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兵就候在外殿門口,一見常樂忙上前匯報:“啟稟公主,兩位司醫已經為良娣診脈,胎兒並無大礙,隻是良娣因吸入煙塵以及受到驚嚇,身子虛弱、昏厥不醒,需要好生調養。”


    我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剛欲進內殿看惠雅,隻聽內侍通報道:“皇帝陛下、皇後娘娘駕到!趙王殿下、安王殿下、太子妃駕到!”


    我和常樂忙退迴外殿,跪下迎接。起身抬頭的一瞬,我看到了三郎焦急關切的眼神,心中自是一甜。


    落座後,帝後先是聽了兩位司醫的匯報,又派了皇帝禦用的侍禦醫進去再為惠雅診治,然後才問起宜春宮的事。


    我跪在地上,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是何人如此歹毒,要謀害朕的皇孫?”周衡喘著粗氣喝道:“這、這可是朕的皇孫啊!”


    文後撫著周衡的後背道:“陛下莫要動氣,就由臣妾來問吧,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文後望向下麵,臉色鐵青,厲聲道:“太子妃,此事發生在你的宜春宮,你來說說,浴房的門窗何以會被封死?”


    “稟父皇母後,兒臣一接到傳召,就猜想可能是前方有戰報,便心急火燎地趕往啟政殿了。”封子盈一臉無辜地說:“臨走前,兒臣吩咐侍女碧岫待兩位妹妹沐浴結束後,帶她們先行前往上清觀為太子和北伐將士祈福,誰知竟會發生這等事……”


    文後目光一凜,沉聲道:“侍女碧岫何在?速速帶她來此!”


    當即有兩個帶刀侍衛領命去了。大殿裏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過了一會兒,碧岫被押了進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一名侍衛拱手道:“啟稟陛下、皇後娘娘,碧岫拿著太子妃的門籍牌,企圖離開宮城。幸而守門侍衛見她形跡可疑,將她扣押盤查,否則便要被她逃脫了。”


    “大膽碧岫!竟敢謀害太子良娣和皇室血脈!簡直膽大包天!”文後怒目喝道:“何人指使你的?還不從實招來!”


    碧岫嚇得麵白如紙,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一麵用餘光看著封子盈,一麵結結巴巴地說:“奴、奴婢、奴婢……”


    這時,封子盈一個箭步上前,“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碧岫臉上。她跪到碧岫身旁道:“啟稟父皇母後,碧岫與兒臣的另一名侍女碧雲是同胞姊妹,二人自幼跟隨兒臣。先前太子殿下頗為欣賞筱天妹妹,碧雲害怕兒臣會受到冷落,竟擅作主張栽贓嫁禍筱天,幸得殿下及時救下了筱天,並發落了碧雲。可能正因為如此,碧岫懷恨在心,想要為她的姐姐出氣吧。”


    “是、是,沒錯!奴婢氣不過杜筱天害得我姐姐慘遭杖責,迴鄉後還備受鄉鄰譏笑。”碧岫像是靈感爆發,滔滔不絕道:“奴婢故而懷恨在心,今日見太子妃邀請她沐浴更衣,正好太子妃又中途離開,奴婢就封、封死了浴房的門窗,準備燒死她們!”


    她說完,額頭貼地一動不動,胸口起伏不定。


    “那良娣何辜,你為何也要置她於死地?”文後思路清晰,凜然問道。


    “因、因為,當日太子殿下能及時救下杜筱天,正是張良娣通風報信的。”碧岫直了直腰杆,一副視死如歸地樣子:“何況,良娣肚子裏的孩子對太子妃是更大的威脅,奴婢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此事太子妃毫不知情,全是奴婢一人所為,奴婢甘願受罰!”


    封子盈連連磕了幾個頭,拭淚道:“兒臣有罪!兒臣馭下不嚴,自當領罰。還請父皇母後念在碧岫隻是一時糊塗,赦免她的死罪。”


    “混帳!”一直靜坐一旁的周衡拍案而起,怒喝道:“在宮中殺人縱火、謀害皇嗣,如此大逆不道之罪還妄想赦免死罪?”


    周衡說完,連喘大氣、麵色潮紅,一個踉蹌跌坐在交椅上。文後和隨侍內侍忙為他撫背遞水。


    我從未見過溫和儒雅、羸弱無力的周衡如此動怒。底下眾人皆駭得跪倒一片、噤若寒蟬。唯有碧岫磕頭如搗蒜,不斷地念叨:“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好你個封子盈,每次事情敗露,都將罪責推卸到奴仆身上。眼看眾人幾乎被她蒙蔽,或者說,她出身名門,又貴為太子妃,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恐怕帝後也願意息事寧人,以免丟了皇室體麵吧?


    但她這次做得實在是太絕了!先用迷香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們迷暈,這樣等我們發現大火時早已難逃厄運;再用木板封死門窗做雙保險,如果大火燒掉了整個浴房,那門窗被封一事就很難被發覺;如果門窗沒有被完全燒毀,他們也可以在被人發現之前,偷偷卸下木板,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捋了捋頭緒,深吸一口氣道:“啟稟陛下、娘娘,筱天以為,此事絕非如此簡單!”


    文後看向我,挑眉道:“說下去。”


    “是。我們進入浴房時,室內是焚著香的。我因不喜聞那香氣,進入後沒多久便滅了香。盡管如此,我還是倍感昏沉。而當我發現隔間起火,迅速趕到張良娣的隔間時,她已然不省人事。從我進入隔間,到發現火情,前後不到一盞茶的辰光。一個人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睡著的。何況彼時並非午後、夜間等人容易犯困的時辰。故此我有理由懷疑,房裏點的香有迷幻作用!”


    我頓了頓,繼續堅定地說:“去宜春宮沐浴更衣,是太子妃臨時起的意,從她命碧岫迴去準備,到沐浴房起火,前後不超過半個時辰。這麽短的時間裏,要完成準備迷香、木板和起火材料,再點燃火種、封死門窗,同時還要準備沐浴事宜,並出現在宜春宮門口引領我們進入浴房,碧岫一個人是絕對做不到的。假設真如碧岫所言,此事是她主使的,那麽碧岫必有同謀,助她完成這件大事!”


    周衡和文後的眉毛都蹙成了一條線,周衡抬起顫抖的手,厲聲喝問道:“碧岫,你說!何人是你同謀?”


    碧岫的唿吸愈發急促起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奴婢沒有同謀,沒有同謀!”


    我留意看了封子盈的神情,原本鎮定自若的她,臉色有些發白,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視線在文後和碧岫身上不停流轉。


    我知道事件的突破口必然在碧岫身上,於是我緩緩站了起來,一步步逼近她道:“碧岫,你真的要為了保護一個如此歹毒的人,而置你家人的安危於不顧嗎?要知道,主謀一旦定罪,那將是——”我蹲下身子,盯著碧岫一字一頓地說:“滿-門-抄-斬!”


    碧岫駭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封子盈一麵護住碧岫,一麵指著我惡狠狠地說:“你胡說八道!你、你這是恐嚇!”她拉扯著碧岫的身體,急道:“碧岫,你不要聽她的,她嚇唬你的!”


    “來人,把太子妃拉開!”文後發號施令。


    “陛下和娘娘在此,筱天怎敢造次。碧岫,你若不信,大可以求證於陛下和娘娘!”我說罷,目光隨之投向文後。


    “杜侍讀說得沒錯,膽敢在東宮縱火殺人、謀害皇嗣,主謀者必然是要滿門抄斬的!碧岫,本宮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誰才是主謀?”文後目光如炬地盯著碧岫,話語擲地有聲,音量雖不大,卻足以令心中有鬼之人聞風喪膽、繳械投降。


    碧岫最後的心理防線被打破,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大喊道:“我說、我說!是太子妃指使我這麽做的,是太子妃……”


    封子盈騰地躍地而起:“胡說!賤婢,你含血噴人!”


    幸而有兩個內侍將她牢牢押著,封子盈掙紮幾下,激憤地說:“父皇母後,你們不要聽她一麵之詞!兒臣、兒臣怎麽可能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


    “太子妃,莫要失儀。”文後淡然道:“碧岫,你要知道,你指證的人是太子妃,無憑無據,不得妄言。”


    碧岫涕淚縱橫:“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封大人對奴婢一家有再造之恩,我們姊妹倆一直衷心伺候太子妃,甘願為她做任何事。以致明知太子妃所為是十惡不赦的,也一味聽之從之,但奴婢不能為此而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奴婢不能!”


    她說到這裏,殷切地望著文後道:“皇後娘娘,是不是奴婢能證明是太子妃指使的,奴婢的家人就不會受到牽連啊?”


    文後頷首道:“自然,從犯家屬不必連坐。”


    碧岫側向封子盈,連磕三個響頭:“對不起,太子妃,封家對奴婢家的恩情,奴婢隻能來生再報了。”她又轉向帝後道:“浴房裏所用的香不是普通的迷香,太子妃擔心普通的迷香容易被發現,托人從西域購來一種叫賽蜜兒的奇香,價格昂貴,豈是我等賤婢買得起的。那香尚未用完,收在太子妃房中的一個暗櫃裏,派人去搜就能找到。”


    文後一麵示意崔掌事派人去搜查,一麵對碧岫道:“好,你繼續說。”


    碧岫抽噎幾下,說道:“還有——”


    “別說了,是我主使的!”封子盈撲倒在地,臉色鐵青。


    “你——”周衡聽得差點暈過去,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文後忙差人將周衡扶住,溫柔地說:“她既已認罪,陛下就先迴去休息吧,這裏交給臣妾便是,待臣妾審畢再來請示陛下。”


    周衡離開後,文後威嚴地掃視四周,泠然道:“將罪婢碧岫押入奚官局,聽候發落。”


    當即有人將心力憔悴的碧岫拖了下去。文後又沉聲道:“太子妃,你為何要謀害張良娣和杜侍讀?”


    “為何?”封子盈忽地笑了起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母後您還不明白嗎?她們的存在,大大地威脅到了我在東宮的地位和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所以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否則日後任人魚肉的就是我封子盈了。”


    她說著,朝文後磕頭道:“成王敗寇,兒臣沒什麽好怨的。隻求父皇母後念在我祖父是開國功臣的份上,饒恕我封氏一族。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


    文後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威嚴無限地說:“來人,將罪婦封子盈押迴宜春宮禁足,等候陛下發落,任何人無詔不得探視!”


    封子盈像一灘爛泥一般被拖了出去,大殿裏一下子變得十分安靜。


    “今天的事,你們都管好自己的嘴巴,知道了嗎?”


    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是天家。我等無不唯唯應諾。


    “行了,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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