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風仍是冷的,程昭一早便起來梳洗打扮。


    思忖著黃書意今日有可能會去,程昭特意吩咐廚房做一份當歸羊肉湯,燉得軟爛入味,作為午膳送去悠然館。


    做罷這些,她才出了門,門外停了一輛馬車,看上去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她常坐的那輛,車夫她也不認得。


    寶藍色流蘇在風裏輕晃,車簾抬起,宋煜含笑看向她,聲線平穩沉靜:“阿昭。”


    程昭衝他輕輕點頭:“是怕我不記路,特意等我一起去悠然館嗎?”


    宋煜下了車:“怎麽會,悠然館有些遠,我想著日日同你一起過去,一是有個照應,二是省些車馬。”


    說罷,他抬手扶著她上了馬車:“好了,該走了。”


    這時候再讓程府的手下備車隻怕會來不及,程昭隻得上了他的車,兩人各坐一側,視線相對。


    馬車剛要啟程,立刻又停住。


    紅馬嘶鳴一聲,顯然是被人逼停,程昭掀開幃裳,看向外麵。


    攔車的是一個有些陌生的麵孔,程昭隱約記得在哪裏見過,不等她細想,宋煜已經下了馬車,跟著那人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說話。


    說了幾句話之後,宋煜沉著臉上了馬車,他連笑容都難以維係,眉眼間寫滿擔憂。


    “怎麽了?”


    “宋府要為二哥相看適齡女子了,這是打算,找個人,最後再照顧他兩年,最好,留個後。”


    程昭手心攥緊,聲音都飄乎起來:“這事,倒勉強算一樁好事吧。”


    宋闌的情況算不上好,若是有個細心的女子時時在身邊照顧著,大約會好不少。


    “原先京城裏有不少女子戀慕他,找一位德才兼備的夫人倒也不難,隻是,二哥沒隱瞞他還有三年可活的消息,這下子,全京城沒一個女子敢去宋家拜訪了。”


    於情,宋煜希望有個人照顧二哥,於理,一個妙齡女子嫁進宋府後半輩子辛苦守寡,實在算是殘忍。


    “派出無數殺手、偷襲也要綁走他的那位姑娘,她呢?她也不願嗎?”


    宋煜心中悲涼,根本不存在那樣一個姑娘,那些殺手是二哥的死對頭派來的。


    他沒法說破,隻能無奈搖頭。


    程昭努力擠出個笑,拍拍他的肩:“你也別擔心了,姻緣這事,最是強求不來,你二哥人還不錯,再耐心等等,或許會等來一場緣分呢。”


    “那我們呢?是有緣還是無緣,可以強求嗎?”


    程昭不太清楚,原先因為醉酒露出一角的心意似乎隨著宋闌打算定親這個消息,重新覆上了一層紗。


    良久,她道:“宋煜,我還沒想好。”


    至少不是一味地拒絕了,宋煜的心情因她的態度輕快兩分。


    去悠然館要經過一大片竹林,中間的小道是新修的,平整筆直,兩側竹葉聲簌簌。


    空氣裏混合了另一輛車的車輪聲,這個日子,這個時辰,會出現在這條小路上的,十有八九是黃書意。


    程昭忍不住探頭出去看,果然瞧見了熟悉的黃家車夫,她眯眼笑起來,跟宋煜道:“書意來了。”


    兩輛馬車最終在悠然館門前同時停下,黃書意由小嬋扶下來,這麽兩個多月沒見,她的肌膚又白了不少,似玉蘭花瓣,嬌嫩透亮,眸光拂過程昭和宋煜時,略略停頓,點頭算是問好。


    這已經是很好的畫麵了,程昭心裏激動。


    下一秒,黃書意朝他們走了幾步,對程昭道:“放課後,去我家喝茶,可以嗎?”


    見她這副毫無芥蒂的模樣,程昭幾乎要落淚:“自然可以。”


    午膳兩人一起吃的,黃書意慢吞吞喝著當歸羊肉湯,神情仿佛有幾分凝重。


    程昭則沉浸在喜悅裏,並不曾發覺她的異樣。


    勉強裝出來的原諒和真正的原諒是不一樣的,程昭感覺得出,兩人間的氣場是溫暖的。


    “書意,你這兩個月在做什麽呀?”


    “悶在屋子裏,隻能整日做女工,反倒讓我提起幾分讀書的興味,詩詞精進了不少。”


    更襯得上才女之名,程昭為她高興。


    黃書意也給她盛了碗湯推過去:“你也喝一點,兩個月不見,怎麽瘦成了這幅樣子!”


    有點兇,裏麵的關心卻絲毫不少。


    “你的詩詞精進了,我自然也有精進的手藝。”她拖腔帶調,故意賣關子。


    黃書意仔細看她:“難不成,是做飯的手藝?”


    “……”


    程昭在做飯這件事上,確實沒什麽天分,所以她早早就放棄了。


    “是算術。”


    “算術?”黃書意佩服地看她幾眼,“你終於有一門拿得出手的手藝了。”


    “可不是,這是我看了無數賬本才得來的長進,你瞧,我都瘦成這樣了,你以後是不是該每天給我送湯喝?”


    “你耍無賴。”


    “這怎麽叫耍無賴呢,我這是禮尚往來,喝了我的當歸羊肉湯,承包我明年夏日的綠豆湯,不過分吧?”


    明年夏天……


    黃書意的笑意頓了一下,才道:“等到明年夏天做什麽,這個月,日日給你送排骨湯,行不行?”


    “當然可以。”她爽朗地笑。


    下午上課時,多了一門算術,程昭聽了一會兒便神遊天外。


    為什麽提起明年夏日,書意會露出那樣的神情,有點慚愧的,無奈的神情。


    可書意又沒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難不成夏日有什麽不太好的日子?比如親人的忌日之類?


    她得差人查查,若有,她得陪在她身邊安慰的。


    放課後,程昭上了黃家的馬車。


    黃書意請她在花廳喝茶,片刻後,黃書意離開,黃知州進來。


    所以今日真正要見她的,是黃知州。


    程昭起身行禮:“知州,您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今日請你來,是因為紫竹快死了,想見你最後一麵。”


    紫竹的最後一麵見與不見,意義不大,程昭不太想去。


    看出了她的抗拒,黃知州又道:“還有許誌高,他關了數日,似乎有些瘋癲的跡象,你可以趁機去看看他。


    若是,若是無其他事,他和紫竹一道死了,也就罷了。”


    許誌高,實在是很有必要去見一見的,程昭點頭:“多謝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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