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四周寂靜一片。


    我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看自己身處何處,是死了,還是再次穿越了,卻在仔細辨認後驚奇地發現自己身在鄭府。


    窗外夜闌人靜,屋內兩支即將燃盡的蠟燭發出昏黃的光亮,一個守夜的丫鬟靠在桌邊已昏昏欲睡。屋裏另有一張床,靜靜躺在那裏的人應該就是盈盈。


    我掙紮著起身,想要過去看看她。這時,床上的人似乎也醒了,緩緩坐了起來。


    “盈盈,你沒事吧?我們都還活著,真好。”愈說我愈發覺不對勁,這聲音怎麽不像是自己的,而像是……


    “你、你的聲音……怎麽迴事?”那人蹣跚著朝我走來,她的聲音,卻像是我的。


    當我們在昏暗的燭光下看清彼此的麵容時,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無比驚懼的神情,隨即不約而同地去找銅鏡。


    在確認了無數遍後,我們不得不相信雙眼看到的事實——麵前的人是自己的樣子,而鏡子裏的自己卻是對方的樣子!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盈盈,是你嗎?你是盈盈嗎?”我摸著對方的臉龐,不敢置信地問。


    “我是盈盈,我是盈盈嗎?我是什麽人?”盈盈有些語無倫次,她蹙眉沉思片刻,忽而眼睛一亮,狡黠地笑道:“哦不對,你才是盈盈,我是筱天,不是嗎?我是從三品中書侍郎,定遠將軍程暮雲的未婚妻——杜筱天。”


    “你說什麽?你、你想幹什麽?”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我想幹什麽?不是我想幹什麽,而是老天想我做什麽。老天待我從來不公,今日倒是厚待了我一迴。你看,我的容貌是杜筱天的容貌,我的嗓音是杜筱天的嗓音,杜筱天該知道的事我都知道,杜筱天要嫁的人也正是我此生摯愛。我為何不能是杜筱天?我!就是杜筱天!哈哈哈哈……”


    盈盈的笑聲陰森可怖,銅鏡從我手中滑落,驚醒了一旁昏睡的丫鬟香蓮。


    香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看清眼前的人物後喜出望外地大叫:“三娘子、三娘子你醒了啊?太好了!”


    我正欲迴應,隻聽自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啊,我醒了。我有些渴,給我倒杯水吧。”


    “好,奴婢先扶您坐下。”香蓮一麵去扶她,一麵欣喜地說:“給您倒了茶,奴婢就去通報大家翁、夫人和姑夫人他們,這幾天都快把他們愁壞了。”


    這時,我才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而是附在了盈盈的肉身上。


    香蓮出去報信後,盈盈靠近我附耳道:“我生下來便一無所有,而你,卻什麽都有。不論我多麽努力、多麽用心,卻永遠隻能是你的陪襯。我不服氣,我不甘心!我哪裏不如你了?你娘毀了我娘的一生,你毀了我的人生,你不覺得你們該償還我嗎?你不是說你不會怪我,你不是說要成全我和程大哥嗎?眼前便是最好的機會,把杜筱天讓給我來做,把你們娘倆欠我們紀家的,統統還給我!”


    盈盈,這個自從我來到大盛後就相識相依、互相扶持的人,我不知道她竟對我有如此深的怨念。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她的邏輯,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存在的確搶了不少人的風頭、妨礙了不少人的利益。比如兩任太子妃,比如馬氏兄弟,比如文氏子侄,或許,還有更多的人。我悲哀地發現,一個人遭到他人的嫉恨,並不一定是他做錯了什麽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般說不清、道不明。


    我踉蹌地退到床邊坐下,閉起雙眸默然沉思。


    我該怎麽做?是答應盈盈,與她互換身份,還是說明一切,揭露她的真麵目?雖然盈盈變成今日這樣,令我覺得十分陌生、十分可怕,但仔細想來,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若是能及早發現她的不妥,及早開導和規勸,說不定她就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了。如今她對我的積怨如此之深,開導和規勸怕是沒什麽用了。若是選擇說出實情,且不說世人是否會相信,家人是否能接受,以盈盈目前的心理狀況,我真擔心她做出更極端的舉動來,造成無可挽迴的後果。而互換身份的想法雖然瘋狂,讓她從我的視角和立場來看問題,會不會能讓她有所轉變呢?


    我徐徐站起,壓低聲音道:“要我不說出實情也可以,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第一,派人安置老徐,讓他好生養傷。第二,絕不能再傷害任何人,更不能動殺人滅口的念頭。哪一日我若發現我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我會毫不猶豫地揭穿你,然後和暮雲遠走高飛,讓你這輩子都找不到,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盈盈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跳了跳,正欲開口,屋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她昂起頭輕聲道:“好,一言為定!”


    這時,一眾家人湧進了房間,屋內立刻熱鬧了起來。


    所有人都圍在“筱天”身邊,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餘我一人在角落靜靜地看著他們,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墜崖落水的傷痛雖不致命,但也得養上一陣子才能痊愈。我這段時間便留在鄭府沒有離開,一來可以離阿娘和虎娃近一些,二來可以第一時間得知暮雲的消息,三來我和盈盈也需要盡快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關於對方的一切。


    小曾和小孫兩個家丁顯然是早已將崧山上的所見所聞告訴了府裏眾人,如今我在鄭府,已是個無人待見的蛇蠍之人。唯有喪失行動能力的阿娘和不諳世事的兩個孩子,並不拿我當怪物看。於我而言,能時常見到阿娘和虎娃,總算不至於太失落。


    五日後的一個傍晚,郭大人遣人送來了一個重大消息:暮雲已脫離北婁,不日即將抵達永安。


    這個消息仿佛炸彈一般,炸得整個鄭府熱鬧非凡,大夥兒奔走相告、相擁慶賀。


    唯獨我,身邊沒有人可以傾訴,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憂。暮雲能安然脫險,我自然是高興的,但是一想到當下的境況,我又不禁愁腸百結起來。我如今是人人厭惡的“莫盈盈”,屆時我該如何麵對暮雲?盈盈如今成了我,待暮雲迴來,與他履行婚約的就該是盈盈了,這又讓我情何以堪?


    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所有人都等在府門口,殷切盼望著暮雲的歸來。


    卯時、辰時、巳時、午時……直至太陽西斜,一個熟悉的身影才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近了,又近了。


    暮雲急急勒停了馬,迅捷地翻身下馬,一麵深情地喊著“筱天”,一麵健步如飛地朝人群衝了過來。


    迴來了,終於迴來了!我擦了擦激動地淚水,情不自禁地欲迎上前去。


    “暮雲!”人群中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如一陣旋風般刮到了暮雲麵前,與暮雲緊緊擁在了一起。


    我頓時凝在了當下,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杜筱天”了。眼看著心上人和“自己”相擁而泣、娓娓呢喃,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和無奈。


    不知自己是如何從府門口移步到中堂的,我能想象自己當時定是與行屍走肉一般。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暮雲和“筱天”身上,應該沒人會注意到我這樣一個“局外人”。


    待我逐漸迴過神來,努力聽清了他們對話,才知道暮雲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逃離北婁的。


    原來,暮雲在獲得了巴勒那的信任後,先旁敲側擊地了解了那個名曰“追月”的毒藥,也就是我們先前所中之毒,又設法盜取了一瓶毒藥和一瓶解藥,然後當著巴勒那的麵喝下了“追月”,並拒絕服下解藥。他向巴勒那表示,自己倉促離開中原,尚有許多未了之事,如今他主動服毒,是希望巴勒那允許他返迴中原處理好事務,並保證在一個月內趕迴北婁。


    這“追月”之毒乃是北婁特有的奇毒,其解藥的配方不但是絕對的機密,且煉製的過程十分繁難,最重要的是解藥必須每月服下一瓶,至少一年後毒素方能徹底清除。也就是說,暮雲若是不能按時返迴北婁,那我們四個中毒的人,就都會毒發身亡。而他若是想在離開之際偷偷帶走能救活我們四人的解藥,這個數量至少將是四十五瓶之多!


    巴勒那應是料定暮雲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那麽多的解藥,又見他意誌如此堅決,便放他迴了中原。


    “你這麽做實在是太冒險了,若是大盛無人能解此毒,那可如何是好?”“筱天”抓著暮雲的手,憂心地問。


    “傻丫頭,”暮雲捏了捏“筱天”的手,眼神中滿是寵溺和憐愛:“我大盛人才濟濟,他北婁能做到的事,我大盛為何不行?況且這是脫離北婁最快的辦法,我知道你們一定很擔心我,我亦歸心似箭,這個法子雖然冒險了一點,但我覺得還是值得一試的。”


    “說得也是。原來那解藥要連續服用一年,巴勒那給我們的三瓶解藥我們已盡數喝完,如今隻剩下你從北婁帶迴來的那瓶了。”“筱天”自始至終都拉著暮雲的手,一刻都未曾鬆開,眸中滿是毫無保留的愛意。


    暮雲一麵點頭,一麵從懷裏取出一個棕色的小瓶子和一個綠色的小瓶子:“我特意同時帶迴了毒藥和解藥,棕色的是毒藥,綠色的是解藥,希望這有助於能人異士破解解藥的配方。我於九日前的清晨服下解藥,你呢筱天,你和我阿爺是什麽時候服的解藥?”


    “大約、大約是十四、十三日前吧……”“筱天”抬頭與我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接過兩個瓶子,思索著說:“秦叔,將毒藥和解藥分別分裝成若幹份,留兩份給我,剩下的拿給城中的解毒高人。誰能在半月內製出解藥,重金酬謝。”


    說罷,她迴過頭去無比關切看著暮雲道:“你這一路南下定是很累了,今日先洗漱一番早些就寢吧。明日一早,我便入宮求助,看看宮裏的名醫是否有辦法。”


    “好。”暮雲長身而起,拱手道:“程某這些日子讓各位擔憂了,如今安然返迴,各位大可放心,今日便請早些休息吧,我們來日再把酒暢談。”


    待人群散去後,暮雲轉身,鄭重地牽起“筱天”的手,深情無限地說:“走,我們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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