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湯很一般。


    像是煮開了的泔水撒了一些鹽巴,裏麵漂浮著可憐巴巴的三四塊羊肉和一些碎骨。


    但即便是這樣,劉辯還是喝了兩碗。


    旁邊喝得直皺眉頭的荀攸,在看到劉辯喝得大汗淋漓之後,也忽然間放開了嗓子眼,端起羊湯就咕嘟咕嘟往嘴裏灌,一口氣一飲而盡,然後痛快的抹了把嘴唇。


    “我以為你會問點什麽。”劉辯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對荀攸說道。


    荀攸搖頭失笑,“湯雖難喝,但臣知道陛下為什麽這麽做。”


    “奧,說說看。”劉辯來了興致。


    他很想知道這個有著七巧玲瓏心的謀臣,會怎麽看他這一行為。


    “體察百姓,陛下是想知道百姓過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日子。”荀攸說道。


    劉辯笑了笑,“這樣的東西,尋常百姓正常應該是吃不到的。如此價格,哪是尋常百姓能負擔的起的?”


    其實他確實有荀攸所說的這方麵心思,但更為主要的,是他真的有些餓了。


    他絕對不會告訴荀攸,曾經在幽暗不知盡頭的原始叢林裏,他什麽東西都吃過。


    那三個多月的時間,把他的胃算是給調理的明明白白的了。


    自此往後,隻要是能吃的東西,就沒有劉辯咽不下去的。


    荀攸不禁有些尷尬,這個價格,確實好像不是尋常百姓能負擔得起的。


    三十錢,大概能換來尋常百姓十日的口糧。


    “走吧。”劉辯剛起身,周圍忽然也跟著站起來了一大片的人。


    這個簡陋的茅草棚子,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劉辯很淡然的將寬大的袖子綁了起來,“看起來我們似乎是闖進了賊寇窩啊,還挺講道理,竟然等我們吃完了才動手。”


    這時,一個身上裹著羊皮襖子,頭戴氈帽,卻敞著胸膛的大漢剔著牙走了過來,“雖然你是錦衣玉食的貴人,但俺們這群人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苦哈哈,就算是要要你的命,也會讓你做個飽死鬼的。”


    劉辯點了點頭,“也算是不小的恩情了,是因為之前那些胡人?”


    “那是俺們兄弟夥!”邋遢漢子麵露兇狠,大聲喊道。


    “看出來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劉辯伸手從趙野的手中拿過了刀,掂在了手中,“死在我的手中,你興許還能落個青史留名,我這個恩情也不小。”


    “青史留名?俺也配留個名字?看來你這廝身份不小啊,記住了,乃翁撼山鬼!”邋遢漢子大聲嚷嚷道,精神頭十足。


    對於青史留名這件事,他好像還挺激動的。


    “撼山鬼,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個名號。”劉辯有些遺憾的嘀咕了一句,忽然甩手將手中刀扔了出去。


    那柄曹操費了不小功夫物色來的寶刀,閃爍著寒光,在空中急速翻滾了幾圈。


    噗呲一聲紮進了邋遢漢子的腦門。


    劉辯用力很巧,讓整個刀身,幾乎完全劈進了漢子的腦袋,隻留下包括刀柄在內,不長的一截在外麵。


    這個變故發生的太快。


    所有人都看到劉辯扔出了刀,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少年的刀會扔的這麽精準。


    而且力氣大的出奇,一刀差點把撼山鬼的腦袋都給劈開了。


    周圍那些聲勢浩大的嘍囉,忽然間一聲嘶吼,頓時四散奔逃。


    “又是一群欺善怕惡的廢物,送他們上路!”劉辯看著這樣一群對手,不由氣不打一出來。


    那些劉辯幾乎傾盡全力培養了大半年的宦者,頓時蜂擁而上。


    他們手中的橫刀沒有絲毫的盲目,各尋目標,下手幹脆利落。


    這大半年幾乎日夜不綴的訓練,所產生的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但對於劉辯這個專業的而言,這樣的水平,也就是勉勉強強能看得上眼。


    “降旨,申斥執金吾丁原!”劉辯沉著臉說道,“站在這裏都能看見京都的城牆,可鬼魅之事此起彼伏,入目所見,皆烏煙瘴氣,他這個執金吾到底是怎麽幹的!”


    “唯!”


    這位少年皇帝的狠辣,在這並不算長的時間裏,一直刷新著荀攸的認知。


    直到現在他可以心平氣和,內心毫無波瀾的接受眼前這一幕。


    皇帝的氣象已成。


    那些妄圖逃跑的山賊,最終沒能跑掉一個,悉數被殺。


    劉辯命人直接在夕陽亭外挖了個坑,就地掩埋了。


    他在這裏鬧出來的動靜不小,但並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亂世,魑魅魍魎橫行。


    如果他去揪著這件事去查,其他的事大概就別想做了。


    劉辯進夕陽亭,不過是想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雖然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插曲,但也並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大軍在夕陽亭外休息了一個晚上之後,便再度出發了。


    數天後,他們進了京兆尹地界。


    劉辯誰也沒有通知,帶著人直接下了鄉。


    三輔地界不僅僅是大漢京畿所在,更是一片十分肥沃的土地。


    是大漢糧食的一個重要產區。


    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形,以及豐沛的水係,造就了這裏得天獨厚的地理特性。


    但劉辯一路走來,看到的卻不是整齊的農田,而是一片片雜草叢生的荒蕪。


    “這裏可是三輔啊!”劉辯盤膝坐在一顆歪脖子大柳樹下,心中不禁有些煩躁。


    三輔都成了這個鳥樣子,那其他的地方呢?


    像涼州、並州是不是人人都舍棄了田地,化身為賊了?


    荀攸細致的將皇帝親自采摘的野果放在席子上,然後搬來了紅泥小茶爐。


    他有很多的道理可以為皇帝解釋一下,為什麽這一路走來看到的會是這般景象。


    但他覺得並沒有必要去說。


    皇帝也並非是在問為什麽會成為這個樣子。


    “陛下,接下來還繼續看嗎?”荀攸問道。


    劉辯搖了搖頭,“窺一斑而見全豹,朕幾乎已經走遍了大半個京兆尹,還看什麽呢!”


    “唯!”荀攸也覺得沒有必要看了。


    再看也是這個樣子的,隻是白白浪費很多的光陰罷了。


    ……


    荀彧和京兆尹完全沒料想到,皇帝會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忽然間親自抵達京兆尹。


    當這二人得到消息倉促而來的時候,劉辯已經帶人走進了寨子。


    “臣荀彧、士孫瑞拜見皇帝陛下!”


    劉辯正在打量這座寨子,看到二人到來,說道:“都起身吧。”


    “唯!”


    “京兆尹也在此處?”劉辯看向了士孫瑞問道。


    在蓋勳被征召入京之後,接替他的京兆尹是蓋勳抵禦王國叛軍時,表奏舉薦的鷹鷂都尉士孫瑞。


    士孫瑞在三國曆史上,雖然名氣不盛,但也大小算是個名人。


    當時蓋勳舉薦此人為京兆尹,劉辯看著眼熟就直接準奏了。


    後來仔細一考量才發現,這人竟然還是個名士,就連楊彪等人都對他讚不絕口。


    已至中年的士孫瑞,儒雅沉穩,他拱手為揖說道:“臣得知荀公將在京兆尹擇地屯田,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有皇甫將軍屯駐長安,臣並不需要為戰事而憂心,倒是可以全心全意的協助荀公屯田,準備大軍的口糧。”


    劉辯頷首,複又問荀彧,“屯田進展如何?”


    “不如臣鬥膽請陛下上田間地頭親自查看一番?”荀彧說道。


    劉辯笑了起來,“聽你這口氣,似乎對自己幹的差事很滿意?”


    “臣雖然曾經也曾下過地,但在農事上當真說不上好與壞。不過在今冬的兩場雪落下之後,莊子上的老人皆認為來年必定會是一個好收成。”荀彧說道。


    “走,陪朕去看看!”劉辯抬手說道。


    “唯!”


    走出這座占地極廣的寨子,東去不過二三裏地,劉辯便看見了一望無際的田野。


    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中,僅有寸許的冬小麥生機勃勃。


    “朕肉眼所見的這些土地都種的是冬麥?”劉辯問道。


    荀彧搖頭道:“迴陛下,不止。”


    “臣在來到陽陵之後,就立馬組織百姓進行了開荒屯墾。在冬麥播種之前,開墾出來的土地,全部都種上了冬麥。冬麥播種之後,到現在還在開墾的土地,在開春臣打算種植其他的糧食。”荀彧說道,“如此一來,不至於太過於耽誤。”


    “你這麽打算,很細致。動員的百姓有多少?”劉辯問道。


    提起此事,似乎讓荀彧有些犯難,“請陛下責罰,到現在為止,不過兩萬五千餘口人。”


    “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致使臣征募而來的百姓跑了近萬人。”


    “詳細說說。”劉辯說道。


    這個事,對於荀彧而言,顯然是一件並不光彩的事情。


    他稍作醞釀,這才低聲說道:“三輔之中,唯京兆百姓受兵災影響最重,先有黃巾,後有王國,此後朝廷又在此地大幅度的征募,致使京兆百姓幾乎十室九空。”


    “現在還留在這裏的百姓,大多家裏都沒有多少的存糧。臣在征募百姓之初,曾許諾他們每日管一頓餐食,隻是後來當地的一些鄉老找到臣,說了他們的難處。”


    “臣在於士孫公商量之後,決定給這些百姓借一部分糧食,好讓他們度過這個冬天。其他的百姓,因此而心裏不平衡了,就鬧將了起來。”


    劉辯聽完,微微頷首,“不患寡而患不均,別人有而自己沒有,他們心裏肯定是要鬧別扭的。如此屯田的方式不能繼續下去了,到了明年指定是要出問題的。”


    大鍋灶剛開始吃的時候,都能勉強吃飽。


    可時間一久,大家恐怕都得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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