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趙檉搬出完顏希尹大寨,住進了一座中型寨子,寨內前方亦有一排木製大堂,乃是處理公事的地方。


    八月初十,會寧城大擺筵席,慶祝金國文字創製,筵席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午夜,朝臣無不喝得酩酊大醉。


    趙檉歪歪扭扭迴家,前方一名女真兵牽馬,後麵一名女真扶著,這些都是寨內的衛兵,他現在的官職擁有衛兵四十人,比木紮哈還要多上十名。


    進入寨子,寨主的住處是木製大堂後的最大院落,裏麵大概三至十進房屋不等,趙檉這處大院有五進。


    走到門前,黃孤急忙來接,遣走衛兵後,趙檉喊道:“十三娘,十三娘……”


    沒人應聲,那夜事之後的十幾日裏,小娘雖然每天依舊做事,卻不和他說一句話,也不瞅他,甚至連被監視也不管了,就是不言不語。


    趙檉沒辦法,一遇到窗外來人,隻能唱獨角戲,摔摔打打,好不折磨。


    如今搬到了新的寨子,自然從上到下都輕鬆了許多,他一路向裏走,寨主的臥房在第三進,卻是五間大房,進門就是個明堂,兩旁各有兩間房屋,形製屬於套間。


    他搖搖晃晃走進,先去左邊主房套間,裏麵倒是點著燈,卻沒有看到人。


    趙檉納悶,又喊了聲十三娘,走到右邊套間,卻見小娘正蜷在炕角處一雙眼睛亮閃閃望他。


    趙檉疑惑道:“卻在這裏做甚?還不過去那邊安歇。”


    小娘搖了搖頭。


    趙檉想了想道:“如今還不確定有無人繼續監視,雖然昨晚試了一夜沒人來,今晚卻不好說,畢竟我今日喝了酒,說不得在對方眼中就是破綻。”


    小娘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看著趙檉依舊搖頭。


    趙檉道:“左右沒有幾日,何不做到萬無一失?”


    小娘不再理他,將被子蒙住了身體和半邊臉,眼睛閉上。


    趙檉剛想再說話,忽然雙眉一揚,抬頭看向房頂。


    小娘偷偷睜開雙眼,見他動作,冷笑道:“我雖天真無知,但也休想再蒙騙於……”


    小娘話還沒說完,就見趙檉身子仿佛閃電一般靠近過來,她頓時就是一驚,被子內的匕首就待拔出,卻不料趙檉早就一頭鑽進了被內,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匕首哪裏還能拔出分毫。


    小娘見動不了,就一雙眼冷瞧他,但就隻堅持了片刻,她的臉蛋就發起燒來。


    深秋漸寒,白日裏自是多添了衣,晚間又蓋了被子,外衣脫掉後雖然裏麵和夏日穿的差不多,但被內溫暖,兩個人緊挨在一起,就有些氣氛難言起來。


    趙檉細聽著房頂聲音,心中疑惑,按照道理來講,完顏希尹繼續派人監視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並不大,畢竟大事已落定,他也離了對方寨子,可眼下這種情況再次出現,卻讓他心內微微一沉。


    小娘這時感覺到趙檉緊握著她的手,身子又貼在一起,心跳不由陣陣加快,但她看趙檉眼神模樣,又不敢輕易開口,生怕趙檉再做上次之事。


    一想起上次之事,小娘心中便是惶亂,覺得臉燒得更厲害,更加惱恨自己,至於對趙檉……想都不敢再想,閉起眼睛,任腦內一片混亂。


    良久,趙檉忽然從被裏鑽出,他神色陰沉,根本不知道小娘那邊已是一團漿糊。


    站在地中間,一臉殺機,自從進入會寧,他從來沒這麽想過要殺一個人!


    過了片刻,趙檉慢慢走迴炕側,道:“十三娘,去那邊睡!”


    小娘看他臉色,嘴唇動了動,這次沒有說話。


    趙檉伸出雙手,連人帶被子攔腰抱在一起便往東麵套間走,到了那屋將小娘放到炕上,自家收拾了一番,便也上去。


    隻是這次他將羊皮墊子,緊挨著小娘鋪起,再也不像在完顏希尹寨時,東麵一個,西麵一個。


    看到趙檉就在自己旁邊躺下,小娘的心簡直要縮在一起,兩人距離這麽近,哪怕伸個手都會碰到對方,伸伸腿都可能進入對方被中。


    趙檉看她一眼,她急忙閉上眼睛,趙檉迴手打滅了桌上的燈火,屋內暗了下來。


    “睡吧。”趙檉道。


    小娘不吭聲,拚命往後縮,恨不得把身子貼到牆上才覺得安穩。


    “別胡思亂想。”趙檉道,說完翻了個身,背對著小娘。


    小娘偷偷睜眼瞅他,見他半天再無動靜,這才把身前的被子塞緊,努力去睡。


    八月十一,完顏阿骨打頒下秋獵旨意,同行的皇室和臣子共七十四人,趙檉赫然在列。


    他去了一趟完顏寶花寨子,兩人交談許久,他詢問完顏寶花如何將蕭敏三人送出會寧。


    完顏寶花的計劃倒也簡單,秋獵名單上有她,但她會遲行一天,到時將三人帶在身邊扮做衛兵,一起趕赴西部草原。


    這個計劃沒有甚麽紕漏,以完顏寶花的身份完全可以做到,隻要做得周密,沒誰會查到她這裏。


    八月十二,趙檉又去了木紮哈的寨子,隻見這個遼國諜子正抱著小孫子坐在院裏曬太陽,神色間有些鬱鬱寡歡。


    趙檉這時已經對木紮哈的情況多有了解,木紮哈兩子,其中大子在護步達崗戰死,二子猶在遼東軍中。


    但令趙檉沒想到的是,這兩子竟全不知他遼國諜子的身份,甚至這次撤離會寧,木紮哈也沒想過告訴二子自己真正身份,更沒給二子去信讓他逃離軍中。


    趙檉看著老者,心中也說不上是何滋味,老者淡然道:“元尚書不必擔心老朽,老朽自家都有安排。”


    趙檉點頭稱好,他知道這許多年的經營,木紮哈肯定有自己的一些辦法可以逃離金國,至於怎麽逃離他卻是不去問了。


    迴到寨內,將小娘三人招來,足足談了近一個時辰,把來時的計劃和完顏寶花的計劃結合在一起,再候補了種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以及應對辦法後,方才散去。


    趙檉又自家準備了一番,馬還是騎來會寧時的那匹烏騅,並不是他如今沒有能比得上烏騅的戰馬,隻因烏騅是遼馬,老馬識途,騎著烏騅更加穩妥。


    吃過晚飯後,天色黑了下來,趙檉迴房間決定早早安歇,卻不料還未待熄滅燈火,外麵竟然又傳來一些聲響。


    他心中殺意頓起,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側耳傾聽。


    小娘這時進屋,看他神態怪異,不由抬頭向上瞅去。


    趙檉這時忽然道:“十三娘,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小娘道:“甚麽秘密?”


    趙檉道:“我發現完顏希尹,其實是……”他的聲音一點點壓低,最後幾不可聞。


    小娘隻聽到趙檉在她耳邊輕輕道:“把魚藏給我。”


    她呆了呆,匕首探出袖外,落在趙檉手中。


    趙檉忽又放大聲音道:“他其實就是遼國的奸細!”


    就在此刻,趙檉手上匕首忽然閃電般向上射出,魚藏是名劍,削鐵如泥,這房頂亦不過是薄木上麵鋪了幹草,魚藏鑽過木頭縫隙,電光火石般穿房而出!


    房頂之上立刻傳來一聲悶哼,接著“噗通”聲響,仿佛有什麽東西跌倒在房上,然後向下方滾來。


    趙檉身子一閃便出了房門,小娘在後麵神色緊張跟上,到外麵一看,正有條清瘦黑影從房頂跌下。


    那黑影帶著一篷血霧直接摔到地上,一動不動,小娘見狀就要上前觀看,卻被趙檉伸手攔住。


    黃孤歐陽北這時一起出門,趙檉打個眼色,兩人立刻堵住院門,防止巡邏衛兵過來瞧到院內情況。


    又過了幾息,小娘忽然低聲道:“怎麽好像是個女人?”


    趙檉眯了眯眼,慢慢向前走,隻待距離這黑影兩三步時,忽然一道劍光從黑影身上射出,這劍光並不璀璨亦不耀眼,隻是一道淡淡淺淺的光芒,仿佛隱藏在黑夜之下的毒蛇,奇快無比。


    小娘此刻想援手卻又哪裏來得及,這劍太快,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快的一劍!


    這一劍快若閃電,這種距離之下,便是宗師也難以直接躲過,唯有用兵器去擋。


    可趙檉手中沒有兵器,就算他袖中藏著一把短劍,但想要滑出來握在手中再揮起格擋,時間上卻是根本來不及。


    就在小娘花容失色之時,卻見趙檉忽地右手舉到胸前,那袖中寒星一閃,竟吐出了三寸劍身,那奇快無比的偷襲一劍,竟然刺到了三寸劍身之上。


    趙檉身子被這一劍震蕩得向後退了半步,他不是用手握劍,而是臂彎夾著短劍劍柄,自沒有太多力氣。


    可就是這半步距離的工夫,短劍已經徹底出袖,窄且鋒利,造型奇特,寒光閃爍。


    對方一劍力竭,仿佛再沒有力氣繼續進攻,“哐當”一聲,一柄灰色細劍掉落地上,人再次不動。


    小娘身子都在發抖,看著趙檉顫聲道:“元,元二郎你沒事吧?”


    趙檉瞅她一眼,笑道:“沒事,其實心中早有防範,就不知這一劍竟如此之快。”


    他走上前,這次身影沒有了任何動靜,趙檉用短劍挑開那麵紗,隻見一張俏麗的臉龐露出,卻是罕拔裏珠。


    “竟然是她?”小娘道。


    趙檉點了點頭:“應該是完顏希尹派來的,他始終放心不下我。”


    小娘道:“我聽聞女真諸部有一部名為劍隱,人數不多,專司聽風打探,隱匿刺殺之事,男子稱為劍隱郎,女子稱為劍隱娘,這莫非就是劍隱娘?”


    趙檉道:“看模樣應該是,虧我前些時日還送她一根金釵,兩斤羊肉,唉……”


    小娘聞言看了看他,嗬嗬一聲。


    那邊黃孤歐陽北見門外沒人,急忙過來處理屍身,趙檉道:“不要埋地下,會留痕跡。”


    黃孤道:“公子以為如何?”


    趙檉四下瞅了瞅,道:“縛石落井。”


    黃孤點頭,拔出魚藏匕首交還小娘後,便和歐陽北將屍身拖走,趙檉又聽了會兒四周動靜,轉身迴屋。


    坐在燈下,小娘道:“元二郎,你是不是早知道她是監視偷聽之人?”


    趙檉搖頭道:“如果早知道我怎忍心下手,左右明天就要離開會寧,過了今晚再無他事。”


    小娘冷笑道:“可說不定她今晚就是來殺你的呢,虧伱還一副憐香惜玉模樣!”


    趙檉忽然眼睛一亮,看著小娘道:“十三娘居然能想到這點,總算是和聰明扯上點邊了。”


    小娘道:“元二郎,你甚麽意思?”


    趙檉笑道:“十三娘你說得極有可能,哪怕完顏希尹沒查出什麽破綻,但如今造字大事已畢,他想殺我不算全無理由,殺了我之後,假以時日,這創製金國文字的大功就都會落在他的頭上。”


    小娘道:“果真如此?”


    趙檉道:“可能極大,原本我還想著既然離開他的大寨,怎麽還有人監視,如今經十三娘你一提醒,我立刻想通。”


    小娘撲閃著睫毛,忽道:“你送給劍隱娘甚麽樣的金釵?”


    趙檉眼向旁往去,道:“不過商街上隨意購買,做戲而已。”


    小娘點頭道:“隻是好奇。”


    趙檉站起身走到炕前:“十三娘熄燈,早點安歇。”


    小娘瞧了瞧炕上鋪在一起的兩張羊皮墊子,想要說些什麽,卻站立片刻,咬了咬嘴唇,吹熄了燈火。


    悉悉索索的脫衣聲,小娘快速鑽進被子,忽然差一點驚叫出聲,那被子中卻是有一隻手。


    “元二郎,你幹甚麽?”


    “地方太窄,忘記了……”趙檉道。


    “元二郎,如今已經沒人監視,你還不去那邊睡?”小娘氣道。


    “最後一夜了,什麽這邊那邊,哪裏還不一樣。”趙檉含糊道。


    “你,你無賴……我去西麵的屋子睡!”小娘說著就要起身。


    “我說了,最後一夜,哪裏還不一樣。”趙檉忽然胳膊動了動,一把握住了小娘的手。


    “啊!”小娘突然被趙檉抓住,渾身就是一顫,仿佛被閃電劈中了一般,腦袋裏立時有點迷糊。


    “睡吧,睡吧!”趙檉也不鬆開,就這樣握著小娘的一隻手,沒過片刻唿吸平穩下來,顯是進入了夢鄉。


    小娘呆呆地看著他,有那麽瞬間感到了極度的安全,但轉眼便是自責後悔氣忿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用力去抽手,卻又哪裏能夠抽得迴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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