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石桌上插了幾枝棠梨,雪白的花瓣在風中簌簌,簷下石階都染上了梨花的芬芳。


    鍾嬤嬤正拿著粗針,坐在簷下納鞋底,偶爾抬頭看向牆角處的秋千。


    甜甜往日都是很愛說話的,今天怎麽這樣沉默。


    “甜甜,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嬤嬤,我沒事,隻是在想讀書的事。”


    說完這話,程昭再次看向麵前的宋闌,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自覺,上癮似的坐在秋千上,害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還得騙著院子裏所有人。


    “對了,三小姐,治病的事,什麽時候開始?”他問得理所當然。


    “我沒答應,宋闌,你不講道理。”


    程昭的話音裏帶了微不可查的委屈,她雖然長在鄉下,但是師父和鍾嬤嬤毫無保留地愛護她,長這麽大,數今天最憋屈!


    “那我換個問法,甜甜,你什麽時候幫我治病?”


    甜甜,這是她的乳名,嬤嬤從小叫到大,親切順口。


    如今從宋闌嘴裏說出來,仿佛垂墜的雲朵,綿軟無比,帶著些繾綣意味。


    程昭哪裏還忍得住,把手裏的折扇衝他身上丟過去:“宋闌,你講講道理行不行?”


    宋闌抬手,輕飄飄地接過折扇,挑眉道:“講道理?”


    他蒲扇似的羽睫動了動,眼底溢出一絲凜冽的蔑然:“講道理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程昭語塞,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或許是被他這種無所謂生死的淡然鎮住,又或者,是作為一個醫者,不忍心看到病人失去求生的希望。


    總之,見到這樣的宋闌,她隻有心軟。


    沉默很久,她輕歎一聲,讓了步:“宋闌,我可以嚐試幫你治病,但是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那就這麽說定了。”


    得了滿意的答複,宋闌終於起身,幽深的目光在程昭身上停留片刻,她身上有很淡的藥香,久病之人再熟悉不過,細嗅就能發覺,其中還摻雜著一絲香甜。


    他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愉悅道:“人如其名。”


    一陣清風拂過,攜來無盡花香,隨著帳幔翻飛,他似一隻輕燕,片刻便越過牆頭消失無蹤。


    身手倒是很好,程昭暗暗地想。


    鍾嬤嬤眯著眼,她恍惚瞧見那邊有個影子飛出去,又擔心是自己看錯了,喚道:“甜甜,你沒事兒吧?”


    程昭掀起幔帳走出來,臉上溢滿天真無邪的笑:“嬤嬤!您今天這是怎麽了?心神不寧的,一會兒就要喚我一聲?”


    鍾嬤嬤搖搖頭:“最近在這府裏總是不自在,大約是年紀大了吧。”


    一河相隔的酒樓簷下,墨泉站得筆直,似一尊高大的塑像,等到宋闌翻出院牆、又一躍過了河、穩穩落地才上前,道:“主子,那三小姐怎麽說?可有開方子?”


    宋闌斜睨他一眼,眼底無甚溫度。


    一個眼神,墨泉便明了,可他不信,搖頭道:“不可能的,她是木犀先生的徒弟,她一定能治好你!”


    拐角處,投下一小片陰影,看形狀,恍惚是個人形,宋闌眼神示意墨泉從另一端包抄,而他則捏緊手中折扇,語氣兇厲謹慎:“誰?”


    這樣近的距離,那人應當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宋闌起了殺心,繃直了後背,似一隻捕食的獵豹,手中折扇蓄勢待發。


    地上的陰影動了動,拐角處先是出現一片寶藍色衣角,再是一張臉,端正有方,謙謙君子,這個人宋闌再熟悉不過,是宋煜。


    宋闌的神情放鬆下來,帶了親和的笑意:“三弟,你怎麽在這兒?”


    岸邊垂柳搖擺不定,在清澈的河水裏攪動著,宋闌與這幅春日畫卷融為一體,也現出幾分蓬勃的好氣色。


    宋煜緩緩走近,他們主仆二人的話他全都聽到了,不確定似的,他還是開口詢問:“程昭真是木犀先生的徒弟?”


    這幾天,宋闌不在綿州,他帶著墨泉親自去了一趟漳州,木裏村。


    那是程昭從小長大的地方,民風淳樸,村裏人好心地收留他們住下,提起程昭,村裏人都是讚不絕口的,那姑娘性子好,說話做事都很是穩重得體。


    他們知道程昭,卻不知道程昭的醫術。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也就信了,可宋闌不是一般人,他不會錯過任何的疑點,他吩咐墨泉哄了幾個小孩子過來,小孩子單純,給些糖便說了實話。


    程昭會醫術,她有個師父,就住在村口那邊,是個三十歲的女人。


    不過自從程昭離開漳州之後,她的師父也離開了,村裏人受她們恩惠多年,答應幫忙隱瞞。


    宋煜忍不住道:“那是個女人,怎麽會是木犀先生?”


    “我讓墨泉花錢把她開過的藥方全部買了過來,又去村民們常去的藥鋪詢問夥計,你猜猜,結果怎麽樣?”


    二哥做事向來縝密,如今敢來這裏找程昭,肯定是調查清楚的,想來定是那藥方上大都添了一味桂花,夥計們也證實了這一點。


    那位女大夫竟然真是木犀先生。


    宋煜從驚詫裏迴神,暗歎好細的心思:“既然程昭是木犀先生的徒弟,那也算是極好的消息。”


    “阿煜,你希望程昭不是?”


    宋闌的感知很敏銳,宋煜從來不會質疑他的任何判斷,這一次,他不太一樣。


    宋煜搭著他的肩,格外真誠:“怎麽會,二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來,隻是任誰都不會想到,木犀先生會是個女人。”


    “好了,迴府吧。”


    月色當空,繁星隱約,宋闌坐在院中石桌上乘涼,折扇帶來的涼意簡直是隔靴搔癢,還時時累得他手疼,他突然想到程昭院兒裏的那架秋千,坐在上頭倒是舒服得很,時時都能感受到清風拂麵。


    “墨泉!”


    隨著他一聲低喚,墨泉自房頂上躍下,半跪在他麵前,恭敬道:“墨泉在。主子有什麽吩咐?”


    宋闌唿出一口熱氣,看了眼花架上大片大片的藤蘿枝,道:“在那裏紮一個秋千,明早我要見到。”


    “秋,秋千?”墨泉淩亂了,秋千那不是小女兒家的玩意兒嗎?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闌又不耐煩道:“那你就動腦子想想,怎樣能看起來不那麽小女兒家。”


    眼見著主子又要發火,墨泉哪敢多話,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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