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睡飽醒來,已是第二日的白天了。獄卒已將粗劣的早餐放在了門口,一碗沒有了熱氣的白粥,一隻發黃發硬的淡饅頭。


    我正準備喝粥,甬道裏響起腳步聲,還有人恭敬的話語:“公主殿下,您小心點兒,就在前麵、就在前麵了。”


    常樂?是常樂來看我了!我忙整頓衣衫儀容,走到牢房前張望。


    很快,華服貴飾的常樂便出現在我的麵前。牢頭點頭哈腰地為她打開牢門,並命人搬了一張凳子進來。


    常樂隨意地揮一揮手,沉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我襝衽為禮道:“筱天叩見公主殿下。”


    “快起來。”常樂扶起我,拉著我的手蹙眉道:“筱天,你受委屈了。”


    看到常樂親切熟悉的麵孔,我的身心不禁輕鬆明快了起來,淺笑著問:“公主,你怎麽來了?”


    她警惕地朝外麵瞧了瞧,壓低聲音道:“我是來給母後問起居的,入宮便聽說了你的事。你怎麽可能會謀反呢!這個文令徽,真是愈發過分了,自從父皇駕崩後他就拚命地打壓我兩位皇兄,如今連你都不放過……”


    “對了,安王,哦不,聖上如今可好?”


    “能好到哪裏去呢,他自登基後,便被軟禁在泰日殿隔絕了與外界的聯係,本就抑鬱難耐。文令徽那小人還要落井下石,尋著機會就到母後那裏吹風。我若不是女兒身,恐怕也難逃他的魔爪。哎……你怎麽樣,他們可有刑訊逼供?”


    “沒有、沒有,你看我好著呢。公主不必擔心我,我相信清者自清,更相信太後的英明,這件事遲早會水落石出的。”


    “我怎能不擔心,你才剛剛從流放地迴來,如今卻又要受這囹圄之苦。對了,你在渝州還好嗎,沒人欺負你吧?我曾關照渝州刺史莫要為難你,就是不知我的話管不管用。”


    “管用、管用!公主看我如今細皮嫩肉的就知道了,他們沒讓我做什麽苦差事,筱天謝過公主大恩!”


    “哦那就好,你被革職流配,還不是為了救我煦皇兄。這些本該是我和聖上做的,卻要你犧牲自己,我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不行,這天牢哪裏是人待的地方。我得去母後那裏申辯,至少先放你出去再說。”


    常樂說著就要離開,我忙拉住她道:“公主莫急,你現在去找太後,無濟於事的。一則案子未審結前,我始終脫不了嫌疑;二則若是被文令徽知道了,萬一他狗急跳牆,說不定會誣告更多的人。”


    她不甘心地說:“那、難道我就隻能袖手旁觀嗎,還是你有更好的主意?快說與我聽聽!”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自然有公主出手的時候。”我一麵拉著她坐下,一麵思索著說:“太後已遣人去提蒲州刺史入京,此去蒲州若是快馬加鞭,不消三日就能打來迴。公主到時候派人留意一下泰元殿的動向,待案子審得差不多的時候,再來給太後問起居便是。”


    常樂蹙眉,不解地問:“審得差不多再進來,那你若是已被定罪,我再進來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公主不必就案情說什麽話,隻要設法引開太後的注意就好。可能的話,逗得太後開心一些就更好了。”


    “就這樣?這、這能管用嗎?”


    “公主放心,一定管用。而且這事啊,你是最佳人選,筱天先在此謝過公主了。”我說著盈盈下拜,隨即被常樂扶起。


    “你真是的,你我之間還顧這些虛禮做什麽。還有什麽是我能做的,你盡管說來?”


    我略一思忖,想到遠在湧泉修渠的勞苦工友們,便將那裏的情況簡單敘說了一番。希望常樂能關照渝州刺史整頓吏治,善待勞工。


    常樂聞言爽快地說道:“那些勞工不僅是與你共患難的工友,更是大盛的子民,地方官本就應當愛民如子。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吧。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你好生照顧自己。他們送來的東西你千萬別吃,我自會遣人送新鮮的食物過來。”


    目送常樂離開後,我坐在草鋪上暗自出神。


    拜托常樂的事,要說有逆轉乾坤的作用,那是不可能的。頂多也就是讓文後在宣判的時候,要麽手下留情一些,要麽厚賞我一些。之所以不讓常樂為我求情,是因為我知道文後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暫時還不會放棄她如今僅存的幾個文姓親人,所以沒有必要徒然連累常樂遭到文令徽的打擊報複。


    至於怎麽為自己洗脫冤屈,在曹記室出現之前,我還是頗有信心的。但曹記室的證詞和證物,我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辯駁,且記室一職的公允性在文後心中的分量,我心底也沒有底。


    如今隻能希望暮雲能趕在文令斌之前找到郭刺史,希望刺史能盡快找到有力證據證明我們的清白了。


    第三日的午後,牢門再次被打開,獄卒粗暴地將我押至泰元殿門口。


    孝義疾步迎了上來,道一聲“交給我吧”,遣走了獄卒,無不擔心地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我已照你的吩咐找到狀元郎,他托我轉告你,他會一直在德天門外等你。郭刺史一炷香前剛剛被帶到,我送你進去吧。”


    我感激地道一聲“多謝”,由他押著進了泰元殿。


    殿內安靜肅穆,除了高高在上的文後、隨侍在側的盈盈、立於殿中的文令徽、文令斌兄弟,另有兩人伏跪於殿前,應當就是郭刺史和曹記室。


    我跪拜後,依舊沒有得到赦免。


    隻聞盈盈的聲音響起:“其他人都退下。”侍立在兩旁的宮人和我身後的孝義,一一退了出去,殿門很快被緊緊關上。


    此時,文後語調平淡卻威儀無限地發話道:“郭卿,援軍統領文令徽首告你和杜筱天勾結叛軍、意圖謀反,你可認罪?”


    郭刺史直起上身,一臉困惑地拱手道:“迴太後,如此大罪微臣斷不敢擅領,更不知文尚書為何誣告微臣。”


    “令徽,你說。”


    “是。”站在曹記室旁側的文令徽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朗聲道:“郭世傑,你不要以為將自己關在牢中佯裝戰敗,就可以蒙混過關。叛軍給你的諾書、他們的供狀,還有曹記室的證詞和記室簿,樁樁件件都能證明你謀反的狼子野心!”


    郭刺史安靜地聽他說完,不卑不亢地說:“啟稟太後,叛軍的諾書是當時杜筱天用來鑒別那假冒之人真偽的,這一點相信杜筱天已向太後稟明。而叛軍被俘,已為魚肉,其供狀的可信程度,太後心中自有明鑒。至於曹記室提供的記室簿,可否容微臣一觀?”


    記室簿很快被遞到了郭刺史手中,他從頭至尾粗略看了一遍,放下記室簿後拱手道:“啟稟太後,這卷記室簿應當是有人事後偽造的。”


    文令徽急道:“偽造?信口雌黃!你有什麽證據證明記室簿是偽造的?”


    郭刺史不急不緩地說:“文大人莫急,容郭某慢慢道來。記室的職責是將州府發生的要事逐日如實記錄,不同時間發生的事,墨色理應略有不同。而這卷記室簿的墨色卻始終如一,此乃破綻一。記室簿的記錄有連貫性,通常一卷寫完接著寫下一卷,而這一卷單單就從叛軍來犯開始記錄,會不會太巧了一點?此乃破綻二。”


    文令徽憤憤然道:“巧言令色!相隔數日寫下的字跡,墨色深淺肉眼如何能辨?至於記室簿……曹記室,你來說!”


    曹記室聞言抬起頭,恭敬地說:“啟稟太後,文大人說得沒錯,墨跡之說可謂無稽之談。至於記室簿,叛軍來犯前確實剛剛寫完一卷,故而從新開始記錄,這、這有何不妥?”


    “哦,是嗎?”郭刺史向文後拱手道:“啟稟太後,微臣帶來了一卷叛軍來犯之前的記室簿。太後可著人比對,是否銜接得上。”


    文後漫聲道:“呈上來。”


    此時,文令徽和曹記室顯得稍稍有些緊張,微不可查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旋即恢複了平靜。


    “盈盈,你看看。”


    “是。”


    “如何?”


    “迴太後,郭刺史呈上的記室簿編號為一七八,曹記室的記室簿為一七九。郭刺史的記室簿記錄到壬午年八月十五為止,而曹記室的記室簿是從八月十七開始記錄的,當中確有一日的空檔。”


    文後銳利的目光直射曹記室和文令徽,緩緩道:“這個,你們如何解釋?”


    曹記室麵部的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但語調仍十分鎮定:“迴稟太後,那一日,無甚大事發生,故而,微臣未作記錄。”


    文後的目光又投向郭刺史,靜待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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