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一車,出現在陳家村外。


    熟悉的路徑,不同的是村莊的麵貌,以及冷清的人氣。


    車馬行使的動靜,驚擾了村人。一些麵黃肌瘦的農人冒頭出來,臉上帶著驚慌失措的神色。


    “公子,是公子迴來了!”


    突然間,有人大叫出聲,卻是認出了陳唐。


    這叫聲如同一塊砸進水井的石頭,掀起一片波瀾。本來死氣沉沉的村莊,突然間像是活了過來。


    “公子,真的是你……”


    登登登的,一人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竟是長隨阿寶。跪在馬前,泣不成聲。


    見到他,陳唐亦是意外,驚喜交集,翻身下馬,將他扶起,問道:“阿來呢?”


    “他患病臥床,都起不來了。”


    陳唐趕緊問起狀況:原來當日在南服縣,陳唐內心存著破釜沉舟的決斷,便吩咐阿來去州郡與阿寶碰頭,盡快離開寧州。兩人見上麵後,合計之下,選擇了重返故裏。畢竟他們的家室根底,都在陳家村這邊。王甫說村莊遭了難,死傷無數,兩人頗為記掛父母親人安危,於是決定迴來。


    曆經艱辛,逃得性命迴鄉,果然見到一片蔽敗的景象,阿來更是患了重病,一躺不起。好在一些逃難的村人也陸續迴來,攏聚在一起,做些農活,聊以果腹。隻是這等日子,與當初陳唐衣錦還鄉時完全沒法比。


    但沒辦法,再苦再累,也得咬著牙活下去。至於逃難,外麵風風雨雨,兵荒馬亂,可能死得更快。


    今日見到陳唐,阿寶恍若尋著了主心骨,一邊哭,一邊傾訴,把村子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人口銳減,七零八散;房屋破損嚴重;農田拋荒近半……要命的是時不時會有兵馬過來打秋風,收取一些名目紛亂的稅賦。交不出來,這些兵丁就直接進屋裏搶,見到口糧而或稍微值錢的東西就拿走,甚至連一些還沒養大的家畜雞鴨都不放過,端是比盜賊還要心狠手辣……


    當秩序動蕩,無從依循,人間凡塵,就比鬼蜮還要猙獰幾分。


    對於這個,陳唐早有認識。諸多見聞,更是早已證實了的。一直以來,他看似沒有什麽規劃,漂泊不定,似那無根的浮萍,難以安穩下來。


    此並非陳唐本意,隻能說是形勢所逼。其實他內心的立意一向明確,歸根到底,不外乎聖賢所書的格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四事言盡。


    從來到這個世界那一刻開始,陳唐一直在尋求機會,進行“修身”。說白了,就是提升個人實力。唯有如此,才能立足。


    亂世是浩劫,可對身懷善養經》的他而言,卻也是機會。


    當下與蘇菱成了親,再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算是成家了。


    當然,“家”的涵義不止於此,隨著時日,家的成員也會慢慢增加。有了家室,接下來就能考慮下一階段的事了。


    陳唐接受塗山猗的印章文書,返迴潘州,正是為此而來。而陳家村,將是他立足的第一個據點。


    入村,迴到祖屋,見房屋多處崩壞。不過一些地方,明顯是經過修葺了的,裏麵也被打掃得幹淨。卻是阿寶他們迴來後,進行了初步的處理。無奈缺錢少物,隻能做到這一步。


    陳唐拍了拍阿寶肩膀,對他的忠義進行了嘉獎。王甫等人不等吩咐,立刻開始忙活起來。


    百廢待興,有著太多的事要做。


    陳唐稍作安頓,便和阿寶去看望阿來。


    “阿寶,阿來得了什麽病?沒請大夫來看?”


    阿寶忙道:“公子,阿來得的是怪病,有些詭異。”


    “嗯?”


    陳唐一聽,眉頭挑起:“說來聽聽。”


    “阿來練過武,他的身子骨一向強壯,這個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們從寧州逃亡,幸得公子給予了不少錢財,不至於在路上餓死。路途迢迢,千辛萬苦,我們兩個都闖過來了。迴到村後,尋著了幸存的親人和村人,修屋種田,總有口吃的。畢竟這些田地,都是公子的產業。”


    聽到這,陳唐點點頭。他為進士功名,有著諸多權利,更能給予族人庇護,免除各種徭役和賦稅。不但陳家莊,附近好幾個村落都選擇了依附,把田產等物記在了陳唐名下。


    後來陳唐雖然遠赴南服縣為官,但房屋田產這些,是沒有任何更變的。隻是遭遇戰亂,導致了變故。不過地契房契等,俱還在陳唐手裏。


    阿寶繼續道:“有兵丁搜刮,又有賊患,縱然如此,我們還是得種地。”


    民以食為天,不種田,隻能喝西北風。雖然依山傍水,可沒有過硬的本領手段,想要依靠狩獵為生,幾無可能。


    “問題便出在田裏。”


    阿寶說著,臉上現出驚慌之意:“今年早耕,到了如今,早稻漸熟。田裏又有其他菜蔬作物,阿來怕被人偷割,就在田間搭個草棚,守在那兒。然而十多天前,我早上過去草棚,就見他暈倒在那兒。醒過來後,手腳難以動彈,嘴裏在很害怕地叫著,說田裏來了怪物,要我們趕緊離開……”


    陳唐雙眸微微一縮,心中有了計較。


    “我們把他抬迴家裏,他多半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隻能喝些粥水,清醒後就癲狂亂喊。請人來看,皆束手無策,說是犯了魔怔,撞邪了。我好不容易又去找了個神婆來,也沒效果。拖到現在,他整個人都脫了形,骨瘦如柴,怕撐不住多少天了。天可憐見,公子你迴來了,你一定要救救阿來。”


    阿寶說著,又忍不住抹眼淚。他與阿來互相扶攜,從寧州一路逃亡迴家,不知經過多少患難,情誼很深。不是兄弟,勝於兄弟。


    陳唐沉聲道:“我會盡力而為。”


    到了阿來居住的一間土屋,小院子裏,一個老婦人坐在那兒抹眼淚,正是阿來的母親。


    “大娘,你看是誰來了?”


    還沒進門,阿寶便大聲叫道。


    老婦人抬頭看見陳唐,渾濁的眼睛流露出驚喜之色。


    陳唐與她說了兩句,就邁步進入阿來躺著的房間。很快,他就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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