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近日很是煩躁。


    自從公子赴任,奔赴江南後。才過了一個多月,潘州的狀況便有些惡化起來。


    先說生意方麵,趙三爺的順福鏢局接連出事,死傷數十人之多。有幸存者逃迴來哭訴,押鏢路上不是遭遇不詳,便是碰到了山賊。不但鏢師趟子手多人折損,而且鏢貨都丟失了……


    損失如此慘重,鏢局步履維艱,已然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


    在此之前,順福鏢局也曾遭遇過多次危機,還停頓過一段時日。但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絕望,頻臨倒閉。


    這是外難,還有內憂。


    潘州府內有些當官的,對於趙家偌大的產業虎視眈眈,借機施壓,不斷進行兼並吞食……


    陶家那邊的布匹營生同樣遭遇到了問題,貨物大量囤積,竟賣不出去,流動資金極為緊張。


    與之形成對比的,則是糧食價格暴漲,簡直要到一個離譜的地步。


    對此,很多人都是一片茫茫然,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世道就變成這樣了?


    人心初始迷惑,繼而被時勢給裹挾著,漸漸也變得躁動瘋狂起來。


    大勢之下,無人能幸免。


    不過很多事情,絕非尋常百姓所能接觸了解得到的。


    生意上的事情讓人焦頭爛額,王甫甚至懷疑,公子的家業是否能守得住,都成了問題。


    而他的家族中,也不安寧。那位侄子王興,年紀輕輕中了秀才,本來有著光明的前途。但不知怎地,他一次外出,遇到了位美豔女子,名叫“孫氏”的,頓時就被迷上了,執意要娶迴家中。


    家人拗他不過,見孫氏長得確實也還行,就答應了。


    然而娶親之後,王興日夜沉迷於男女之事,就連白天,都關在房間內顛倒衣裳,不亦樂乎,整個人一下子瘦削了下來。他爹娘百般勸說無效,便求助於王甫,讓他出麵說說。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難以把持得住……”


    王甫迴到王家村,滿腹憂慮,還在擔心生意上的事,若是無法幫公子守住家業,日後陳唐歸來,該如何麵對?


    而在他看來,侄子的荒唐,不外乎是沒有節製,加以勸說,過了新鮮期後,應該就能收斂的。隻是登門之後,看見王興的樣子,他大吃了一驚。


    眼下的王興,形銷骨立,瘦得完全脫了形。


    這是怎麽迴事?


    難不成夜夜當了七度郎?


    王甫心中有火,當即大聲叱罵起來。其自從跟隨了陳唐,身份地位扶搖直上,與以前渾然不同。


    罵完之後,拉著王興去找那孫氏,也想責罰女人一番。


    進屋之後,見到一位容光煥發的美豔女子坐在那兒,正對鏡梳妝,儀態萬千。


    王甫到了嘴邊的言語,竟生生又吞了迴去,訕訕然,然後便離開了。


    到了外麵,越想越不是那麽迴事。他幫陳唐打點生意後,隨著交際廣闊,識人不少,眼界方麵也是大有拓展,知道了些不同尋常的事。再想到侄子王興的暴瘦,更覺得此事詭譎。一咬牙,進城到道觀找詹陽春,述說起來。


    詹陽春何許人也,聽完之後,當即與他趕到王家村。


    時近傍晚,涼風颼颼。


    王興走出來,見著王甫帶個道人來,當即怒氣衝衝地道:“阿叔,你究竟想怎地?”


    王甫道:“我是為你好。”


    詹陽春朝著他打量一眼,嘴裏嘖嘖有聲:“精陽虧空,果然是妖魅所為。”


    王興怒道:“胡說八道,你們快走,莫要誤我好事。”


    王甫不理,示意王家下人上前,把王興抓住。


    這番動靜,把那孫氏驚動,走了出來,看見道士,本來嬌豔無匹的臉容登時猙獰起來,皮相裂開,現出一具青麵獠牙的樣貌。嚇得王甫等人屁滾尿流,連忙躲到一邊去。


    詹陽春持法劍,握鈴鐺,與那妖物一番激鬥,並誅殺之,曰:“此妖才山魈成精,借**之行,采補精陽。”


    王興痛哭流涕,磕頭謝恩。


    王甫又斥責他一頓,便帶著詹陽春離開。


    在路上,道人忽問:“你家公子可有信箋迴?”


    王甫搖頭道:“無。計算時日,隻怕還沒有抵達南服縣。”


    道人昂首望天,緩緩地道:“潘州大亂在即,爾等不可久留,不如收拾行李,投奔你家公子去吧。”


    王甫聞言,吃驚地道:“大亂?怎麽迴事?你是指有妖物作祟嗎?像禍害我家侄子的那般?”


    詹陽春搖搖頭:“不是……說你也不懂,我道觀也快要從潘州搬走了。”


    王甫一臉茫然,隨即道:“我不能走,公子的田產房屋都在此,這些東西可走不動。”


    “那你好之為之。”


    詹陽春瞥他一眼,飄然離去。


    又過得一個多月,潘州形勢越發緊張。至於到底哪裏緊張,王甫又說不上來,隻是進城之際,到處可見兵甲遊弋,氣氛肅殺。有流言滿天飛,說新登基的皇帝,新政操之過急,引得諸般不滿。下麵各州勢力蠢蠢欲動,要進行互相討伐……


    世道已然開始崩壞,王甫當機立斷,各項生意都主動停了,留著錢,購買糧食等物,儲備在村莊上。


    這時候,又想起當日詹陽春的提醒,在考慮是不是要離開潘州,投奔公子。


    然而思前想後,終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且不說舍不得割棄莊上的田園,再說了,路上已經不太平,拖兒帶女的,背鄉離井出走,道上實在有著太多不可測的風險。隻怕去不到江南,半路就斷送了性命。


    如斯擔驚受怕地又過了一段時日,在一天夜裏,潘州城中有火光爆發,衝天而起,綿延數裏。喊殺聲驚天動地,讓整座州府為之震動。而郊外鄉鎮,同樣受驚,無數村民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天,有消息傳出,昨夜竟是守城大統領譚佰川不滿要被削權,起兵叛亂了。其麾下兵甲金戈,攻占了州衙,亂戰中,知州大人以身報國。當今城內,已經亂成一鍋粥……


    聽到這裏,王甫呆若木雞,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發生得總是那麽的猝不及防。就像洪水一下子就出現在視線之中,而人們卻根本不知道哪裏來的水。他們所能做的,隻能拚命逃避,拚命掙紮……


    “王管家,王管家,外麵來了個長相兇惡的道士,說是公子的長輩。”


    一名下人跑來稟告道。


    “長輩?”


    王甫一怔,他可從沒有聽陳唐說起有這樣的事。陳父一脈人丁單薄,其又去世得早,就留下陳唐一根獨苗。至於別的宗親,基本都在村中;而陳母娘家同樣凋零,隻得些很少來往的遠方親戚。


    他心懷疑問,趕緊走出去看。就見一名身材矮壯的道人站在那兒,穿一領髒兮兮瞧不出本來樣子的道袍,頭發隨便結個發髻,用根樹枝插住。整個人看上去,落拓而兇惡。他的兇惡之處,在於那一雙濃密的眉頭,還有一臉的絡腮大胡子,把麵目都給遮掩住了,隻是一雙眸子,清冽而有神。


    王甫目光一凝,注意到這大胡子背上,斜負一柄大劍,用厚實的布匹裹住,隻露出一截紋飾古樸的劍柄。


    “大胡子……”


    王甫腦海靈光一閃,就想起以前陳唐曾經叮囑過的一句話,說以後如果有位大胡子的道士登門,記得要以禮相待。不過這事,漸漸的都有些忘卻了,若非看到對方這一臉標誌性的大胡子,都記不起來。


    他打量一眼問道:“閣下是?”


    大胡子雙手垂立,氣度自若,淡然道:“某家,燕還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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