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送來食材後,我便開始了“廚娘”生涯。


    我自己的廚藝,自己心裏有數。但不論我做什麽,不論口味如何,暮雲總是讚不絕口,並且吃得幹幹淨淨。


    這一日剛用好晚餐,正在收拾碗筷時,喜鵲不期而至。


    暮雲把我倆讓進裏屋,並為我們關上了房門。


    我拉著喜鵲坐到床沿,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了和暮雲在一起的喜悅。


    她喜上眉梢,抓著我的手高興地說:“終於在一起了啊,我早就說你們倆那麽般配,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我如今是不施粉黛的布裙荊釵,而他,依舊是風流倜儻的富家郎君。被喜鵲這麽一說,我忽地不自信起來,就如他當初覺得配不上我一樣,低聲問:“我們真的般配嗎?”


    “當然了,你們一個郎才一個女貌,般配得不得了啊。”喜鵲狡黠地撥起我的下巴,笑著說,“仔細看,還很有夫妻相呢!”


    我打開她的手,羞惱道:“去你的,竟敢趁機取笑我。”


    她嗬嗬賠笑,忽又歎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說:“我哪裏會取笑你,我羨慕你還來不及呢,能找到一個如此情深義重的情郎。我從前那個未婚夫要是有程郎君一半的情義,那我如今……”


    我知道這是她的一塊心病,便斂了笑容安慰她道:“喜鵲,你勤勞善良,上天一定會眷顧你的。你要相信,不久的將來,你就能遇到一份美滿的姻緣。”


    她受用地頷首,莞爾道:“不說這個了,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的。縣太爺查清了黑心馬貪汙瀆職的種種罪狀,連同他的雇兇殺人之舉,數罪並罰,判了斬監候,已經上報朝廷了。你說,是不是大快人心啊?”


    “這麽說,那日的夜襲就是黑心馬要殺我們滅口了?”


    “嗯,那些被抓起來的歹徒都認罪了。要不然,哪兒有那麽快定案的。”


    “黑心馬是罪有應得。就是可惜了在洪水中喪生的工友們,平白成為了他粉飾政績的犧牲品。”


    “是啊,真是作孽。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了,畢竟你和程郎君救了很多人。對了,過幾日是老劉的生辰,他劫後重生,我們想給他辦一個生辰宴,待程郎君好一些,你們一起來參加吧。”


    “好啊,劫後重生,是該慶祝一下的。你看,暮雲為了救我受了傷,我想告假幾日照顧他,你能幫我跟龔頭說一聲嗎?”


    “呀,瞧我這記性,我來前龔頭就讓我轉告你,讓你安心照顧程郎君,程郎君什麽時候痊愈了,你什麽時候迴去。等你迴去後,他會安排你做輕鬆一些的活兒。你就放心吧,此前是黑心馬有意刁難你,如今那顆老鼠屎不在了,龔頭才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呢。”


    “龔頭真是有心了,你代我好好謝謝他。”


    “何必我轉達呢,過幾日生辰宴你就能見到他了啊。那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我來叫你們!”說罷,喜鵲歡歡喜喜地離去了。


    送走喜鵲,我把審訊的結果告訴了暮雲。暮雲長籲一口氣,感歎道:“馬佑仁這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但那些在洪水中喪生的人何其無辜,讓他們的家人朋友情何以堪……”


    “是啊,還連累你受這樣的無妄之災。所幸他馬上要被明正典刑了,所幸我們救下了不少工友。”話題沉重,我見他手裏拿著木瓢,便隨口問道:“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他收迴心神迴答道:“哦,這幾日沒怎麽下雨,我去外麵澆點水,很快迴來。”


    我忙攔住他道:“不行,你傷還沒好呢,水我會去澆的,你迴去好好歇著。”


    待我澆完水,轉身迴眸的一刻,發現暮雲站在月光下,與我四目相對。


    我幹咳一聲道:“你怎麽出來了?”


    “你不許我澆水,還不許我看你澆水嗎?”他緩緩走向我,拉起我的手淺笑道:“你知道嗎,方才我看到的景象,好似一幅絕美的畫卷。月華如水,波紋似練,涓涓流瀉在遠山上,山巒猶如仙境一般縹緲綽約;流瀉到花圃中,花草仿佛披上了霜霰織就的衣衫,朦朧華美;流瀉在你身上,勾勒出你婀娜多姿的身影,顯得格外清麗脫俗,仿佛仙子降臨一般。”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跟一個及第進士談戀愛,不禁啞然失笑。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笑什麽,我很認真的。”


    我拉著他往迴走,顧左右而言他道:“外頭風大,我們迴屋吧。”


    身後傳來溫潤如玉的聲音:“這幾日天氣暖和,我看石蘭和杜若有好些發了花苞,應該很快能開了。”


    我隨口應道:“是啊,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


    他停了下來,轉到我麵前,鄭重地說:“誰說不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呢,外頭的風景一定更好。我的傷真的不礙事,不如明天我們去踏青可好?”


    “不行!你才休息了一天呢,不養好傷落下病根如何是好?”


    “可是,休養不等於整天躺著吧,偶爾也需要活動一下不是嗎?要不這樣,我再乖乖躺一天,明日晚些時候我們出去,可好?”


    “好吧,可是你要答應我今日早些睡下,明日好好休息、按時服藥。”


    “答應答應,隻要你同意我出去!”


    “你怎麽跟個孩子似的,時辰不早了,那你快睡吧。”


    與暮雲在一起的日子,時間仿佛過得特別快,轉眼到了第二日午後。


    是日天氣晴好,陽光照得屋子暖融融的,人也跟著乏力犯困起來,暮雲服了藥後,又睡了會兒午覺。


    待他醒來,我遞給他一碗湯,溫然道:“喝碗酸梅湯潤潤喉吧。”


    他笑著接過,喝了幾口道:“我今天這麽乖,你什麽時候帶我出去啊?”


    我睨他一眼道:“今天日頭大,你的傷口不能碰水,現在去外麵容易出汗。待太陽下山,我們再出去,好嗎?”


    待他喝完酸梅湯,我忽地想起一事:“你要是覺得悶的話,我彈幾首曲子給你聽吧。”


    他欣然道:“好啊,當然好了!”


    我一麵取來琵琶和塤,一麵感激地說:“差點忘了,還沒有多謝你送來的樂器呢,你想得真是周到。”


    “傻丫頭,跟我說什麽謝不謝的。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塊上好的沉香料,想著農舍簡陋,定無絲竹,所以請人打造了這把琵琶。”


    “我真是不識貨啊,原來這把琵琶是用沉香做的,怪不得有暗香浮動呢。對了,那塤不像是新製的,是有什麽來曆嗎?”


    “哦,這塤是我十歲生辰那年,我娘送給我的,也是她手把手地教我吹塤的。這是我最喜歡的樂器,我一直珍藏著。”


    “這塤對你意義非凡啊,那你還拿給我,還是你自己保存吧。”


    “你都可以把傳家寶玉贈與我,這塤在你那兒與在我這兒有何分別?”


    “可是我不懂吹塤啊,總要物盡其用嘛。這塤你拿迴去,琵琶我留下,好嗎?”


    “好吧,依你。”


    “嗯,你想聽什麽?”


    “不如我們將琵琶帶著,一會兒踏青之時你再彈給我聽可好?”


    “好主意。”


    早早地吃了晚餐,我們簡單準備了一下,便駕著馬車出了門。


    農舍坐落在山腳,農舍的西麵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後便是蒼翠的山坡。此時夕陽西沉,紅彤彤的太陽仿佛鹹蛋黃一般,擱在了綠色的山頂上。落日的餘輝將竹林和山坡浸染得如同披上了赤橙色的外衣,夢幻迷離。


    我們沿著一條小溪一路往東,沿途良田連綿、溪水潺湲,附近的農舍炊煙四起、雞犬相聞,不好閑適愜意。


    走了一陣,地勢漸低,水麵也漸漸寬闊起來。


    路過靈犀渠後,一條自西向東川流不息的江水躍然眼前。江麵開闊遼遠、一碧千裏,夕陽下波光粼粼,猶如天上繁星點點。岸邊花草叢生,一片紅、一片綠、一片白,美不勝收。


    “筱天,我們在江邊停一會兒吧?”耳畔傳來暮雲的問詢,我收迴心神道:“好啊,我正好想下車走走。”


    我吸一口江邊清新濕潤的空氣,一麵下車,一麵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他牽起我的手,柔聲迴答:“這是綦江,長江的一處支流。咱們可以沿著江邊慢慢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息。”


    我的手被他的大手牢牢裹住,仿佛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裏一般,溫暖踏實。清風拂來,吹起他的廣袖和袍角,輕輕拍打在我身上,好似情人溫柔的撫摸。


    舉目望去,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江畔美景盡收眼底,真真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令人頓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我們就這樣手牽著手,漫無目的地走著,仿佛可以走到天之涯、海之角。


    走著走著,我被一片形似稻穗的白色野草吸引,側首問暮雲:“這是什麽,這裏竟然有白色的草?”


    他轉至我對麵,執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這便是詩中提到的‘荑’,俗稱‘白茅’。”


    常常在文學作品中讀到“荑”,卻不知原來麵前這種白草就是“荑”。我饒有興致地走近,輕輕摘下一根,拿在手中觀賞把玩。


    我忽地想到古人有互贈白茅、表達愛意的習俗,便轉身麵向暮雲,將白茅遞了出去。


    他受寵若驚地問:“這是要,送給我嗎?”


    “是啊,我現在沒什麽珍貴的東西可以送你的,隻能……”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他歡欣鼓舞地接過白茅,打斷我道:“筱天,你不知道你這樣的心意和肯定對我來說多麽重要!雖然你已經接受了我,可不知為何,我這些天總是患得患失的,不是擔心你哪一刻會突然變卦,就是擔心你哪一天會不告而別。這白茅與我來說,太珍貴了!”


    “我不會反悔的,”我被他的真誠可愛深深打動,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愫,輕輕投入他的懷抱,柔情似水地說:“這樣能不能讓你更放心一些?”


    他愣怔半晌後,才將我牢牢攬住,喜出望外道:“筱天,我不是在做夢吧?不,這一定不是夢,因為我能感覺到你的體溫和心跳,還有你身上淡淡的幽香。”


    他攬著我的手臂緊了又緊,我的頭抵在他寬厚的胸前。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深沉有力,仿佛激昂的戰鼓。


    我仰起頭,正對上他含情脈脈的雙眸。他整個人被籠罩在落日下的水光山色中,顯得愈發飄逸出塵、超凡脫俗。


    我們離得那麽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還有他身上令人迷醉的氣息。他的頭微不可察地緩緩俯下,我的心跳亦不自覺地加速了起來,嬌羞地閉上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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