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內憂外患


    偌大的書房內,丁瑜誌坐在太師椅之上,木然無語,任憑書房內燈光柔和而燦爛,卻是無法掩飾他眉宇間的陰霾之色,而早已戒煙的他,更是破天荒的點燃了一隻巴西雪茄,帶著醇和味道的煙霧升騰而起、在書房上空繚繞,那忽明忽暗的煙頭,似乎也在印證著丁瑜誌此時煩亂忐忑的思緒。


    而坐在他對麵的一對五十歲左右的男女似乎也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態勢,也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男子也不停地抽著香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地上很快出現了十幾個煙頭,但他絲毫依然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顯得更為緊張了,兩眼死死地看著丁瑜誌,滿心忐忑地等待著他開口說明一切。


    這名男子並非別人,正是現任華生石油總經理,丁家大女婿的淩偉。


    淩偉的父親也是開國元勳之一,雖然不及王丁幾位老爺子,也是響當當的風雲人物之一,曾經擔任政治局委員兼的中組部部長,是中央二十五個大幹部之一,不過在文革還沒有結束之前就已經去世,淩家也風光不再。淩偉之所以能夠擔任副部級的華生石油的總經理,還是多虧了自己是丁老爺子的大女婿。


    而他身邊的婦女,自然就是淩偉的妻子,丁老爺子的大女兒丁瑜珊。


    淩偉和丁瑜珊之所以會這麽著急失態地坐在這裏,權是因為,中央一係列的動作,讓他有些慌了神了。


    1997年的新年剛剛才過,國務院便下發了《關於進一步完善國企改革和下崗失業人員保障機製的若幹意見》。


    和以往不同,這次文件並不是一份籠統的概念性文件,而是很詳細地對國企改革中出現的各種問題,以及下崗失業人員保障提出了一個長遠的發展規劃。


    同時,為了將這些規劃落到實處,中央還在原勞動部的基礎上組建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並對新組建的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的相關工作進行了詳細的規定。該細則內容多達近千條,對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的權限以及職責進行了極為詳細地描述,和以前勞動部的含糊其辭的工作職能和權限可謂是天壤之別。


    同時,新的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不僅規範了國內職業分類、職業技能國家標準,還製定勞動關係調整的基本規則,積極保護和保障勞動者的權益。並第一次細化了養老、失業、醫療、工傷、生育社會保險的基本政策和基本標準並組織實施和監督檢查規範。


    以前的勞動局偏重於勞動方麵,許多製度很大程度上也隻是過場,也有出現的案例,但大多是突擊檢查後的一種整頓,真正受到相關製度懲處的更是鳳毛麟角。而現在將更全麵、陽光透明的引入了勞動者保障序列,要求所有企業單位,不論是國有還是私營,不論是大公司還是個體經濟,都必須要簽訂勞動合同,為勞動者購買社會保險,否則將對此進行嚴厲的查處的懲罰。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雖然沒有真正的人事處理權限,但誰都知道,被通報批評甚至警告代表著什麽。因為中央明確要求,所有企事業單位的各種考核、稅務、年審時,都必須嚴格參考其中內容。尤其是三次通報,將會取締公司經營的硬性規定,更是驚出了許多人一身冷汗。


    總之,新組建的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代表著國家對於勞動者的保護和保障工作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當然,新生事物的出台不可能十全十美,也隻能在工作實踐中慢慢完善。


    而出任新組建的這個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第一任部長的,赫然是王係的代表性人物馬冬濤。


    馬冬濤年近六十,老而彌堅,比較剛烈,但這些年來的磨礪,政治覺悟還是比較敏感的。他曾在勞動部擔任了多年的副部長,原本以為自己這個年歲了,好好站好最後一班崗,然後光榮退休,沒有扶正的可能。沒想到,會恰逢其時,趕上了趟兒,臨到頭了還能枯樹逢春,自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拿出了渾身解數,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來。


    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的成立,雖然在國內外政壇引起了極大地關注,也有不少有誌之士拍手稱好,可實際上普通百姓卻對之不怎麽關心。畢竟這個年頭,雷聲大雨點小的事情見得多了,上麵說得再怎麽動聽,也當不得真的,不然隻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倒也從一定程度上幫了馬冬濤的忙,如果一開始就出現大的舉動,那麽是冒著極大的政治風險痛下決心整頓這一塊兒,還是隱忍不發是個難題。而現在的循序漸進,和冷冰寒當初的思路不謀而合。


    文件傳達當日,按照中央要求,各省市區宣傳部和新改組成立的勞動和社會保障局也紛紛出台措施,印發各種小冊子下發各市縣,要求各市縣深入宣傳,要令新的製度和職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為基層幹部群眾接受和了解。


    文件的出台和中央的舉措令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中央是動真格的了。


    而這次文件的出台,在全國引起了轟動,《人民時報》發表評論員文章,對此大聲叫好,稱其為是真正“施政為民”的典範。而國外許多媒體也認為,這是**新生代官員開始探索更為開明的民主政治的標誌,同時,也象征著中國大陸更有人權,更有民主,更和國際化接軌的信號。


    當所有人都在熱議這件事情時,沒有人知道,背後的推手居然是冷冰寒這個二十歲都不到的男孩兒。


    當然,即使沒有冷冰寒的出現,按照曆史發展的軌距,在98年3月,中央也會在原勞動部的基礎上組建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不過沒有了首長的重視和冷冰寒從前世經驗的提點,許多問題和體製都遠遠不及這次來得深入透徹,這或許也是冷冰寒所帶來的蝴蝶效應吧。


    不過這些事情雖然重大,但和淩偉的華生石油關係並不是太大,更不至於讓他根本就坐不住了,拉著老婆就從西部直奔首都而來。


    因為就在新的文件下發和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組建的同時,商貿部、中紀委、計委、審計局等多個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小組,也奔赴各個大中型國企調研。


    所有大中型國企可以說都被這次調研徹底震撼了。


    調研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像這麽大規模,幾乎涵蓋了所有的國有大中型企業,即便是省直屬和各部委直屬的國企也沒有放過。由中紀委、審計局等各個部門聯合調研更是前所未有。上百個調查組,什麽審計師、會計師一大堆,第一時間就接管了各個企業的財務、生產、銷售、行政、采購各部門的賬務,對近年來的財務和資產數據進行統計和調查。


    許多人一見這個架勢,直覺告訴自己要壞事,而且,淩偉知道,調查組已經在華生石油總部的華生大酒店住了下來,這個就是要一查到底的架勢了。


    而且淩偉大小也算得上是首都的公子哥,還頂著丁家女婿的頭銜,這些年來結識的權貴關係可謂不少。可這次不論他如何打探,卻探聽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這讓他心裏就更沒底了。


    一時間,國內風起雲湧,局麵開始撲朔迷離,似乎一場暴風雨正在風雲湧動地醞釀。


    “唉。”丁瑜誌尚未說話,先是一聲長歎,歎氣中蘊藉著無盡的苦惱與無奈,好半晌後,方才緩緩的道,“我看,還是現在還是放棄華生石油好了。”


    淩偉和丁瑜珊聞言齊齊一愣,繼而麵上卻是露出了一絲勉強壓抑的不敢置信之色,丁瑜珊更是訝道:“二哥,這怎麽行?”


    淩偉雖然沒說什麽,可臉色的表情也表明,他心裏的焦慮和震驚,絲毫不亞於自己的妻子。


    丁瑜誌將二人地神情變化盡收眼底,頹然歎道,“我知道你們都很不甘心,說實話,我也很不甘心。可有時候,很多事情不以我們的意誌為轉移。這些年。我們丁家很風光,風頭無人能及,發出一個聲音來,即便是最高首長,也不得不考慮再三,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麽?”


    淩偉和丁瑜珊麵麵相覷,都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丁瑜誌說這個有什麽意思。


    淩偉思忖一會兒,試探著道:“因為我們丁家位高權重,是名門大戶,老爺子也還健在,所以別人都不得不敬重。”


    丁瑜誌看著淩偉,眉頭皺了皺。


    他每一次望著淩偉的麵龐,心裏總會升起一絲反感的情緒,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其實淩偉的麵目倒也不是那麽可憎,相反他身軀高大相貌堂堂,而且也極為注重儀表,讓人更是覺得此人肅穆沉重,可丁瑜誌卻就是看他不順眼。


    丁瑜誌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如此厭惡淩偉,或許淩偉隻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公子哥罷了,雖然和丁家聯姻,娶了自己的妹妹,可在他心目中,也還始終都隻是一個外人。


    越是高門大戶,越是對血脈傳承十分看重。包括自己的妹妹,隻要嫁了人,那就是外人了。要不是念及淩偉對丁家還有用,恐怕丁瑜誌連話都懶得和他說。


    丁瑜誌搖搖頭,正色道:“說什麽名門大戶,隻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說法罷了。的確,老爺子現在還健在,可他老人家遲早有仙去的一天,那時候我們又該怎麽辦?”


    丁瑜誌神情間感傷不已,繼而又道:“別看我們丁家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卻是危機重重,內憂外患啊,最近光是一個冷冰寒,就搞得我們焦頭爛額。”丁瑜誌神情間有著無限的感慨,而提及“冷冰寒”這三個字際,眉宇間更是有著無可遏製的恨意。


    “冷冰寒?”淩偉陡然間聽到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無比的詞語。一時間有些神思恍惚。目露疑惑之色,喃喃著道。“二哥,不會吧?這個冷冰寒真有這麽厲害?”


    “哼,你也太看得起這個冷冰寒了吧?要不是王家在背後,就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有膽子搞出這些事來?”丁瑜珊憤然道。


    淩偉猛地連續吸了幾口煙後,將煙頭一把摔在地板上,伸出一隻穿皮鞋的大腳,狠狠踩滅那個煙頭,長長舒了一口氣,猛地抬頭望向丁瑜誌,神情激動地說道:“二哥,你說這次會不會也是王家在背後策劃來對付我們的?”


    丁瑜誌想了想,又搖搖頭,這種可能性他不是沒有想過,可卻也覺得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王丁兩家的不合那是眾所周知的,可要是為了查淩偉就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來,樹敵太多,即便好些家權勢日漸旁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亂船也有三千釘,真要惹得眾怒,王家無論如何也是罩不住的。這麽敏感的時候,王家又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冷冰寒,選擇與丁家甚至其他家族全麵開戰?將自己立於所有勢力的對麵?


    淩偉和丁瑜珊是麵麵相覷,如果不是王家的策劃,那這次又是怎麽一迴事?二人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淩偉,你還是辭職了吧!”丁瑜誌緩緩說道,沉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鑽入了淩偉的腦袋。


    淩偉的身子明顯地抖動了一下,雙眉揚了起來。


    這句話,十分清楚地表明了丁瑜誌的態度。


    “二哥,那……那些錢……怎麽辦?”丁瑜珊結結巴巴地說道。


    要知道,華生石油可是一個擁有數萬職工的國有大公司,鼎盛時期,年產值上百億,而從淩偉執掌華生石油以來,這些年丁家從華生石油卷走的錢不下數十億。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落到了淩偉和丁瑜珊的小金庫中。雖然賬做得是平平的,看起來沒有絲毫問題。可假賬畢竟是假賬,做得再幹淨,也於事無補,在那些審計師和會計師麵前,也難免會露出什麽馬腳。


    “錢的問題我來想辦法。能補的補,不能補的再說。”丁瑜誌輕輕歎了口氣。


    他也知道,華生石油對丁家的重要性,更知道,以淩偉執拗的性格,這口氣,是真的難以咽下去。放棄華生石油,不僅會對丁家造成沉重的打擊,在現在海外公司遭受到不明勢力狙擊的同時,完全可說是雪上加霜,而且,暴露出來的問題,說不定還會引發一係列的連帶效應。


    但不放棄又能怎樣?不放棄的後果,更加嚴重,假設當真一意孤行地蠻幹,事情真會鬧得不可收拾。


    “這件事情,我會去求老爺子出麵……”丁瑜誌略一沉吟,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老爺子不出麵看來不行了。


    “老爺子?”丁瑜珊心神宛如被大錘捶擊,一時間震顫不已,卻也有些恍若置身夢中。臉色頓時煞白,即便在隔音良好的書房內,也是壓低聲音道:“這件事情真的到了要驚動老爺子的地步嗎?”


    淩偉也是越發不解,“事情沒有這麽嚴重吧?以前類似這樣的調查也不是沒有過。你為何會如此忌憚?是不是過於杞人憂天了?”


    “杞人憂天?”丁瑜誌眸子中露出了深深的嘲弄之色,語重心長的道:“這次動靜這麽大,風大浪急,你還以為像以前那樣?”


    丁瑜誌的神色越發的凝重,“淩偉,很明確的告訴你,這次能不能保你順利脫身都還是一個未知數。希望老爺子的麵子還能管點用。”


    丁瑜誌頓了一頓,沉聲又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希望大家都能收斂一些,別惹什麽事端。”說罷炯炯有神地雙目盯著淩偉慘白的臉上,加重了一點語氣。


    經過上次和王家的對撞,丁家的後花園被搞得一塌糊塗,損失巨大,在政治局裏的影響力已降至有史有來的最低點,今年大換屆還能保住現在的位置就慶幸不已了,但是之後是不是會改變這一情況就難說了,因此,現在的丁家力求一個穩字!


    時事政局地變遷是很難叫人意料的,雖然局勢隻能在平衡中求得發展,誰想一手遮天是不可能地!丁瑜誌並不擔心王家一家獨大,可自從冷冰寒橫插一腳之後,情況更趨微妙,貌似這個臭小子就是丁家的克星,每次都碰不到什麽好事,不僅船運公司沒有了,東南各省被各個窺探許久的勢力侵入,而海外力量也在同一時間被狙擊。可以這麽說,現在的丁家真是內外交困,要不是不相信王家有這麽巨大的能量,丁瑜誌還真以為,這些都是王家處心居慮的陰謀和策劃。


    “二哥,那淩偉不會有事吧?”丁瑜珊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淩偉的眸子中也有了濃濃的忐忑不安。


    丁瑜誌卻是緩緩地道:“沒事的,還有老爺子在,我們丁家還沒有垮!”


    丁瑜珊神情木然的點點頭,不過心裏卻總是感覺,一向讓自己欽佩的二哥,這次的話語中再也沒有鏗鏘有力的氣勢,再也不能給自己那種很安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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