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裏麵悲傷凝重的氣氛,吩咐了碧水幾句,緩緩走出了寢殿。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人臨終前的最後時刻,林媛雖然不是我的親人,但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的守望相助,我早就把她視作了親人。


    我需要唿吸新鮮空氣,需要清理一下思路。人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錢、為了權、為了愛,抑或,僅僅是為了活著?


    滿目蒼翠、百花爭豔,我不禁暗忖,要不了多久,等秋風一起,可就是“花自飄零水自流”了,如果你們一早知道這樣的結局,是否還會毫無保留的競相盛開呢?


    正胡思亂想間,一個聲音喚住了我,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戚兵。他行了個禮,滿臉堆笑道:“杜才人,公主殿下到了,特地讓奴才來請您去泰凰閣一聚。”


    我這才想起,這些日子忙裏忙外,竟忘了給常樂寫信問候。我恍然道:“哦公主到了啊,她生產還順利嗎?”


    戚兵習慣性地哈著腰,喜笑顏開道:“順利,這次十分順利,而且是個小郎君呢!”


    我暫且拋開煩憂,一路跟隨戚兵去了泰凰閣。


    未及通報,常樂就帶著幾個侍女迎了出來。她一見我,眸中流露出真切的欣喜和熱情,張開了雙臂迎接我。


    我也是好長時間沒有與常樂單獨相聚了,加上剛剛經曆了生離死別,滿腹的愁腸悵惘,便顧不上宮廷禮節,一麵喊著“公主”,一麵與她深深相擁。


    靠在她的肩頭,我覺得極其地溫馨平靜。到了這個尊卑分明、禮數眾多的封建時代後,我已經許久沒有和朋友這樣擁抱了。想著過往的總總,我不禁低聲啜泣起來。


    常樂掰開我,詫異地問:“筱天,你怎麽了?”


    我平複了下心情,黯然道:“林婕妤她,薨逝了,就在剛才。”


    常樂愕然,靜了片刻,撫著我的肩道:“生老病死不由人,林婕妤向來體弱,你也別太難過了。”


    我看著她,沮喪地問:“連生死都不由人,你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麽?”


    常樂莞爾,拉起我的手道:“傻妮子,正因為生死不由人,所以我們才要更加珍惜生命啊。我知道你剛剛目睹了林婕妤病逝,心境灰暗,一如我當初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


    常樂的第一胎,還未降生便胎死腹中。我握緊了她的手,靜靜地聽她說。


    常樂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當時我真是痛不欲生,怎麽也想不明白。但當我有了第二個孩子之後,我才漸漸明白,原來失去是為了讓我們懂得珍惜、學會感恩。”


    我默然點頭,朝她感激地一笑。


    常樂欣然道:“瞧我倆,在太陽底下傻站著做什麽。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寶貝吧,來,我帶你去看看。”


    說完,她牽著我的手進了泰凰閣,召喚乳娘抱出了小郎君。看著這個粉粉嫩嫩、圓潤可愛的小生命,睜著一雙水汪汪、純潔無暇的大眼睛打量著四周,我的心境又平和了許多。


    我逗弄著寶寶,問道:“小郎君好可愛,取名字了嗎?”


    “嗯,叫亦玄,曹亦玄。”


    “看公主滿臉幸福的樣子,除卻因為小亦玄,想來與駙馬也十分恩愛吧?”


    常樂臉微微一紅,嬌聲道:“十分恩愛說不上,算是說得上話、過得了日子吧。”


    “女人過得幸福不幸福,都寫在臉上。我看得出來,駙馬與公主定是情投意合、琴瑟和諧,筱天也替公主高興。”


    常樂說得對,失去是為了讓我們更加懂得珍惜和感恩。生命的精彩也許就在這裏,充滿了未知,充滿了得與失,充滿了喜怒哀樂、酸甜苦辣。


    林媛的死訊,文後並沒有告訴周衡,她自己也無心料理,便命我全權處理。喪葬的具體事宜自然有奚官局操辦,由於林媛沒有子嗣,皇帝又重病危篤,因而喪事辦得相對簡單而低調。


    簡單是相對而言的,待入殮、安葬、祭祀等一係列繁複的程序走完,永安已經快入秋了。


    這一日,我閑來坐在院子裏,一麵品茶一麵靜思。忽地想起崔掌事托我的事,竟然還沒有給她答複。


    盈盈自從上次之後,就一直沒再提起這件事,我想她大概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吧。


    推薦誰好呢?我眼前馬上浮現出了一個人,碧水。碧水跟隨著並不得寵的林媛,伺候得細心周到;林媛走時,她哭得傷心欲絕;這些日子幫著料理喪事,也是麵麵俱到。


    難得的是,她才十八、九歲。這樣看來,她也很符合崔掌事的要求。況且林媛不在了,按照宮規,無主的宮婢是要重新分配的,通常都是去做繅絲、漿洗、舂米這些清苦的活兒。如果能跟著崔掌事,將來侍奉文後,也算是個好出路。


    打定主意,我便匆匆趕去了崔掌事的住處。


    阿萍守在門口,恭敬地給我開了門。進門才發現,盈盈正在給崔掌事按摩捶腿。


    盈盈見到我有些意外,起身道:“姐姐怎麽有空過來啊?”


    我笑道:“是啊,我來看看崔掌事。”


    崔掌事直起身,拍了拍床沿道:“快坐,我正好有話跟你說呢。”盈盈和阿萍聞言乖巧地掩門退了出去。


    我坐到床邊,歉疚地說:“我這些日子忙著辦林婕妤的後事,都沒有時間來看您。聽盈盈說您好些了是吧?能下地走了嗎?”


    崔掌事頷首笑道:“是好了不少,能挪幾步了。多虧了盈盈這孩子,日日來給我按摩捶腿、陪我聊天解悶。還是大人你調教有方啊,可比我底下的幾個小妮子機靈多了。”


    我搖頭道:“哪裏的話,您有好轉我便放心了。對了,上次您說要找個徒兒,不知物色到了沒有?”


    崔掌事搭了搭我的手道:“我這會兒倒是有了一個人選,正想聽聽你的意見呢。”


    我心頭一緊,但麵上仍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哦,哪個姑娘這麽出色,能得崔掌事垂青?”


    “你身邊的盈盈就不錯呢,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想娘娘也定會滿意的。可見你花了多少心思栽培她,隻是不知你舍不舍得放手?”


    “崔掌事這是什麽話,能為皇後娘娘效力,那是盈盈幾世修來的福分,隻要盈盈願意,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不知嬤嬤問過盈盈沒有,她怎麽說?”


    “還沒呢,我總要先看看你的意思。你若同意了,我再問盈盈也不遲。”她見我微微一笑,便揚聲道:“阿萍,請盈盈進來。”


    盈盈進來後,崔掌事柔聲問:“盈盈,你可願意做我徒兒,將來侍奉皇後娘娘?”


    盈盈聞言喜出望外,眸光閃爍。她先是看了看我,見我淺笑不語,這才俯身道:“崔掌事垂青,盈盈榮幸萬分。盈盈隻是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會惹皇後娘娘不痛快。”


    崔掌事笑道:“有老身在,你怕什麽。說了做我徒兒,我自然會手把手地教你。再說了,你家大人已經將你調教得百裏挑一、出類拔萃了,用不了多少時日,你就能替代老身了。”


    盈盈自是謙遜感激一番,看得出她頗為高興。既然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也就不多說了。


    崔掌事亦是高興得緊,拉著我的手親切地說:“老身真該好好謝謝你,舍得將如此優秀的左右手讓於我。你那兒若是缺人,隻管開口,老身自會安排。”


    她這一說,倒讓我想起了孝義。崔掌事在文後身邊這麽多年,深得器重,安排一個近身侍衛應該不在話下,加之孝義自身的條件本就很不錯。於是我試探著說了出來,崔掌事滿口答應,說是安排好之後便會通知我。


    出了門,我暗自慶幸,好在碧水那裏,我還沒有跟她提過,否則豈不尷尬。


    走到半路,盈盈追了上來。她抿著嘴唇,半低著頭道:“姐姐,你不會怪我吧?”


    我笑著拉過她的手道:“怎麽會,我隻是擔心你跟著皇後禍福難料。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怎麽會怪你?不過跟著皇後可不比跟著我,今後萬事你都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知道嗎?”


    盈盈捏緊了我的手,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也不必太緊張,我會和崔掌事一樣,想到什麽就提醒你的。以你的聰明才智,相信很快能勝任的。”


    迴到泰星殿,我找來了碧水,柔聲問她:“如今婕妤的後事辦完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碧水咬咬嘴唇,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碧水無依無靠,求大人垂憐!”


    我忙把她拉起來道:“如果讓掖庭局統一安排,多數會是幹一些又髒又累的苦差事。所以我來問問你,是想早日出宮與家人團聚,還是想去哪個宮裏當差?隻要我能力所及,一定設法替你安排。”


    碧水抽噎道:“奴婢命苦,無父無母,自小寄養在叔父家。如今年過十八,即便放出宮去也嫁不了什麽好人家了。奴婢願意跟隨杜大人,侍奉大人左右,請大人成全!”


    她說著,又跪了下去。我忙扶起她,笑道:“我原本就想把你留在身邊的,隻是不知道你的心意沒有直說,如今可好了,皆大歡喜。不過你若想跟著我,我可是有條件的,不然你還是去掖庭局報到吧。”


    碧水睜大了眼睛,緊張地問:“是什麽條件?千難萬苦,碧水必定盡力做到!”


    我一本正經地說:“就是從此以後,不能動不動就跪,見你們跪,我就犯暈。尤其是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就是一家人,這個要求你能做到嗎?”


    碧水破涕為笑,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盈盈跟了崔掌事,我身邊也確實需要一個可心的人,碧水既然願意跟著我,我就打算把她看作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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