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段時間,周煦幾乎日日都打著關心妹妹的旗號到啟凰閣報到。我亦是沉浸在和周煦坦誠相對、兩情相悅的幸福中,日日盼著他到來。雖然有常樂和一堆宮人在,我們最多是悄悄地多看彼此兩眼,多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但那也足以令人體會到愛情的美好。


    一日午後,沒等到周煦的到來,卻是他身邊的賀錦全匆匆跑來傳信,說趙王突發不名之疾,麵上出了一大片紅疹,司醫為防止有傳染的可能性,建議趙王在痊愈前不要出門。


    我和常樂都嚇了一跳。常樂當即決定去啟辰殿看望周煦,我自然是主動要求陪她一塊兒去。


    一路上,我莫名地擔心。大片紅疹,不名之疾,這若是什麽傳染病或者免疫性疾病,以此時的醫療水平,那周煦豈不是……


    待趕到啟辰殿,候在殿內的黃司醫先大概向常樂稟告了看診的情況,他們懷疑趙王是食用了天竺國進貢的菴羅果而發疹,錢司醫正在內殿用菴羅果給趙王做局部測試,若證實確是菴羅果引發的紅疹,那便可以排除傳染的可能性了。


    不一會兒,錢司醫從內殿走了出來,看到他手裏拿著的菴羅果,我頓時放下心來,原來周煦不過是芒果過敏罷了。


    錢司醫絮絮叨叨地向常樂稟報著他的看診結論,我的心卻早已飛進了內殿,著急見到周煦。


    這時,賀錦全過來說:“啟稟公主,殿下請您和杜侍讀進殿敘話。”


    “對對對,現在總可以進去看望我皇兄了吧?”常樂不待有人迴答,便拉著我進了內殿。


    周煦精神奕奕地迎了出來,我們迅速地相視一笑。常樂上前挽住周煦的胳膊道:“皇兄,這次真是有驚無險呢,剛才真是擔心死我了。”


    周煦寵溺地捏了捏常樂的小臉蛋,笑道:“算你有良心,不枉皇兄平日那麽疼你。”


    他說著,示意常樂在錦墩上坐下,自己也坐定道:“這幫庸醫醫術不精,唬人的功夫倒是個頂個的強。”


    “是啊,方才小全子來報,說你突發不名之疾,還有傳染的可能,真是把我們嚇壞了。你別看筱天平時見多識廣的樣子,我看她剛剛臉都白了呢,比我這個做妹妹的還緊張。”常樂轉向我,抿嘴笑道:“筱天,看你方才那緊張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喜歡我皇兄呢。”


    被她說中了心事,我心虛地白了她一眼,一時不知接什麽話好。


    “小妮子,別胡說。你小小年紀,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周煦忙解圍道。


    “切,我不過隨口說說罷了,我怎麽不懂了。詩經有雲:‘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就是說,若是有了心上人啊,一天見不到就坐立難安呢。喜歡一個人麽,大抵就是這個樣子了。”


    周煦打趣道:“你這麽有心得,莫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常樂睨他一眼,扭過身不依道:“怎麽說到我頭上來了,哼,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既然沒有大礙,你們就先迴去上堂吧。等我身上的紅疹退去了,再來啟凰閣看你,行吧?”周煦邊說,邊背對著常樂朝我眨了眨眼。


    我會意地報以微笑,拉起常樂走了出去。


    沒有了心事,我和常樂出門的腳步都很輕鬆。


    “現在什麽時辰了?”常樂轉頭問跟在身後的小兵子。


    “迴公主,現在約莫是申時三刻的樣子。”小兵子迴道。


    常樂想了想,對我說:“都申時三刻了?那今兒就不上堂了,筱天,你先迴去吧,明日再來好了。”


    我自是求之不得,歡快地施了個禮,目送常樂漸行漸遠後,走小路飛也似的往啟辰殿而去。


    賀錦全見到我,仿佛知道我會迴來似的,什麽都沒說便笑吟吟地將我請入了內殿。


    彼時周煦正手捧書軸,悠閑地坐在幾案前看書。


    聽到腳步聲,他放下書幾步走到門口:“這麽快又迴來了?”他俯身湊到我麵前,打趣道:“可是‘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啊?”


    “人家好心來看你,你卻取笑我,我迴去就是了。”我轉身作勢要走,被他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我跟你開玩笑呢。是我,是我‘輾轉反側’呢。你走了,我‘琴瑟友’誰?‘鍾鼓樂’誰啊?”


    我抿嘴甜笑,扭頭看著他道:“怎麽,殿下要為我彈琴嗎?”


    “沒問題啊。”他溫文爾雅地說:“不知杜侍讀是否賞臉呢?”


    我笑而不答,任由他牽著手來到偏殿的書房裏。書房東首是幾口陳書的大櫃,西首是一個樂器架,擺放了各式樂器。


    周煦迤迤然走到一個擺了架瑟的矮幾前坐下,朝我溫柔一笑,調試了下音色,開始彈奏。他邊彈邊吟唱道: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


    他唱的是司馬相如當年追求卓文君時演繹的名曲《鳳求凰》,那熱烈激情的歌詞聽得我不禁麵紅耳赤、心如鹿撞。


    一曲彈畢,周煦走到我麵前,狡黠地說:“這迴滿意了嗎,我的窈窕淑女?”


    我被他逗樂,莞爾笑道:“豈敢不滿意,我的趙王殿下。”


    “還喚我殿下,再不改口,我可要罰你了!”


    “那我該叫你什麽?”


    “唔,煦郎?”他蹙眉道:“煦郎不好聽,我行三,你就叫我三郎1吧。”


    我幸福地喚道:“三郎。”


    “嗯,這便很好。”他開心地挑眉道:“那現在,你能為三郎彈奏一曲嗎?”


    這些日子在啟凰閣,我倒是也學了點樂器。我掃視四周道:“可是可以,不過我不會彈瑟,我要另選一件。”


    我學的是琴和琵琶,琵琶隻能一人彈奏,要與三郎合奏,就得選琴。可是我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一張琴,便問:“你這裏沒有琴嗎?”


    “呃,沒——有。”


    忽地我發現牆角的一個矮幾上,似乎擺了樣形狀似琴的器物,上麵用白絹蓋著。我趁他不備,走過去一把掀開白絹。


    “那——”身後傳來三郎的聲音,一張伏羲式的琴立即展現在我眼前。此琴用梧桐作麵、杉木為底、烏金作弦,通體髹紫漆,顯然是張名貴的古琴。


    “好琴啊。”我扭頭質問他:“你明明有一張這麽好的琴,為何說沒有?”


    三郎局促地說:“筱天,這琴、呃、這琴摔過,之前拿去修了,我、我也不知道何時被送迴來了。也許音質已經不如從前了,我們換一個吧。”


    “是嗎?”我將信將疑地走到矮幾前坐下:“好不好,試試就知道了。”


    我左手按弦,右手輕輕一抹、一挑,琴聲清澈悠遠、猶如天籟。我驚喜地說:“這琴好得很,你聽到了嗎?一點雜音都沒有呢,我就用她了!”


    三郎笑得有些僵:“呃,行,你喜歡就用吧。”


    “你這個小氣鬼,還不舍得呢。你要這麽不舍得,我不用就是了。”


    “不不不,你誤會了,沒有的事,你用吧。”


    “要我用也行,”我擺架子道:“我要與你合奏。”


    “合奏?這、這怎麽合奏啊?我、我不善撫琴呢,還是你彈吧,我洗耳恭聽。”


    “那你坐到我旁邊來,這樣總可以吧?”


    三郎點頭坐了下來,笑道:“請吧。”


    我盈盈一禮,彈奏了一曲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口中吟唱的則是盧照鄰的《長寧古意》: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複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


    琴聲悠揚,歌聲繞梁。


    彈畢,我轉頭想看看三郎的反應,發現他近在咫尺的雙眸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


    氣氛一下子變得旖旎起來,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時,我嬌羞地閉上了雙眼,心如鹿撞。


    一時天旋地轉,仿佛全世界隻剩下我們倆。


    注釋:


    1郎:盛人對於關係親近的男性朋友或者男性上級,習慣稱為“郎君”或者“某郎”;而女性則稱為“娘子”、“小娘子”或者“某娘”。這在當時是一種親切而尊敬的稱法,上至皇室、下到平民,通行無阻。沿用至今的“新郎”和“新娘”亦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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