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裏休息了約莫一個時辰,起來時已天光大亮。


    早餐後,我吩咐碧水挑兩、三個機靈、沉穩的宮女跟去程府照顧盈盈,又親自去了趟尚藥局,請了如今已是司醫的阿九為盈盈診治。


    阿九雖然年紀輕、從醫時間短,但墮胎畢竟不是什麽疑難雜症,相信他這些年師從範老,肯定應付有餘。重要的是,阿九的為人我信得過,讓他照料盈盈我最放心。


    待準備停當,我帶著一行人發出離宮。


    半路上,遠遠地看到有兩個魁梧的身影迎麵而來,其中一人甚是麵熟。仔細一看,原來是文後的新寵——馮清明,不對,現在應該叫他曹懷清、曹師。


    “杜大人,好久不見。”曹懷清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拱手道:“大人這是要出宮呐?”


    “是啊,我出宮辦點事。”見到他身後跟了一個色目棕發的異族人,我有些好奇地問:“敢問曹師身邊這位是?”


    “哦,這是我義兄,索必盧,今日受太後召見。義兄,這位是中書侍郎杜大人。”


    兩廂見禮後,曹懷清客氣地說:“在下素聞杜大人才情出眾、詩文新奇,一直想向大人討要幾首好詩,在下也好附庸風雅一番,不知大人是否賞這個臉呢?”


    我淺笑道:“曹師抬舉了,不過些打油詩,難登大雅之堂。二位既然要入宮麵聖,我就不耽誤你們了,我們改日再聊。”


    又客套了幾句後,我們各走各的。


    小六在離開永安時,留下了幾個忠心的奴仆看家,故而暮雲雖然離開一年,程府倒也井然有序。


    暮雲將府內最敞亮舒適的一間房騰給盈盈住,阿九馬上為盈盈看診開方,碧水帶著碧風、碧柳兩個丫鬟貼身伺候。


    眾人各司其職,倒顯得我和暮雲有些多餘了。用完中餐後,盈盈體虛,看著想睡的樣子,我和暮雲便退了出來。


    走出幾步,暮雲便牽起我的手,鄭重地說:“盈盈想在我這裏養病,我不好推辭。但是你放心,她養病期間,我會住到軍營去,迴來看她也會叫上你一起,這樣可好?”


    我愣了一下,訕笑道:“你不必這樣做啊,我又沒有不放心你們。你這樣,反而顯得我小氣了,也難免令盈盈傷心。”


    他將我攬進懷裏,柔聲道:“倒也不完全是為了避嫌,我離開這麽久,雄鷹軍想必疏於操練,我得迴去嚴加整肅一番。盈盈那裏,我自會好生安撫,命人妥善照顧。”


    我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溫暖甜蜜的,便不再多言,隻依依不舍地說:“公務要緊,你趕緊迴軍營去吧。”


    他俯首親了親我的額頭,笑道:“這麽快便不耐煩我了嗎?你接下來做什麽,要迴一趟鄭府嗎?”


    我點頭道:“嗯,好久沒迴去了,我是要迴去看看。”


    “那我陪你一起。”


    “你不是要迴軍營嗎?”


    “軍營是要迴,但是去鄭府也很要緊啊。我們不是說好,待盈盈好些,我就上門提親。難道我這個未婚婿不該抓緊時間去拜訪一下高堂嗎?”


    “淨說瞎話,去就去唄,哪兒來的什麽未婚婿。”


    “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我好久沒見到虎娃和小傑了,他們會不會已經不認得我了?”


    “不會,他們經常念叨你呢,那我們趕緊去吧。”


    程府離鄭府並不遠,馬車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因為年關將近,家中老少均在府中。


    我攜暮雲的到來,讓本就熱鬧的鄭府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要說最高興的,自然是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地纏著暮雲玩各種遊戲,還爭著給他表演魔術。


    家中上下,最清楚我和暮倩如事的,唯有喜鵲。見我們終於守得雲開,她自是十分替我們開心,拉著我的手絮絮了好一陣。


    現在喜鵲又語重心長地對暮雲說:“程將軍,你和筱天真是好事多磨、一波三折,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筱天都擔心成什麽樣了。如今你平安歸來,你們的婚事可不能再耽擱了啊。”


    豐年聞言,一麵走到喜鵲身邊,一麵笑道:“喜地說得沒錯,程兄啊,哦不,程將軍,不如你們抓點兒緊,給鄭府來個雙喜臨門,如何啊?”


    “雙喜臨門?”暮雲不解地問。


    “程將軍剛凱旋還不知道吧,我和喜地已定下婚期,就在明年三月十六。如果你和筱天也定在同一天,那鄭府豈不是雙喜臨門?”


    “原來如此,真是可喜可賀,先恭喜二位了。至於我們的婚事……”暮雲滿目愛意地看著我,赧然道:“那要看筱天和家中長輩的意思了。”


    突然談及婚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拉著喜鵲道:“看把你幸福的,我說得沒錯吧,你來了京城,不光可以養活自己,還會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你看你不僅遇到了,還成了我的嫂子呢……”


    這時,阿娘走到我們麵前,迫不及待地說:“這個主意甚好,你們倆的婚事已經耽擱太久了,再拖下去,恐怕豐年和喜地的孩子都該出世了。明年三月十六是個好日子,不知程郎君意下如何啊?”


    暮雲笑逐顏開地拱手道:“這個,我自然沒有意見。那我迴去便著手準備,擇日再來府上提親。”


    他似忽然想起什麽,低頭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取出裏麵的玉鐲,深情地說:“筱天,我一直將此鐲帶在身邊。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你會願意重新戴上的,對嗎?”


    我笑而不語,抬起手來任由他為我戴上玉鐲。


    雖然我仍有些擔心盈盈,但經過昨日與暮雲一夜傾談,我心中的顧慮已除去不少,如今家裏人又熱心支持,我還有什麽好多說呢。


    這個春節,是我近年來過得最舒心順遂的一次,一家人齊齊整整,與暮雲恩愛如初,我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


    盈盈在阿九的悉心治療下,身體恢複得也很不錯,年後沒多久便迴宮當差了。然而她的情緒卻始終不太穩定,時常暗自垂淚,有時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經,會令她瞬間崩潰。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多次追問下,阿九終於道出了隱情。盈盈為了將這胎墮得更徹底,偷偷加重了墮胎藥的劑量。胎兒是墮徹底了,但是盈盈的身體也受到了損傷,很有可能終生不孕。


    扼腕之餘,我一方麵關照阿九務必將此事爛在肚子裏,另一方麵則拜托他盡力調理盈盈的身體,並采購了各色補品送至掖庭。


    思來想去,我還是不放心盈盈一人獨居,便請求文後讓盈盈搬離掖庭,與我同居泰星殿。文後欣然允準。


    儀正九年春節後沒多久,一樁大案震驚朝野。


    近日大理寺收到密報,稱左武衛大將軍獨孤牟太私通北婁,托故迴朝,推薦無甚謀略的項秉坤出任北伐統帥,以致我軍慘敗。隨後,大理寺在獨孤將軍的府中發現了他與阿赫拉?巴勒那暗通的密函以及多件北婁特有的寶物。


    文後在收到大理寺的呈報後,並沒有責令三司會審,而是著威武將軍索必盧、侍禦史明戩審理此案。此二人出生卑微、性情殘暴,以誣告陷害之能入仕為官。由此二人經手的冤案,無一能平反的。文後這麽做,用意已十分明顯。


    獨孤將軍雖然出身異族,但自歸降後,為大盛南征北戰數十載,所向披靡、威震邊境,是與陳亦挺齊名的大盛將領。他若要叛國,何須等到現在?


    散朝後,大臣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這、這獨孤將軍怎麽可能叛變?說什麽我都不會相信!”


    “誰說不是呢,可太後此舉,莫不是真的有所懷疑,否則也不會命‘索命’二人審理此案,這二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啊!”


    “是啊,他二人聯手發明的十種酷刑,每一種都慘無人道,經他們審訊之人,非死即殘啊。”


    “誰說不是呢……”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我的心情也愈加沉重起來。文後重用酷吏應是為她的女王大業鋪路,讓這些生情殘忍,在朝中無甚根基之人為她掃清障礙、排除異己。那麽這一過程將至少持續到文後正式登基為止,眼下則僅僅是個開始而已。


    心煩意亂地迴到中書省,剛進門便被告知中書令上官靖要見我。


    我正納悶上官大人這個時候找我什麽事,卻發現大理寺卿郭大人和大理寺少卿狄揚也在房中,三個人均是麵色沉鬱、憂心忡忡的樣子。


    上官大人一見我便展眉喜道:“筱天來了,快坐快坐!”


    我一麵行禮,一麵問:“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他鄭重其事地說:“筱天,你可相信獨孤將軍通敵叛國?”


    我搖頭,苦笑道:“郭大人和下官不是也曾背上過這個罪名嗎?”


    “那便好。”他沉聲道:“如今獨孤將軍含冤入獄,太後又將此案交由‘索命’二人審理。恐怕審理的結果,老將軍不是屈打成招,便是‘畏罪自殺’。你也看到了,方才朝堂上眾臣求情,太後卻絲毫不為所動。若是吾等再求情,隻怕反而會令太後多心。我和二位大人商量再三,覺得有一法可以一試,不知你是否願意相助?”


    “下官人微言輕,怕是幫不上什麽忙。但三位大人隻要有用得上下官之處,下官必然在所不辭!”


    他看了郭大人一眼,郭大人便肅容對我說道:“賢侄,此事除了你,恐怕無人能為。你可知道麵首曹懷清是那索必盧的義子,正是他向太後舉薦的索必盧。聽聞你與那曹懷清有些交情,我們想請你通過曹懷清勸說索必盧,放過獨孤將軍。”


    我知道郭大人與上官靖、狄揚二人是同窗故舊,相交甚篤,而上官大人與獨孤將軍是連襟姻親,郭、狄二人結識獨孤將軍就是通過上官大人,四人私下裏經常走動。他們為獨孤將軍的事著急奔走,我非常理解。可莫說我與曹懷清沒有太深的交情,即便有,那索必盧在這等大事上會不會聽曹懷清的話,也要兩說。不過現在這種情形下,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於是我拱手道:“三位大人,下官與曹懷清在入宮前確實曾有過接觸,卻也隻是泛泛之交,能否說動他為我所用,筱天實無把握。但是獨孤將軍如今危在旦夕,下官自當盡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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