


    ·我也不該故意氣你。”


    孟屋魂道“你是故意氣我的?”小蝶歎了口氣柔聲道:“你難道真的相信我在騙你?我為什麽要騙你?”孟星魂跳了起來,又緊緊抱住了她破涕為笑,道“行錯,你為什麽要騙我?我有什麽值得你騙的?……我簡直不是個東西。”


    小蝶嫣然一笑道:“你的確不是東西……你是個人。”


    這就是愛情。


    有痛苦,也有甜蜜,是有種無法解釋,莫名其妙的粘力。


    有些人本來是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而且毫無關係但他們隻要一見麵就忽然被粘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甩也甩不掉。


    孟星魂和小蝶正是如此。


    得償心願死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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