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老黃這樣常年在夜市謀生的人,作息規律大多是混亂的。雖然夜裏零點收攤,但是很少有人直接迴家睡覺。他們會吃點東西,喝點小酒,而吃飽喝足之後,一般也就不困了。之後迴到家裏,洗漱一番,基本上三四點鍾才會睡覺。


    這一睡,基本就到了中午,有些人甚至睡到下午兩三點,然後就是吃飯,提貨或者處理日常事務,傍晚再去擺攤,周而複始。


    典型的晝伏夜出,和某些古老的行業類似。


    卜旭這個夜市新秀還沒養成這樣的作息,他現在心思多壓力大,白天根本閑不住。


    第二天起床之後,卜旭麵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擺攤要用的托盤。老黃這邊怕是指望不上了,還是得自己對付一套托盤。


    考慮到三輪車的尺寸和攤位的麵積,這個托盤隻能定做,隻是去哪裏定做,自己還真不清楚。這樣的城市裏,木匠鋪是沒有的,就算有,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正猶豫呢,電話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本地的。


    卜旭隨手接起來,淡淡說道:“熟人還是妖怪?”騷擾電話盛行,隻是卜旭用來應對陌生號碼的招數。


    “咳咳,卜老弟,我是老黃。”對麵的人無奈說道。


    咦?卜旭趕緊道:“黃哥,聽說你出了點小意外,沒事吧?”


    “沒事,膝蓋磨破了,問題不大,倒是手機擠壞了,昨天沒法和大家聯係。卜老弟,我從夜市管理辦查到了你的電話,就是給你說托盤的事,你去北原路210號,那裏有一個收廢品的大院子,找一個叫楊木頭的家夥,就說我讓你去的……”


    北原路已經接近城郊,卜旭騎著電三輪,足足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趕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院子,看起來最少幾十畝地,四周是高高的圍牆,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是個非常集中的廢品收購站。


    和印象中的迴收站不大一樣,這裏還算比較幹淨,而且進行了分類管理,廢紙類、塑料類、金屬類、木材類都是單獨擺放的,就連酒瓶都有一個專門的區域。


    隨便問了一個人,對方就指著一大片木材存放區說道:“那全是楊木頭的。”


    確實很大一片,林林總總的擺放著各種房梁木棒、廢舊的門窗、木質的家具,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東西。


    卜旭很快找到了楊木頭,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的,聽完卜旭的來意,直接說了句:“等著,一會就好。”


    說完,就拿著尺子,在卜旭的三輪車上丈量幾下,然後戴上一個厚厚的口罩,忙碌起來。卜旭站在一邊看著,很快就覺得眼花繚亂。


    電鋸打開,一塊詞典那麽厚的木板被鋸成長長的方木條,之後上了電刨,三下兩下刨光,接著拿著尺子鉛筆畫上線,再用電鋸截的長短不一,然後一張三合板也用電鋸裁出幾片,接著取過氣壓射釘槍,哢嚓哢嚓幾下,木條變成了木框,然後又幾下,裁好的三合板被釘上了木框,托盤成形。


    接著,楊木頭又取過一台小巧打磨機,在托盤的四角遊走一遍,讓邊緣變得圓潤光滑,然後平靜的說道:“好了。”


    卜旭從沒沒想到,一個人可以把簡單的工作搞得如此行雲流水,讓人看著賞心悅目。他默默的盤算了一下時間,從下料到完工,好像連半個小時都沒有。


    他趕緊掏出錢包,笑著說道:“師傅好手藝,多少錢?”


    楊木頭擺擺手,麵無表情的說道:“老黃說過了,他付錢。”


    “哪能啊,還是我付吧。”卜旭想了想,遞過去一張百元紙幣。


    楊木頭搖搖頭:“不用,你走吧,我很忙。”


    說完自顧自的收拾工具和材料,不再搭理卜旭。


    卜旭的笑意僵在臉上,隻好訕訕收迴錢,道聲謝謝,把木托盤裝上三輪車,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他看出來了,楊木頭用的料很紮實,而且托盤的有一定的深度,這樣一來,每天晚上營業結束後,托盤上的貨物根本不用收起來,直接一層層的摞起來就行,這可比之前的鐵製托盤強多了。


    不過,這個楊木頭不苟言笑,有些怪怪的呢。


    ……


    當天傍晚,老黃一瘸一拐的出現在夜市上,大家不免上前,或安慰或取笑,老黃倒也不介意,說著輕傷不下火線、必有後福之類的話,惹得大家一陣哄笑,周圍瞬時氤氳出愉快的空氣。


    大家散去之後,卜旭表達了問候和謝意,還說到了楊師傅的好手藝,老黃神神秘秘的說道:“楊木頭這個家夥很怪,手藝好脾氣差,做生意全憑心情,本來我還擔心他糊弄你,看來這次他還算用心,我看材料還不錯。”


    “黃哥,我給錢他不要,我還是給你吧。”


    “別別別,當初說好的,就按說好的來。不瞞你說,他也不要我的錢,前一段時間我幫他尋摸了些舊木料,他欠我個人情。”


    “那行,小弟就不客氣了。”卜旭說著,遞過去一兜水果,老黃哈哈大笑,愉快的收下了。


    卜旭也有些開心,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一點點融入當下的生活。


    ……


    6點半,營業開始,淩小泉踩著點來了,照例帶來了晚飯,她今天帶來了水餃,韭菜雞蛋餡的,是卜旭比較喜歡的口味。


    卜旭一邊吃,一邊用眼睛的餘光關注女友。他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眉頭緊繃,眼神飄忽,不時還皺一下小鼻子。


    快速的吃完,卜旭喝了些水,又漱了口,接過淩小泉遞過的口香糖,咀嚼幾下,輕聲問道:“泉子,身體不舒服?”


    淩小泉心裏歎氣,你終於又叫我泉子了?。麵上擠出一絲笑臉,小聲說道:“我沒事。”


    話音剛落,一個拖著長腔的聲音響起:“喂,賣襪子的——”


    卜旭轉過頭,看到了一個表情玩味的家夥。他雙手抱臂,下巴高挑,眼神睥睨,架勢十足。


    卜旭認得對方,淩小泉的同班同學,名叫錢響,曾經追求過淩小泉,铩羽而歸。後來遇到卜旭和淩小泉在一起,還曾酸溜溜的說怪話。


    根據徐濤的打聽到的消息,這個家夥家裏是開礦的,雖然是比較小眾的石英礦,但也賺的盆滿缽滿,足以讓錢響在學校裏耀武揚威。而且,這個家夥長的也不錯,體型勻稱,麵目清秀,一副翩翩公子相貌。要說缺點,倒也很顯著,換女友太過於頻繁了。


    不過錢響不在乎,有些女孩也不在乎,各取所需罷了。


    沒等卜旭出聲招唿,淩小泉騰地站起來,氣憤的說道:“錢響,你跟蹤我!”


    錢響立刻變得點頭哈腰:“泉子,我隻是……”


    淩小泉更生氣了:“混蛋,你有什麽資格叫我泉子!”


    “是是是,淩小泉,我隻是碰巧路過。”錢響笑著說道。


    卜旭身後把女友拉到身後,往前一站,笑著說道:“買襪子?要多少?10元4雙,如果你要更好的,箱子裏有10元1雙的。”


    一邊說,卜旭從箱子裏拿出兩捆襪子,遞了過去。


    轉移話題?錢響覺得好笑,這樣的手法太低級了。他接過卜旭遞過來的襪子,隨手扒拉一下,皺著眉頭說道:“就這樣的破爛,還賣10元1雙,騙鬼去吧。”


    “哦,這麽說,你剛才喊我,不是想買襪子,是來砸場子的?”卜旭淡淡的說道。


    “切,你這點場子,有什麽好砸的。”錢響不屑的說道。


    卜旭點點頭,笑眯眯的說道:“既然你追著泉子找到我,說明你最近在追求她,也就是說,你知道了我家裏的事,也知道了我休學了,覺得我沒戲了,是嗎?”


    錢響撇撇嘴:“是又怎麽樣?”


    卜旭咧開嘴,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接著幽幽說道:“你就沒想過,我現孑然一身,變成了光腳的,而你好像是穿鞋的。”


    錢響突然一頓,他還這沒想過這個問題。


    卜旭繼續囈語,昂著頭看著夜空,好像進入了夢遊狀態。


    “我家裏出事後,我刻意疏遠泉子,因為我知道,以後的路會很難走。但是她不嫌棄,依然和我好,所以我覺得生活還是很有意義的。如果你想把我這點希望也打破,還想使勁踩踩我,你覺得我能放過你嗎?你覺得你能躲得過嗎?”


    卜旭停止囈語,目光平視錢響,眼神平靜,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錢響卻心裏卻打了一個激靈,他覺得,如果卜旭打算魚死網破,自己還真是有些危險。


    瑪德,這家夥父母雙亡,受了刺激,弄不好已經瘋了!


    這麽一想,錢響的眼神就有點躲閃,表情也有些訕訕的。


    卜旭很滿意對方的表現,他覺得還得添把火。


    於是他摘掉了帽子,又在淩小泉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撕下了帽子下的紗布,露出沒有拆線的傷口,指著旁邊同樣目瞪口呆的老黃,笑嗬嗬的說道:“看見沒有,就是因為他看我不順眼,我就幹了他一頓,代價是額頭上縫了幾針,收獲是我們倆成了好朋友。”


    老黃秒懂,站起身一瘸一拐走了兩步,笑著說道:“這小子打架不要命,要不是那天我跑得快,這兩條腿怕是要廢了。”


    卜旭嘿嘿一笑:“黃哥,你下手也夠黑的。”


    老黃趕緊道:“我不是承擔了醫藥費護理費營養費誤工費了嗎?你可別再為難我了。”


    卜旭轉過頭,平靜的問錢響:“剛才你拖著長腔喊我,賣襪子的,你是不是要買很多襪子?”


    錢響權衡一番,心裏有些無奈,他覺得卜旭可能真的瘋了,還是不要刺激為妙。


    “我買10雙吧。”


    卜旭點點頭,扯出一個塑料袋,熟練的裝袋,同時頭也沒抬的說道:“我這裏還有一些長筒絲襪,質量非常好,100塊錢一雙,送女孩子很合適的,要不要來幾雙?”


    錢響有心說不要,卻注意到卜旭的眼神總往那個小電瓶上飄,,想了想說道:“也來10雙。”


    “哦,買這麽多,看來短時間不會再光顧我的生意了,這樣也好,大家各自保重。”


    卜旭裝好袋子,遞了過去,錢響接過塑料袋,把一遝錢遞過來,卜旭卻不接。


    錢響到底還是慫了,把錢放在攤子上,提著自己的收獲,快速離開了。


    卜旭鬆了口氣,輕輕的收起錢,轉身對上了淚流滿麵的淩小泉。


    他拉著淩小泉坐下,自己蹲在她跟前,認真說道:“第一,這個傷口,是前兩天不小心碰的,第二,黃哥的腿,是他自己昨天摔的,第三,我很惜命,會努力過好每一天,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嚇唬那個混蛋的。”


    淩小泉不說話,隻是拚命的搖頭,一直哭。


    卜旭想了想,隻好裝模作樣的撫摸著傷口,低聲呻吟道:“泉子,你別哭了,聽你一哭,我腦子裏亂糟糟的,這裏疼得要命。”


    哭聲戛然而止,淩小泉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臉,緊張的說道:“去醫院吧?”


    卜旭搖搖頭,從兜裏掏出一個大號創可貼,遞過去說道:“幫我貼上,你不哭,就不疼了。”


    淩小泉小心的幫著貼好,一邊貼,一邊心疼的掉眼淚,最後終於在卜旭肩頭捶打兩下,恨恨說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錯了,不敢了!”卜旭直接認錯,“明天拆線,要不,你陪我一塊去?”


    “好。”


    9點鍾,淩小泉按時返迴學校,看著女友走遠,卜旭的臉色凝重起來。


    今天轉身弄鬼的嚇唬了錢響一番,從對方的反應來看,好像起到了作用,但是這樣的威脅沒有意義,也不可能長時間有效。假如錢響那個家夥小心翼翼的試探一番,牛皮立刻就會被戳破。


    卜旭很惜命,就算是為了每年可以給父母的墳頭燒紙,他也會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他覺得,自己最好在錢響反應過來之前,想出一些應對的辦法,而不是被動的等著他來消遣自己。


    至於和淩小泉的感情,卜旭的想法依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不過度期盼,也不輕易放手。因為卜旭很清楚,這份感情麵臨的障礙,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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