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上午,我們終於趕到了晉州。


    城外駐紮了大批我方軍隊,城內的街道上一片蕭索,唯有寒風肆虐。


    一路暢通,我們很快來到了北城門口。城門緊閉、悄然無聲,全副武裝的戰士守在城門內嚴陣以待。


    我極目四周沒有看到暮雲的身影,便示意孝義找人詢問。


    孝義代我亮明身份後,隨即有一位官員模樣的人上前拱手道:“下官晉州長史魯啟愈參見都監大人。”


    我忙翻身下馬,急問道:“魯大人免禮,你可知行軍大統帥程將軍在何處?”


    魯長史神色凝重地朝北指了指,沉聲道:“程、程將軍,在城外。”


    “城外?”我一時沒聽明白:“我看裏外毫無響動,不是還沒開戰嗎?他怎會在城外?”


    魯長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聲道:“大人請隨我來,您一看便知。”


    他一麵領著我往城樓走,一麵解釋戰戰兢兢地解釋道:“程將軍到前線後先聽取了我等的匯報,對防禦做了簡單的部署,而後便說他要單獨去跟敵軍頭目談一談,命我等無論發生何事,絕不可出城,要死守城門。”


    我失聲道:“什麽,他一個人出城了?”


    “隻、隻帶了一名隨從,他可是河東道行軍大統帥,我等都得服從他的命令啊。”魯長史走到城頭,無奈地說:“大人請看,程將軍就在下麵,正與北婁可汗巴勒那談判。”


    城頭上密密麻麻地列著滿弦的弓箭手,在魯長史的示意下,其中兩位給我們讓出了空間。


    我懷著萬分忐忑的心情探出頭去往下看,果然,暮雲騎在一匹黑色戰馬上,身後隻跟了一人。


    在他對麵五丈開外,是一個身披戰袍的北婁人,看樣子應該就是巴勒那。而巴勒那的身後,是烏泱泱的北北婁軍隊,一片又一片,延綿看不到盡頭。


    我知道,這場仗無論怎麽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是毋庸置疑的。且不管怎麽說,巴勒那和暮雲的確親生父子,互相殘殺總歸有悖人倫。若是能通過談判平息幹戈,自然是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我心下稍寬,一麵靜靜觀望,一麵默默地為暮雲祈禱,希望他能平安歸來,兵不血刃地結束這場戰爭。


    兩人在說什麽,城頭上聽不清,但可以聽見巴勒那忽然發出一聲口哨,旋即不知從何處飛起一隻巨鳥來。我仔細一看,那是一頭赤褐色的大雕,聞聲飛向巴勒那,並穩穩地落到他的肩頭停下。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巴勒那身後的騎兵齊齊吹響口哨,成千上萬頭大雕紛紛飛向自己的主人。一時間雕群遮天蔽日,白晝仿佛霎時變成了黑夜,令人不寒而栗。


    “赤、赤焰金雕!”魯長史在我身側發出驚恐的聲音。


    不屑他說,我也知道雕這種猛禽的威力。大悲峰上那兩頭黑雕就把我和暮雲折磨得夠慘,如今這可是幾千頭赤焰金雕,巴勒那想要幹什麽?


    “赤焰金雕的特別之處是飛行速度快,攻擊力又強。巴勒那不會是打算讓雕群襲擊城中的守衛,這樣他們攻城的勝算就……”聽了孝義的分析,我的心不禁沉到了穀底。


    孝義說得沒錯,巴勒那打算用雕群襲擊我軍的可能性很大,我方必須馬上做出應對。


    “魯大人,晉州刺史安在?”我急問。


    “刺、刺史大人臥病在床,全權委托下官……”


    “那你即刻傳令下去,全軍將士做好防禦雕襲的準備。裝備不夠的,派人去跟百姓借,鍋、桶、篩、傘均可,多多益善。還有,提醒城中百姓備足水糧,待在室內千萬別出來……”


    我話還沒說完,就隱約聽到一聲哀嚎,旋即城頭的守衛跟著躁動了起來。我循著他們震驚的目光往下看,瞬間凝在了當下。


    巴勒那哭嚎著奔向暮雲,而暮雲的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劍……那、那劍柄,是握在他自己手裏的!


    此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四肢發麻,猶如植物人一般。


    “大人……都監大人呐,您快給個主意,現在該如何是好啊?”魯長史的聲音將我拉迴了現實。


    我失魂落魄地迴答:“出城,我要出城!”


    “可、可程將軍有命,我等絕不可出城,要死守城門呐!”


    “他命令的是你們,他無權命令我。你、你們好好守著,我去去就迴。”我說著轉身要離開,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所有軍醫城門口待命!”


    我跌跌撞撞地跑下城樓,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城門口。城門守軍自然不會輕易給我開門,我拿出兵符,亮明身份,守將拱手道:“都監大人,您要出城可以,但是這兵符……”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兵符在大盛國土是皇權的象征,出了城可就是敵軍的勢力範圍了。我點了點頭,轉身將兵符交到孝義手裏,鄭重地說:“兵符交給你我放心,我若迴不來,你就代我行使都監之責。”


    孝義濃眉緊鎖,急道:“這、這怎麽行,你才是太後欽定的都監,我的職責是保你平安,我自然要陪著你出城。”


    我用僅剩的理智斬釘截鐵地說:“你也知道我是太後欽定的都監,程將軍不在,這裏所有的人都要聽我的調遣。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收好兵符,在這裏等我迴來!”


    說罷,我頭也不迴地從側門出了城。


    一路狂奔。


    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把劍幾乎有一半插進了少揚的胸口。巴勒那抱著鮮血直流的暮雲,哭喊著要帶他迴北婁。暮雲無力地擺了擺手,表示不同意。


    見巴勒那不由分說地要將暮雲扶上馬背,我與暮雲的隨從幾乎異口同聲地喊道:“住手!”


    這時我才看清,這個隨從正是暮雲的書童小六。


    我衝上去扶住暮雲,忍著悲痛顫聲問:“程將軍,你告訴他,你可願意去北婁?”


    暮雲虛弱地看了我一眼,聲音微不可聞:“不,我要、要迴京……複命。”


    我聽清後義正辭嚴地對巴勒那說:“可汗聽見了嗎?請您尊重他本人的意願!”


    巴勒那唿吸急促,滿眼血絲,歇斯底裏地說:“不,他是我阿赫拉?巴勒那的兒子!他生是大婁人,死是大婁鬼!我不會讓他跟你們迴去的,我大婁十萬鐵騎也不會答應!”


    暮雲傷得那麽重,我必須馬上帶他迴去治療。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跟一個情緒近於奔潰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當我正想著如何才能盡快帶走暮雲時,一旁的小六拿出一封信遞給巴勒那,哽咽著說道:“出征前,太後就與我家將軍立下軍令狀,要麽提可汗您的人頭複命,要麽……要麽就是他自己的。我家將軍說,他和可汗畢竟血脈相連,他若親手弑父,想必夫人在天之靈也不會瞑目。我家將軍卻也不想連累那麽多無辜的生命陪葬,故而決定犧牲他自己。但是可汗若執意將他帶走,那麽他的苦心就全白費了。不論生死,我家將軍通敵叛國的罪名都將坐實,他會成為大盛的千古罪人。”


    巴勒那奪過信,一麵看一麵嘴裏念念有詞:“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文日昭,你欺人太甚,這筆賬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見巴勒那開始動搖,我將眼淚隨手一擦,補充道:“可汗,程將軍為了保全您,寧可犧牲他自己。現在他危在旦夕,您是不是能讓我們把他帶迴去醫治,他或許還有得救?”


    巴勒那長歎一聲,閉上雙眼道:“好吧,你們帶他走吧。”


    我和小六欣喜地對視一眼,忙將暮雲扶上馬背,迅速帶迴了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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