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隻能點頭。


    因程昭告了三天假,落下了不少東西,放課後蘇先生要她留一留。


    放課的浪潮之後,整座書院霎時空曠下來,有風從竹林間吹入,帶著竹葉的清香,叫人心曠神怡。


    少女坐在書案前,手懶懶地撐著圓鈍流暢的下巴,一頭墨發被風吹得輕晃,頭上的百蝶流蘇發簪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飛。


    一邊的蘇先生一句一句分析她寫的文章:“築堤防水患,振廩粒民饑。這一句寫的很好,你當時怎麽想?”


    程昭沒做聲,她的心思還放在許府裏,前兩日特意去挑釁紫竹,引得她起了殺心,這一步走得仿佛有些危險,但是她又不得不這樣做。


    許誌高那種人,最是利欲熏心,添江樓的事,假裝懷孕的事,都不足以給紫竹判死刑,她得讓許誌高知道,紫竹要做的,是害死程昭,毀掉許府向上爬的希望。


    見她心不在焉,蘇先生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額角:“程昭,認真一些。”


    程昭坐得更加端正。


    蘇先生重複了一遍問題,垂頭看向她。


    程昭下意識迴答:“這一句是從我師——,我們村裏的秀才嘴裏聽來的,當時村子裏發了大水,莊家作物被淹得徹底,他隨口一說,我也就記住了。”


    蘇先生有些猶疑地看著她,這樣的詩句簡潔明了,直切要害,若隻是隨口一說,那此人可算頗有文采。


    “那位秀才後來怎麽樣?”


    見蘇先生還要刨根問底,程昭搖頭,平靜扯謊:“不知道,我當時還小,跟嬤嬤相依為命,存活尚且艱難,哪裏會在意秀才老爺過得怎麽樣。”


    提起她的過往,蘇先生便不好再問下去,隻道:“你的文章就說到這裏,接下來,我把這幾日新學的內容講給你聽。”


    因為隻需要教她一個人,蘇先生講的比往常要細致不少,也更加通俗易懂,程昭很快理解,忽然覺得讀書也沒有那麽難嘛。


    補了兩個時辰,等到天色昏暗下來,蘇先生才放她迴家。


    迴到聽竹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一輪明月分外皎潔,稀疏的星星在夜空裏閃爍。


    小月把熱好的飯菜送過來,麵上含笑:“小姐,今日有肘子呢,驚蟄說你愛吃,特意讓廚房留了兩個。”


    小月把菜肴一一擺到桌上,擺完之後抬頭,對上程昭打量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移開:“小姐快些吃吧。”


    她的歉疚暴露無遺,處處是破綻。


    程昭似乎懂了些什麽:“我確實愛吃,不過也吃不了兩個啊,另一個肘子就賞給你了。”


    小月咬唇應聲,有些緊張似的:“謝謝小姐賞賜。”


    程昭夾起一小塊肘子,餘光看向她,如願看到了她臉上的緊張。


    竹筷夾著肉,一點點靠近程昭的唇,小月一刻不停地看著,一顆心快要提到了嗓子眼裏,垂在身側的手指捏得緊緊,幾乎要將衣角揉爛。


    有點拙劣的迷藥,一嗅便知道。


    程昭並沒有吃下去,而是停下筷子:“我先去趟書房。”


    書房裏裝著不少常備的藥粉藥丸,程昭找了一顆薄荷丸含在舌尖下,又從一邊的書架上抽了本話本子,閑庭信步走了出去,衝著小月不好意思笑一笑:“找本書看,別告訴嬤嬤。”


    小月點頭表示知道,隨後垂手繼續候在一邊,她的牙關緊緊咬著,矛盾和糾結似一根繩子,在她心裏不斷地扭來扭去,越捆越緊。


    程昭再次夾起那一塊肘子,慢悠悠往嘴裏送。


    這時候,小月忽然抬手攔住她的動作:“小姐,肘子涼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我再去熱熱吧。”


    不知不覺,小月已經出了一額頭的汗,後背也汗如雨下,她的手都在忍不住發抖。


    往日裏明明藏得那樣好,今日卻破綻百出。


    程昭裝作無知無覺,猶豫了下才道:“也好。”


    小月端著下了藥的肘子飛也似的跑走了。


    屋內寂靜一片,程昭翻看著手裏的話本子,心思卻並不在這上頭,指尖劃拉著桌布,發出緩慢而滯澀的聲響,思索該怎麽處置小月。


    雖有錯,但知曉改悔,況且,嬤嬤實在喜歡她,當成親女兒似的。


    嬤嬤對自己也是很好的,可是嬤嬤心裏總藏著一份主子和奴婢的尊卑,對程昭再好,也不是親女兒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沒有了親人,有小月陪著,嬤嬤或許能好很多。


    正糾結的時候,小月又慌慌張張跑迴來了,眼睛紅紅的,兔子一般,騰地在她麵前跪下,聲線發顫:“小姐,你罰我吧,剛剛熱菜的路上,我不小心把肘子灑了。”


    “小事而已。”程昭擺擺手,很寬容道,“我今日也沒那麽想吃肘子,吃點青菜也很好。”


    程昭越溫和,小月就越愧疚,三小姐這樣好的人,憑什麽要被紫竹姨娘暗害?


    兩三日的矛盾和糾結,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嬤嬤和小姐對她這樣好,她實實在在下不了手,不就是死嗎?死又有何妨!


    她抬頭,下定了決心,選擇說出實情:“小姐,其實肘子是我故意灑了的,因為那裏麵,有迷藥。”


    程昭收迴手指,將桌布扯平整,粉嫩的嘴唇動了動:“是誰下的藥?”


    小月慘然一笑,小臉發白,語氣無奈又痛苦:“是我,小姐,我的身契在姨娘手裏頭,打從你一進府,我就被姨娘送了過來,意在監視小姐。”


    她很輕的喟歎一聲:“為什麽告訴我?”


    “因為小姐待我太好了,若是害你,我心難安。”小月不住磕頭,她很用力,青磚被她砸得砰砰響,“小姐,我對不住你,先前給紫竹姨娘報過幾次信,添江樓的事,也是我透了風聲。”


    程昭的聲線偏冷:“那你可知,說了是什麽後果?”


    小月眼底有淚光閃爍,額頭已經破了個血窟窿,染紅了一塊青磚:“奴婢知道,夏至就是前車之鑒,不過三小姐不必髒了手,我會自己去夫人那裏說清楚,是死是活,全憑夫人發落。”


    至此,程昭忍不住生出惻隱,罷了,拉她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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