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始發,廚工采了些脆嫩的葉尖尖,在滾水裏氽過,淋了麻油,灑一把炒過的花生碎,搞出兩個翠生生的涼拌菜。


    禹雷兒領著一雙兒女坐在自己的院子裏,一邊割烤全羊上的肉吃,一邊品嚐春天的味道,真解膩。


    信官急急來報,“啟稟王爺,邊……”


    禹雷兒打斷他,“講漢話!”


    為提高軍隊素養,禹雷兒大力推行各項改革,尤其注重培養官兵習漢字、講漢話的良好風氣。


    新年新氣象,禹雷兒要求,舊年一過,不會寫漢字的官兵,先從講漢話開始學起,並由他帶頭貫徹這項新規。


    這信兵一直駐守邊境,沒能及時領會新規精神,聽王爺這麽要求,用生疏的漢話,嗑嗑巴巴地說起邊境戰事的情況。


    大意是,敵方統領此次率兵過河對戰,傷不過五十,死不足二十,此時正在領兵迴郡的路上。


    對戰伊始,敵方統領說了,擒賊先擒王,他身後有個少年領命,騎快馬衝出數米,一箭射穿我方將官的腦袋。


    緊接著,敵方統領又說了,要一次把對手打怕,永絕後患。之後便是一場快意淋漓的激戰。


    我方留守邊境軍士悉數被擊殺,沒留一個活口,戰況慘烈到莊段河水都被染紅了……


    信兵努力遣詞造句之時,隻見禹雷兒舉著一扇羊排的手不動了,油汪汪的嘴皮緊抿,眉頭越皺越緊。同桌的郡主和小主人聽著聽著,竟然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信兵陷入淩亂,他報告的,明明是好消息啊。


    ……


    年關一過,沽美和莊段邊境又起紛爭。


    莊段郡留守沽美邊境一帶的將士,因為食物緊缺突然來犯,殺了數名沽美邊境戰士,有不少邊民遭到搶奪和殘殺。


    沽美城中將領紛紛請求帶兵殺敵。


    陳藍玉亦請纓出戰,禹雷兒想看看他的實力,原想給他一個千人團練練手,震懾莊段邊將,把他們打迴莊段境內,短期內不敢來犯。


    數十年來,莊段邊境將士頻頻主動來犯,次次都被打退,沒過多久,春風吹又生,繼續來擄掠。


    兩郡之間小戰不斷,大仗卻不敢打,怕折損各自的兵力,讓其他觀望的郡坐收漁翁之利。


    陳藍玉說,此次隻需領兵五百,便可徹底解決邊境紛爭。


    禹雷兒心道,無知小兒,年少輕狂。嘴裏說出來的卻是,“藍玉,我信你!”


    於是陳藍玉從沽美軍中臨時抽調五百得力兵士,因戰況緊急,為免更多邊境戰士和邊民慘遭屠戮,臨時兵團僅集訓一日便出發了。


    這才過去幾天,陳藍玉就被射穿腦袋,五百兵士全軍覆沒,而對方死傷不到百人。這怎麽可能呢?


    陳藍玉雖未領過兵、殺過人,但他抽調的都是勇猛善戰的低級軍官和兵士。


    不是他禹雷兒小瞧莊段郡的將士,他們向來有搶劫的膽兒,沒有對戰的實力。


    禹雷兒越想越不對,用方言對信兵道,“你再說一遍。”


    信兵趕緊用方言敘述,說著說著,見王爺眉頭舒展,郡主破涕為笑。


    等信兵說完,郡主已經走到他麵前,朝他抬起一隻腳。


    信兵做好被踹的準備,垂下頭等著,等了兩口茶的工夫,沒見腳落下來,抬頭一看,院中已經沒有了郡主的身影。


    ……


    禹果兒一邊吃綠菜,一邊用方言抱怨啃羊排的禹雷兒,“把拔,都怪你!好好的沽美話不讓說,非要說什麽漢話。”


    “果果,說漢話好,漢話有意境。”禹雷兒用漢話答他。


    “我討厭意境,意境把姐姐弄哭了,從小到大,我還沒見姐姐哭過呢。”


    禹果兒繼續用方言說道,之後指著信兵,“你這敵我不分的笨蛋,自己領罰,豬圈呆去。”


    信兵一聽豬圈就頭皮發麻,他聽被罰過的兵將說,豬圈裏呆一天,生不如死。他文化不高,說點漢話容易嗎?僅僅因為說反了“敵”和“我”,就被罰蹲豬圈,實在太冤了!偏偏小主人在氣頭上,不好申訴,隻能認罰。


    禹青春獨自騎快馬去迎陳藍玉,跑了很長一段,才看到對麵奔來數十騎。


    陳藍玉打了勝仗,把大部人馬留在邊境,自己領著一支小隊往迴走。溫小雲看到禹青春來了,和其他人先行策馬而去。


    二人緩步騎行於黃色花海,漫無邊際的黃花沒過馬兒們的雙腿。


    禹青春一身豔色紅裳,像鮮活的血,散發著強勁的生命力。


    陳藍玉一身烏金鎧甲,戰衣染血。血腥和花香一同鑽入兩人的鼻腔。


    見陳藍玉默不作聲,禹青春試探地問,“打贏了還不高興啊?”


    “殺人怎會令我高興?”陳藍玉淡淡地迴了一句,聽起來更像是自問自答。


    “我高興,”禹青春說,“是因為你活了下來。”


    陳藍玉沒有說話的興致,二人默默地走了一路。


    ……


    陳藍衣沐浴更衣。


    禹青春第一時間來串門,見陳藍玉臉色好了不少,“噫,這不是我抓你來享用那天,換下的那身衣裳嗎?”


    陳藍玉無奈地道,“享用這個事,還能不能翻篇了?”


    “給姐姐笑一個,這事就翻篇。”禹青春說著又想拿卷鞭嚇唬他,一看手,沒帶。


    “我才不會為了去除一個舊調戲,讓你的新調戲得逞。”


    陳藍玉不理會她,自顧走到院中新設的一張春凳前。


    禹青春看他,坐下來之前順了順衣服的後擺,坐下來之後又順了順衣服的前擺,之後衣襟理一理,袖子理一理,似是恨不能把整個人理進衣服裏去,直或者人衣融為一體。


    禹青春挨著他坐下,見他挪到凳子邊上,忙站起來,想讓他坐翻凳子,摔個狗爬地。


    陳藍玉沒中計,幾乎是和禹青春同時站起來的,之後很快坐到凳子中段,一邊理衣一邊埋怨,“害我又要重新理一遍。”


    禹青春讓婢女抬來一把獨椅,在他對麵坐下,“看你這愛惜和享受的樣子,這衣裳是心上人送的?”


    “不僅是她送的,還是她親手縫的呢。”他穿著她做的衣裳,一路西行,風吹日曬,受雨蒙塵,他親手洗過之後,顏色是淡了些,卻仍是明亮的黃。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


    “其實挺普通的,就是眼睛亮亮的,很幹淨,再然後就是手指長長的,很好看。”


    禹青春聽罷,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也亮啊!”


    說著又把雙手伸到他麵前,“我的手也美啊,你看看嘛。”


    陳藍玉很認真地看禹青春的眼睛和雙手,“說實話,她沒你好看,但我就是喜歡呀。”


    這話被帶著禹果兒串門的禹雷兒聽到了,“我知道我知道,這就是中原人常說的,西施眼裏出情人嘛!”


    為了不把衣服弄濕,陳藍玉拚命咽下將要衝口而出的茶水,之後一陣劇烈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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