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進府坐下,程朝陽也到了。見他精神奕奕,一個勁地跟我道謝,我就知道事情的經過盈盈已經跟他說過了,便直接問他該如何處置東方明和章直講。


    說到如何處置,他也犯難起來。他劍眉微蹙、以手撫鼻,低著頭一聲不吭。


    見他這樣,我調侃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魅力呢,這麽悄無聲息地就捕獲了東方娘子的芳心。”


    他抬頭睨了我一眼,無辜道:“這、這與我何幹?早知道會弄成這樣,我當日就不出手救她了。”


    我不以為然道:“話可不是這麽說,人家為了你,都不惜忤逆自己的父親呢。再說了,她也算是你的恩人,這次如果沒有她,我們也不可能那麽快查出真相啊。”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不說這個了,言歸正傳,我們不是在商量如何處置嘛。原本此事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隻是這樣的話,東方娘子免不了傷心自責,正如大人所說,她也算是幫了我,如若嚴懲她父親,我心中也難免過意不去……”


    我點頭,試探道:“是啊,幸虧此事還沒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能對二人小懲大誡,保證以後不再犯,倒也不失為皆大歡喜的上策。你覺得呢?”


    他驚喜道:“真的可以小懲大誡、不作深究嗎?”


    我黠笑道:“可以啊,如今你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果你都不想深究,我自然可以考慮不上報朝廷,內部解決。”


    他聞言一臉輕鬆,看來他對東方婧妍應該是有點意思的。如此一來,這事我就知道怎麽處理了。


    次日一早,我將東方明、章直講、程朝陽、東方婧妍四人召集到衙署,大家三對六麵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東方明麵對鐵證,什麽也沒多說,直接摘下了頭上的烏紗,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東方婧妍尚不知道我的最終決定,一個勁兒地為東方明求情。


    而我並不急於宣判,因為我想給程朝陽一個表現的機會。見我遲遲不表態,程朝陽自然上前求情,表示不想深究。


    這個時侯,我才慢條斯理、一臉威嚴地說:“鑒於此事並未造成無可彌補的惡劣影響,又有受害人程朝陽的寬恕和東方娘子的求情,本官決定暫不將此事上報朝廷,保留你二人目前的職位。但作為懲罰,東方司業必須立即取消與王府的婚約,允許東方婧妍自由擇婿,並兌現許諾過章直講的五十兩黃金。同時,東方司業和章直講必須各自寫一份檢討書,交由本官保存,如若今後再犯錯,必將多罪並罰、嚴懲不貸!”


    此話一出,東方明愣怔半晌,終究老淚縱橫;章直講欣喜若狂,不住磕頭;東方婧妍扶著老父,連連謝恩;程朝陽感佩地看著我,拱手致意。


    我望著他們,不禁想到了被流配荒蠻的太子焏一家。寬恕是一種美德,奈何美德在權力鬥爭裏,一文不值。


    這一日沒什麽要務,我處理完政事,便徑直迴了鄭府。


    這些天忙著查案,我都沒怎麽陪虎娃,走進虎娃的房間,他正在認真地伏案作畫。


    虎娃天資聰穎,雖然啟蒙晚了些,但這幾日跟著老先生學習,很快掌握了毛筆的運用,並且特別喜歡畫畫。


    我悄悄走到他身後,想看看他畫的是什麽。隻見稚嫩的筆鋒下,一座高山巍然屹立,山腰處有一間四四方方的小屋,幾縷炊煙從屋頂飄出。雖然沒有惟妙惟肖,但我也能看得明白,這是虎娃在南黛山的住處。


    我心中一沉,暗暗犯難。


    懂事的虎娃自從情緒穩定之後,就再沒吵著要迴家,他畫以前的房子,想必是思念家人了。該不該告訴他實情呢?這些日子他開朗了許多,傷勢也大有起色,攙扶下已經能自己走路。也許,是時候說出實情了。


    我咬咬牙,緩緩轉到虎娃對麵,蹲下身子柔聲道:“虎娃,想阿翁阿婆了是嗎?”


    虎娃嘟著小嘴,靦腆地點了點頭。


    我幹咳一聲,慈愛地說:“其實,阿翁阿婆不是去找你阿娘了,而是去找你阿爺了。”


    “找我阿爺?”虎娃騰地站了起來,吃驚地問:“我阿爺不是在天上嗎?”


    “是啊,寶貝,到姨姨這裏來好嗎?”我一麵說,一麵展開雙臂迎接他。虎娃扶著我的手,繞過矮幾一跛一跛地走到我身邊。


    我單膝跪地,讓他坐到我另一條腿上,小心翼翼地說:“寶貝,你阿翁阿婆怕你阿爺一個人孤單,就去天上陪他了。但他們依然會疼你、關心你,他們囑托了姨姨和程叔好好照顧你。他們會和你阿爺一起在天上看著你,所以你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如果看到你難過,他們會很傷心的,你明白嗎?”


    我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虎娃有沒有聽明白。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虎娃,他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正想再補充點什麽,虎娃仰起小臉,看著天花板認真地說:“阿翁、阿婆、阿爺,虎娃會乖乖的,虎娃開心,你們也開心。”


    一陣感動湧上心頭,我鼻子發酸,眼眶濕潤,一把將他攬入懷中,滿懷溫情地說:“虎娃乖,虎娃最懂事了,姨姨一定好好照顧你,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這時,盈盈進來說:“姐姐,門口的小廝通報,說東方娘子求見。”


    我擦了擦眼角道:“好,請她在中堂等我。”我起身將虎娃交給盈盈照顧,迴房換了身衣服,便去了中堂。


    東方婧妍一見我,一麵直接跪地,一麵顫聲道:“祭酒大人對東方家的恩德如同再造,請受婧妍一拜。


    我連忙去扶她:“東方娘子快請起,這可要折煞我了。”


    可她怎麽都肯不起,我隻能等她行完這個大禮,才將她引到座位上,訕然道:“東方娘子真的不必如此,我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其實你我年紀相仿,你大可喚我筱天,我也樂意喚你作婧妍。”


    東方婧妍敢愛敢恨、不盲目服從權威,這一點我十分欣賞。我笑道:“怎麽樣,婧妍,你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嗎?


    婧妍長長的睫毛眨得跟飛蛾的翅膀似的,她不敢相信地說:“你、你要與我做朋友?”


    “你不願意就算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這輩子從未想過能和你這樣的女中豪傑做朋友,也從未想過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婚姻,這一切就像做夢一般。”


    “你如今夢想成真了,那我是不是該預祝你們才子佳人、早成眷屬?”


    婧妍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低下頭忸怩道:“大人,不、筱天,你莫要取笑我了。哪裏來的什麽才子佳人,這、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還不知程大哥他……”


    女人身上的紅娘天性忽地被煥發了出來,我試探著說:“還不知程大哥對你有沒有意是吧?事情都發展到這地步了,你不如主動一些,如果他對你無意,你也好斬斷情絲,另作打算。如果他對你有意,那豈不是能成就一段佳話?”


    “主動?如何主動啊?”婧妍忽地抬起頭,雙眸撲閃著異彩,對上我的眼神後又害羞地低下了頭,不住地卷著衣角。


    在這個毫無戀愛經驗的大家閨秀麵前,我儼然成了情感專家:“這個簡單,把他約出來,說說你現在的處境,說說你對他的感覺,看他如何反應就是了。”


    婧妍複又緩緩抬起頭,臉紅得跟朵盛開的桃花似的,囁嚅著問:“這、這如何使得?我一個閨閣女子,怎能隨便約男子見麵?”


    我差點忘了盛代雖然較後世幾代要開放一些,但畢竟也沒有什麽戀愛自由。我想了想道:“這個簡單,我替你約他,就說你為了感謝我和他寬恕你父親,要設宴答謝我們倆。這樣他肯定會赴宴,到時候我再遣人來說我臨時有事不能赴約,你們不就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了嘛。”


    婧妍支支吾吾應承不下來,但是她那副欲拒還迎的表情早就出賣了她,我決定送佛送到西,直接幫她定下時間、地點,她隻要打扮一番準時出席就好了。


    送走了婧妍,我正要去找盈盈,誰知還沒出門盈盈就敲門進來了。


    我欣然道:“正好,你去曲江邊兒上的紫雲軒訂一間明晚的包房,包房要靜謐些,有情調些。就這樣,你快去吧。”


    盈盈癟了癟嘴,蹙眉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麽?你怎知道程大哥一定會對那東方婧妍有意?”


    我愕然,原來她聽到了我和婧妍的對話。我眨了眨眼睛,解釋道:“這我倒是不確定,但我看東方婧妍對程兄有意,就想撮合他們一下……”


    說到這裏,我忽地意識到什麽,轉而問道:“你個小妮子,該不會你也對程兄有意吧?”


    盈盈甩了甩手憤憤地說:“沒有,我哪兒有!我、我還小,我才不要嫁人呢!”


    我哭笑不得,拍了拍著這個小大人的肩頭道:“倒也不小了,一晃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我隻是覺得太早成親沒什麽好處,還是該多曆練一番,然後能遇上一個情投意合的郎君,互相扶持、共同進步,那才是最理想的。”


    我作調戲狀態撥起她的下巴,黠笑道:“不過假如你現在就想嫁了,姐姐也樂意成全你。你想嫁誰?你程大哥嗎?”


    “不是、不是!”盈盈急躁地撥開我的手,嬌嗔道:“你這個人,好好跟你說事兒,怎麽扯起我來了?不就是去紫雲軒訂包房嘛,我去、我現在就去還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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