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奔波了數日後,我們終於在第五日的晌午抵達了朔州城內。


    在各大藥鋪一番打聽,被告知如今暑氣未消,朔州也並無飛雪一品存市。有好心人告訴我們,朔州西北麵的洪壽山與北婁毗鄰,其主峰大悲峰終年積雪,那裏或許能找到飛雪一品。


    我們如獲至寶,立刻動身前往洪壽山。


    自永安一路向北,近朔州時暑氣已漸漸消散。如今再往北行,天氣逐漸涼爽了起來,及至洪壽山山腳,已需添加一些衣物。


    彼時天色已晚,無法登山,我們便尋了一戶傍山而居的村民家借宿。


    在說明了情由後,這戶人家熱情地接待了我們。方便起見,我和暮雲自稱是一對兄妹,為了身染重疾的家人到此處來尋找治病的草藥。


    這戶人姓白,一家三口,丈夫打獵,妻子顧家,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兒,稚嫩可愛,甚是開朗。


    有說有笑地吃完飯,兩口子一個忙著收拾碗筷,一個跑去為我們收拾房間。我們想要幫忙,均被婉拒了。


    小女孩乳名丫丫,明眸皓齒、天真爛漫,一點兒都不怕生。一頓飯的工夫,便和我們很多話了。見父母各忙各的,她愈發往我身邊蹭,我索性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聽她奶聲奶氣地給我們唱當地的童謠。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當年在南黛山上,初見虎娃時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將《山居之歌》教給了丫丫。當初我教給虎娃的《山居秋暝》,後來被我們母子改編成了童謠,沒事便會哼兩句。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好了好了,叔叔姨姨要休息了。”白大嫂從房裏出來,喚過丫丫,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們說:“兩位,山野茅屋,隻能收拾出一間像樣點兒的房間來。好在你們是親兄妹,委屈你們湊合一晚上吧。”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我和暮雲尷尬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隻能笑著說:“沒事、沒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房間裏打了兩個地鋪,以一個簡易的屏風隔開。


    我正要問暮雲睡哪一邊,他走到我麵前,神情嚴肅地說:“你這樣頻頻模仿筱天,我不知你是無心還是有意。你若無心,那便罷了。若是有意,那麽我告訴你,自始至終我都隻愛筱天一人,我心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從前你是筱天的好姐妹,我還能把你當做妹妹看待。如今你犯下如此大錯,你愈是模仿筱天,隻會愈發令我生厭,我勸你還是好自為之。”


    他說罷,徑直在朝外的地鋪上和衣躺下,不再言語。


    我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如刀割。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一夜輾轉,夜不成寐。


    翌日一早,我們偷偷在房裏留下了些銀兩,然後拜別白大哥一家,出發登山。


    起初,山路並不難行,曲徑通幽、溪水潺潺。我們心無旁騖,奮力登山,沒多久,便登至半山腰處。


    稍事休整後,我們繼續出發。此時的山路開始崎嶇陡峭起來,抬頭往上瞧,山體也開始逐漸變色,由墨綠轉為淡綠,再由淡綠轉成一片雪白。


    走了一陣子,我漸漸感覺唿吸困難、腿腳發軟、頭暈目眩,很快與暮雲拉開了一段距離。


    “你怎麽了?”暮雲迴頭發現了我的異狀,揚聲問道。


    我喘著粗氣迴答:“我、我沒事,就是、就是有點接不上氣……”


    暮雲三步並做兩步來到我麵前,蹙眉道:“我知道這樣登山很累,但我們必須在日落前找到飛雪一品並迴到山下,否則就無法在十日之內趕迴永安。不如這樣,你在這裏等我,我一人前往即可。”


    “不行……”暮雲說罷就轉身要走,我著急要攔住他,怎奈腿腳已不聽使喚,一個趔趄隻抓住了暮雲的袍角:“錢老不是說,不能一人獨行嘛,我同去好歹也能搭把手……”


    暮雲下意識地扶了我一把,猶豫地說:“好吧,或者,我背你吧,還能快一些。”


    雖然內心糾結,擔心暮雲這樣會太辛苦,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多走一步了,便答應了他的提議。


    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我之前苦苦經營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他那好聞的氣息,強健的體魄,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這個從前與我死生契闊、定下婚期的男人,如今已是別人的未婚夫,且視我為蛇蠍毒婦……


    我想,這大概是餘生裏,我們唯一的一次親密接觸的機會了吧。我就這樣靠在他的肩頭,感受著他的氣息,看著各色植被在麵前掠過,然後幸福地、無可救藥地——睡著了。


    連日來的奔波,前一夜的失眠,令我被困意徹底打敗。直至暮雲將我從背上放下來,我才猛然驚醒。


    我一麵責怪自己怎得如此沒用,一麵放眼觀察四周。這是接近山頂的一小塊平地,白雪皚皚、雲霧繚繞。


    “這裏應該就是大悲峰了。”暮雲喘著粗氣道:“你添點衣裳,在這兒等我,我去找飛雪一品。”


    我不放心他,忙站起來道:“我隨你一起。”


    在地麵上尋了一圈無果後,我們趴到了崖邊,探出頭努力朝下望,這才在一、二丈開外的崖壁上發現了一抹隱約的藍綠色。


    我和暮雲欣喜若狂,盡管此刻並不能確定那積雪覆蓋下的植物是不是飛雪一品,這樣的發現也足以令我們振奮不已。


    暮雲躍然起身,迅速地從包裹裏取出繩索,一麵展開繩索一麵走向一塊岩石。


    目標位於距離崖邊至少兩人身長之處,想要趴在崖邊伸手采摘是不可能的。看暮雲的樣子,應該是打算將繩的一頭係在岩石上,另一頭綁在自己身上落到崖壁上去采。


    我心頭一緊,忙上前阻攔道:“程大哥,你這是打算自己下去采嗎?”


    暮雲頭也不抬地迴答:“是,怎麽?”


    我理了理思路,分析道:“若是由你去采,萬一這石頭不甚牢固,又或是有什麽意外,我一弱質女子怎麽拉得動你?不如讓我去采,你在上麵拉著我,這樣豈不是更穩妥?”


    暮雲驀然抬頭,愣了愣道:“這、這崖壁陡峭,又覆著冰雪,稍有不慎便、便會……”


    我截斷他的話道:“不會的,你不會讓我有事的,不是嗎?”


    暮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好吧,那你千萬小心!”


    繩索的兩頭被分別綁在了我和暮雲的身上,暮雲小心翼翼地將我放下懸崖。


    山風唿嘯,腳底懸空,目之所及無處攀附,令人頓時毛骨悚然。我隻好緊緊抓住繩索,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隻要拿到飛雪一品,我的親人就能得救了。


    待到接近目標時,我一麵拿腳尖摸索落腳之處,一麵盡力探出一隻手去。但由於沒有著力點,無論我如何伸長了手臂,都始終夠不著那一抹顏色,真真是咫尺天涯。


    “是夠不到嗎?”熟悉的聲音仿佛自天際傳來。


    “是!”我一張嘴便被淩冽的寒風嗆了一口,咳著朝上喊道:“程、程大哥,能不能,往右移一尺?”


    “好,你抓緊了!”暮雲說罷便去抬繩子,他那頭還怎麽往右使勁,我這頭就晃得不行了。


    繩子一晃,我僅憑一隻左手就保持不了平衡了,嚇得我驚叫一聲,慌忙縮迴右手緊緊抓住繩索。


    “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但你得、得緩著來!”


    “直接平移下麵會晃得厲害,我現在一麵往下放一麵往右挪,能夠到了你及時告訴我!”


    “好,我知道了!”


    隨著暮雲的操控,繩子帶著我漸漸地往右下方移動。我平複了一下心緒後,便試著去夠目標。


    近了,更近了……終於,我能夠到了!


    “可以了!”我一麵通知暮雲,一麵輕輕地撥開覆在上麵的白雪,三株茁壯的綠草躍然眼前。


    我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仔細觀察。此草一尺來高,針狀葉、藍色花,與古籍上所繪幾無二致。


    “找到了,找到了!”我小心翼翼地拔下其中一株,拿在手裏使勁揮舞,興奮不已地喊道:“程大哥,你看!是、是飛雪一品!”


    原以為暮雲會與我一樣欣喜若狂,怎料聽到的卻是他驚惶的喊聲:“小心身後!”


    我正納悶暮雲為何會這樣說,耳畔便傳來一記尖銳的鳴叫聲和撲楞楞的振翅聲。


    我忙迴頭查看,一頭黑褐色的巨雕仿佛從天而降,正以光電般的速度朝我俯衝而來,沒等我反應過來,雕的巨翅已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身上!


    繩索開始劇烈地晃動,我失聲尖叫,本能地緊緊抓住繩索。


    待我迴過些神,方覺後背熱辣辣地疼。抬頭朝上看時,暮雲已拔出佩劍擊退了巨雕,巨雕振翅遠去。


    暮雲探出頭來,緊張地問:“盈盈,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忽地想起原本抓在手中之物,定睛一看,飛雪一品早已不知去向。


    “可、可是飛雪一品掉了,我得重新采一株。”待繩索穩定一些,我用盡全力伸手去摘那兩株餘下的救命草藥。


    就在我摘到飛雪一品之際,熟悉的鳴叫聲和振翅聲再次傳來。我下意識地抬頭,驚恐地發現兩頭碩大的巨雕比翼而來,黑壓壓的幾乎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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