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抱著兔毛的芙蓉鬥篷追出來,候在她身邊:“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還得出門去取生辰禮物呢。”


    生辰禮物。


    “也對,我們去取。”程昭任由她幫自己穿好鬥篷,兩人一道去了朱花匠那裏。


    如今已是初冬,朱花匠的花園子裏卻仿若春日,百花齊齊綻放,程昭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幅盛景,忍不住看直了眼。


    驚蟄對朱花匠說明來意:“是取十日前定下的花,許府三小姐定的,是臘梅。”


    朱花匠提了一叢明黃的臘梅出來,這臘梅形狀好,花苞欲開未開,恰到好處地明麗,一下子將冰天雪地的素白色點亮:“這便是新摘的臘梅了,迴去之後小姐拿水溫養著,還能再開幾天。”


    “若是能放一月就好了。”她輕歎。


    從綿州到京城須得一月,她希望送宋闌些花,有花色點綴著,迴久安這一路心情大約能好些,心情愉悅對身體也是有益的。


    朱花匠聞言道:“小姐若是想,自然有能放一月的法子。”


    凡做生意的,總是絞盡腦汁勸說著顧客花銀子,她不禁笑道:“難道朱花匠是打算勸我買幾盆花迴去養著嗎?”


    買幾盆花可就不同了,冬日花草難活,不但得專門請個花匠,還得時時留心照看著,宋闌才沒有那麽耐心。


    朱花匠態度恭敬,笑眯眯地:“小姐說笑了,我說的是幹花,花朵沒了水,自然不會枯萎,插在空花瓶裏用做裝飾,可以用上好幾年。”


    “那我要一些。”


    得了一束新鮮臘梅,還有一束白粉色的薔薇幹花,程昭高高興興地朝宋府去。


    今日的生辰宴是宋煜一手操辦的,晌午先在宋府裏頭吃飯喝酒,程昭到的時候不晚,隻是籍涇他們來得更早些,正在簷下賞雪。


    黃書意今日著一身藍黛方領對襟襖裙,裙擺處繡了幾朵芙蓉花,氣質簡約溫婉,她見了程昭便興衝衝地揮手,喚道:“阿昭,快來。”


    聽了這個聲音,本在花廳屋頂上安坐的宋闌順勢看過去,少女著一身素白色交領琵琶袖短襖配織金妝花馬麵,線條勾勒的孔雀振翅欲飛,片片翎羽搖曳傾城。


    她眉眼處皆帶著笑,小跑著,素色發帶在雪中輕揚,懷裏的一捧臘梅色澤明黃濃烈,像冬雪裏的一個小太陽,耀眼又溫暖。


    一晃眼,小太陽被瓦片遮住,再看不清。


    宋闌收迴目光,悄無聲息從側麵下了屋頂,站在假山後麵繼續看向那邊。


    這時候,程昭已經跑到了簷下,她唿出的熱氣在冷風裏凝結成一小團霧氣,臘梅花苞輕顫,驚蟄提著一籃子薔薇花跟在後頭,輕輕為她拂去肩上雪花。


    “蘇先生。”程昭先對蘇先生行了禮。


    蘇先生道:“今日是宋府宴請,不是在書院,你不必行師生之禮。”


    “那不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蘇先生愕然片刻,終身為父,這可不敢當。


    黃書意忍不住掩麵而笑:“阿昭,你還真是,語出驚人。”


    程昭隻得無奈補救道,“總之,蘇先生悉心教導我們,行禮是應該的,不可廢。”


    她一來,氣氛霎時活絡起來,宋煜跟籍涇在外頭作詩,蘇先生做評判,黃書意則拉著程昭進了花廳,遞了個湯婆子給她:“快來暖暖手,對了,你備的禮物呢?”


    程昭左右看了幾眼才道:“說起來,怎麽不見宋闌?”


    “大約等下就來了吧。”黃書意不在意道,“我見你並沒帶禮物盒子,難道打算送他一束臘梅和一束薔薇?”


    “你說得對,但是又不大對,我這些花可不一般。”她寶貝似的把臘梅放在桌上,一枝一枝理出來,看到折斷的花苞就細心挑走。


    黃書意抬手撥弄了一下,隻覺得這是再普通不過的臘梅花而已,一不名貴,二不能吃,隻能圖個觀賞而已,似乎沒人拿這樣的東西作生辰禮物的。


    她頓了頓,淺笑了下,意有所指:“有什麽不一般?要我看,心意倒是不一般。”


    程昭沒從話裏聽出什麽不對,找了花瓶,認真地把臘梅一枝一枝插進去,等她做完這些,差不多也到了吃飯的時候。


    眾人從花廳移去飯廳,宋闌早早便坐在飯廳裏等,他著一身月白色鬆枝雲紋圓領大襟長衫,銀冠束發,豐神俊朗,此刻正坐在圓凳上,神態悠閑地望著窗外雪色。


    初冬時節,對如今的他來說算是最好的時候,折扇都不必扇了,隻需穿件夏裳,便可通身涼爽愜意。


    程昭一時怔住,黃書意也同樣。


    因為這樣的宋闌,真的稱得上一聲謫仙。


    往日裏宋煜同她說,宋闌是京城裏女子最想嫁的男子頭名,她還不信,如今才發覺,宋闌隻是把自己的光芒都收斂起來,直到這時候,才盡數釋放於人前。


    黃書意忍不住誇道:“宋闌公子,你還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亂花漸欲迷人眼,是這樣用的?


    籍涇的長睫動了動,深深看了黃書意一眼,見她眼中傾慕之色明顯,神色不禁晦暗下來。


    先是程昭說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再是黃書意說什麽亂花漸欲迷人眼,蘇先生接連受了兩次打擊,深感教育的失敗,忍不住問道:“書意,你的詩文明明是極好的,怎麽今日說話也同程昭一般胡言亂語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黃書意說著便躲在程昭身後,顯然是要把責任推在她身上。


    程昭摸摸腦袋,衝蘇先生尷尬地笑了下:“其實,還挺貼切的,蘇先生,你不這樣覺得嗎?”


    蘇先生手邊若是有本書,此刻已經落在了程昭腦袋上。


    她很機靈地看向宋煜,眨眨眼,麵帶懇求:“什麽時候開飯啊,我餓了。”


    宋煜也樂得為她解圍,寵溺應聲:“馬上就好,蘇先生,來,您先請坐。”


    籍涇也幫她們說話:“是啊,她們定然是知道的,隻是今日生辰宴,說著玩兒罷了。”


    兩位好學生把蘇先生請到飯桌上坐下,兩個小姑娘也跟在後麵一同過去,黃書意飛快在程昭耳邊嘀咕一聲:“宋煜對你還真好。”


    程昭瞪她一眼:“這事怪誰?”


    “怪宋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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