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公子搖了搖頭,卻見森明頭更低了。


    將紅姐尚帶溫熱的屍身平穩放下,我緩緩站起身來,那熱血逐漸冷卻,滔天的憤怒也漸漸平息。


    隻不過,並非因


    紅花的死使我憤怒痛惜,可紅姐的死卻讓我悲慟哀歎,一人的死可能無法看清什麽,可是兩人,三人,也足夠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今夜之事,沒有那麽簡單,紅花姑娘之死,其背後恐怕藏著一個很深的陰謀。


    況且,即便蘭陵王不入長安,權勢在外可以算得上自立為王,可在長安,在大唐的都城中,他的勢力影響竟能隨意決定一些人的生死安危。


    就如眼下,這醉花樓與我們這些客人們,都被扣上了叛國通敵之罪。若是坐實了,隻有死路一條。


    “讓這些人全部出去吧,我想和紅花單獨呆一會。”蘭陵公子輕聲說道。


    玉扳指森明從他身邊走出,以及周圍的黑衣之人也都向著外麵走出,正如他所言,要將所有人趕出去。


    我心中不忿,冷笑一聲,逆著他們,向前直直邁出一大步,


    “做了什麽心虛見不得人之事,想要毀屍滅跡嗎?”


    才說完,就有一股惡風向我襲來,那一麵大手狠狠抓向我,力量很大,一下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我也沒有反抗,因為懸殊太大,不如留點力氣,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好個蘭陵公子,虧紅花姑娘願為你獨奏一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她所見你謙謙公子,你所憐她血注成河?”


    我說完這句話,蘭陵公子猛地抬頭,那一瞬的目中,有著無法掩藏的戾氣殺機,但隨後便掩蓋住,低頭下去,沒理我。


    看到他目中的戾氣,我找到了為何對他會有一種莫名厭惡的原因,不是羨慕他顯赫的家室和高貴的身份,而是那一抹戾氣!藏得很深,很深,讓人根本發覺不到,可總歸是藏著的,總有一天會露出來。


    “蘭陵先祖豐功偉績,為人剛正不阿,氣衝鬥牛,乃真正的一世大英豪,一人便是一座城,據守邊關為大唐百姓帶來和平繁榮!可你們呢,居功而傲擁兵自重,不入長安,端的一手好棋,就差傳令天下自立為國了吧?”


    抓在我衣領上的手,頓時力氣變得大了許多,篡的我喘不過氣來,那人自始至終沒有什麽變化的臉,猛地變色,很是驚恐的瞪向我。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心中冷笑,蘭陵一氏早就不是以往的蘭陵一氏了。


    我大笑了兩聲,喝道,


    “蘭陵雖封王,卻隻是個區區外疆之王,哪裏比得上皇親國戚?天下皆知,曆代蘭陵王,一生為奴!”


    那黑衣之人,此刻已經不是臉色大變了,而是猙獰恐怖,目中更是深深的恐懼,一隻碩大的拳頭抬起來,直接轟向了我。


    看著眼前變大的拳頭,我閉上了雙目。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那隻拳頭停在了我的麵前,不過三寸而已。


    我側頭,看向黑衣男子的身後,一襲淡金色的衣服,上麵繡著一片花紋。我看真切了,那竟是一朵蘭花,鮮豔奪目,花團錦簇,底下似鴿血一樣散開,竟是一朵含住不放的大唐鳳羽。


    “芷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我心中想到,蘭陵一氏選蘭花而且還是蘭中極品大唐鳳羽來做家族標識,定是要讓子孫謹記“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勞而改節”。


    隻是如今,好似這花中四君子中的蘭花標識,卻成為蘭陵一氏最大的嘲諷。


    他的目中很平靜,甚至說很柔和,但我仍看到那微微震顫的眉梢,戾氣即便再怎麽掩蓋也難以完全遮擋。


    我對他嘿嘿一笑,卻不能完全笑出,因為氣都吐不出去了。


    隻聽得他說了一句,“放下他。”自然是放下我。


    他即便是對侍從說話也是那樣的柔和,讓人根本聽不出有什麽脾氣。


    除了行頭不同之外,與之說話之人,也根本不會感覺他以蘭陵公子自居,最起碼我此時是這種感覺。


    “這蘭陵公子怎麽看也不像窮兇極惡仗勢欺人之人啊。”


    原來有這想法的不止我一人,後麵有人輕聲說道,好似動搖了自己之前要為紅花姑娘之色討個說法的信念。


    “哼!偽君子從不吝表現自己的偽善!別忘了,你現在被按上叛國罪了,”我聽出來了,這是那個王大錘說的。


    隻是,他說完之後,那一直提著我的黑衣人,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幾乎言到手放,整個人退到了一旁去,隻是身子竟有些顫抖。


    “這位公子,何出此言?蘭陵子孫盡忠職守,為大唐鎮守邊疆,鮮血也全都撒在了戰場之上。你若這般說,讓在前線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怎麽能不心痛呢。”


    “那些都是大唐的好兒郎,大唐以他們為榮。隻是卻不知,“戰士軍前半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到底是誰?戰爭,沒有勝利者,隻有失敗者……是以無數鮮血鋪墊的一場肮髒的騙局,為的可能隻是一些人的想法罷了。”


    “公子所言極是,未入世就已看透天下紛爭,不知你可猜得到如今聖上心中所想是什麽,她也為天下設了個騙局嗎?”


    我心中明了,他三言兩句間就已矛頭指向了我,實屬高手。


    “心知肚明。”冷笑一聲,我盯著他。


    他麵色仍然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一副思索的模樣,片刻之後,向我抱拳很敬重的道,“願聞其詳。”


    我自然不想和這種人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纏,而且,我所說的,他可能比誰都更清楚,隻是想要轉移注意力罷了。


    而通過觀看他的細節,比如剛剛,他伸出手時,手指關節處泛白,明顯是剛剛用力握的。


    “蘭陵公子,你可知剛剛紅花姑娘為你演奏的曲詞麽?”


    “紅花姑娘深諳琴技,能聽她一曲此生無憾,在下不曾深研過,確實不知。”


    “那你不必知曉了。”


    我冷眼看去,直接拂了他的顏麵。


    他抬頭,看向了我,目中不再帶著溫和,而是很清明很冷靜,就那樣盯著我,仿佛要從我的眼中找到什麽東西一樣。


    我伸手摸了摸臉,轉頭看了看其他人,問道,“我臉上長了花麽?不要這樣看我,我不喜歡男人。”


    我這一笑,蘭陵公子也笑了,眉間的短刃花鈿如刺入了皮膚中一樣,刃尖好似染了血。


    這是笑的有點冷,“你知道什麽是正,什麽是邪麽?”


    我反問,“公子怎知正邪之分?”


    “生者為正,死者為邪;勝者為正,敗者為邪;順天下大勢而為則是正,逆大勢而去則為邪!”


    蘭陵公子的身子向前傾來,嘴唇又輕微的開闔,說了幾句我聽不清的話語,而那柔和的麵龐有些瘋狂。


    我沒有思索,這匪夷所思的區分讓我難以接受,直接怒然迴到,“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正邪之分不能一概而論,蘭陵公子,你……”


    可我話語還沒說完,卻被他直接打斷,


    “公子你的看法太過狹隘,今日在這裏,醉花樓眾人蓄謀反叛,魔種魔化暴起,你們設計逼迫紅花姑娘自盡……這就是邪!若不是我眼見為實,確不敢相信,心中傷痛難抑,但為了大唐的安危,隻能一舉將你們鏟除,護我大唐盛世繁榮,這就是正!”


    我的神色驀然一變,想要倒退,卻感到一股氣機將我鎖定,竟不能動彈分毫。什麽正邪之分,不過是他為自己的行為找個借口,正邪根本不在於如何區分……


    “小心。”蘭陵公子衝我一笑,有些詭異,好似提醒一般。


    “公子小心!”


    森明大喝一聲,還不待我反應過來,就覺得有一道黑影猛地射向了我。


    我本能的反抗,沒想到這時竟然可以動彈,隻能本能的抬手想要去阻擋,同時向後方倒退去了。


    這時我才明白,眼前這蘭陵公子的險惡用心,我這手一抬後方之人看不清切,又先聲奪人,恐怕任誰都會想成是我要行刺蘭陵公子。


    在此刻,我迴想著他的嘴型,那聽不清的話語輕喃,說的是,“順我者活,逆我者亡,我說是正他便不是邪!”


    看著那向我射來的黑影,明顯是之前取走了紅姐性命的玉扳指,森明出手,防不勝防。


    難道,我這一生就要斃命於此嗎?沒想到,竟是死在了這樣一個偽君子的手中。不對,是偽君子手中的走狗身上,這樣來看,死在他手上的說法也不是不對。


    不過,我不後悔站出來,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這死的不悲不壯,介於二者之間。沒有那種英雄末路的慷慨悲歌,也沒有什麽放浪而為傲骨凜然的我命由我。


    至少,若是後人有人提起我,可能會給我冠上一個:一個死於話多的英雄救美不成的人。


    可能會被作為反麵教材,拿出來教育小孩子吧,學誰也不能學殷九思,名字很好,可白瞎了。


    若讓我其想此時今夜我的所作所為,九思中所提及的東西,我一項都沒有做到,可是呢,縱九思不成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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